苏云清面红耳赤,用力摇了摇头,池中的画面便消失了。
    接着她又像被烫到一样从躺椅上站了起来。
    这个地方实在是……她不敢再想,低头匆匆地离开了。
    回到屋里,她猛地灌下几杯水,那股口干舌燥之意才被压下去。
    采蓝回头看她,“小姐,怎么了?”
    “没什么。”苏云清有些心虚,忙转移了话题,“以前我们在京城,都是怎么过年的?”
    采蓝想了想,“小姐都是和公子一起过的。”
    听到采蓝提起梅令臣,苏云清脑子里一下又涌入刚才的画面,连忙又喝了几杯水。
    天色晚了,山上似乎有人燃放爆竹,隔了这么远,还是隐约可闻。
    昨夜,苏惠做了丰盛的酒菜,特意邀苏云清一起过除夕。可她在那里,常母和常时远总有些拘谨,所以简单吃了些,她就匆匆告辞了。
    那之后,主屋那里时不时传来欢声笑语,好像终于变成一家人的除夕了。
    她似乎在哪里都是个过客。
    家和家人,大概永远都不会属于她。
    此处别业大概是常年空置的原因,就算烧了地龙也有些冷。苏云清决定先去汤泉池里泡一泡,等采绿做好了菜,再出来吃。
    采蓝要来帮她宽衣,她摆了摆手,“你去厨房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采绿的。我肚子有些饿了。”
    采蓝平时很少近身伺候苏云清,她是习武之人,更适合在外面跑动。所以宽衣沐浴这些事都是采绿做的。采蓝也不逞强,出屋去找采绿了。
    苏云清在房间的屏风后面解了衣裳,挽起头发,赤身走进汤泉池里。
    池水温热,刚入水的时候有些烫,等适应了之后,全身像有一股暖流在涌动,十分舒服,刚好缓解了她的畏寒之状。
    苏云清把头靠在岩石壁上,头顶是一片广袤的夜空,散落着几颗星子。鬼使神差的,她又想起跟梅令臣一起泡在汤泉池里的事。那时她靠在梅令臣的怀里,用手指着天上的星星,随便指一颗,梅令臣就告诉她星宿的名字。
    她侧头崇拜地问:“你怎么这么厉害?”
    梅令臣在她唇上琢了一下,然后又按着她的头,绵绵地吻她。
    苏云清不想回忆起来的那些画面,如纸片一样涌入她的脑海里。她侧身,趴在岩石壁上,把头埋入手臂之中。回忆太甜蜜了,回忆里的那个男人好像真的喜欢她。他的眼神,表情,都骗不了人。
    可那种喜欢,多半也是因为她年轻的身体,还有床笫之间的事。换一个女人,或许是同样的结果。
    苏云清叹了口气。
    也许她还是有几分特别的吧,毕竟朝夕相处了十几年。她的生命里,深深地烙下了这个男人的印记,想要抹去都不太可能。她之所以觉得无法原谅,是因为他在自己最危难的时候伸出了援手,给了自己一个可以依靠的肩膀,让她以为自己有了家。
    而后,又狠狠地把那个家打碎。
    不知过了多久,苏云清有些困了,想从水里出来,这才发现,她忘记带布了!刚才想着心事出来,根本没注意到要带块裹身的布。这个露天的汤池与室内隔绝,采绿和采蓝又在厨房,想必大声呼喊她们也听不见。
    苏云清抱着脑袋,觉得自己真是愚蠢,低声地喊道:“有没有人啊?”然后又壮着胆子大喊了声,“外面有没有人,我忘记带布了!”
    竹篱外的山里好像传来了她的回音。
    她懊恼地缩回水中,静静地等了一会儿,确定不会有人来帮她之后,决定鼓起勇气从水里出来。
    这时,视线里忽然出现了一双黑色的靴子和浅蓝色的袍服。
    她愣了愣,抬起视线缓缓往上抬,对上了梅令臣清俊的脸。一双冷如清辉的眸子,似乎被汤泉的热气晕开了一层模糊的情绪。
    “啊!”她尖叫一声,双手抱在胸前,整个人又缩回汤泉池里。
    这个人,这个人在这里看多久了!!
    “你快出去!”她闭着眼睛叫道。
    梅令臣把手里的布放在岩石边,就转身离开了。
    等脚步声逐渐远去,苏云清才睁开眼睛,左右望了望,确定没人之后,她迅速地从池子里起身,裹上布,匆匆忙忙地跑回屋子里穿衣裳。
    她一边穿一边偷偷往屏风那边看,生怕梅令臣又突然出现。
    他们之间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过了,今日在汤泉里涌起的回忆足以证明这点。但那并不代表,苏云清可以坦然面对这个男人了。刚刚他出现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她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
    苏云清穿好衣裳,浑身热得像刚从蒸笼里出来一样,不知道是汤泉的作用,还是因为见到了梅令臣。
    她将头发随意地挽了一个发髻,插上簪子,走到门边。四周静悄悄的,若不是那块布,她都以为自己产生幻觉了。
    “你在找我么?”书房那边突然响起一个声音。
    苏云清吓了一跳,几步走到书房里,看见梅令臣站在书架前面,目光梭巡,似乎正在找书。他单手背在身后,眉间轻拢,明明年纪不大,却透着一股老成持重。他在西州的时候,还没有身居高位的威势,最多算是眼睛里藏着野心。
    现在他身上多了种说一不二的凌厉,颇有距离感和压迫感。在越来越多拼凑起来的记忆里,他一直都不是个好相处的人,从前在江宁,她的兄弟姐妹们说他性情孤僻,有仇必报。只是他不会留下什么把柄,让他们无法去她爹面前告状。
    大概察觉到她的沉默,梅令臣侧头看了过来,那种凌厉便刻意收敛几分,连棱角都变得柔和了。
    “多泡泡汤泉,对你的身体有益。”
    苏云清低头踢了踢脚:“你怎么过来了?”
    “昨夜皇上在宫中设除夕宴,非要我去。今日得闲,昨夜宫中赏的菜,带来给你尝尝。”
    他解释昨夜为什么没跟她一起过除夕。
    除了他离开江宁的那两年,每一年的除夕,他们都是一起过的。
    “我,我不饿。”苏云清下意识地说道。可她话刚说完,肚子便突兀地响了起来。
    她用手捂着肚子,试图阻止里面的声音,可是五脏庙大闹,咕噜声此起彼伏。
    太丢人了,她现在只想找个地洞钻进去!可不可以原地消失!
    “我饿了。”梅令臣说,“陪我一起吃些,就当补过今年的除夕了。”
    苏云清内心有些许的愧疚。上次在梅府,她劈头盖脸把人骂一顿,后来才知道错怪了他。刚才那么糗的事又被他撞见了,现在他还带了好吃的来。
    其实他们自己做不成夫妻,也是这世上最亲近的人。
    试着把他当成哥哥相处,就没有那么难了吧?
    梅令臣好像终于找到了书,坐在书桌后面,拿出一张纸,提笔写了几个字。苏云清偷偷瞄了一眼,她颇为自得的那手好字,跟这人如出一辙。
    她的字是他教的,画也是他教的,所以在西州他看见她去给朱嘉宁的小说画画,才会那么生气。在他们眼里,那是不入流的东西,也不是他教她画画的初衷。
    画能怡情,也能养性。山水,静物,花鸟,都是一种意趣。她却画了低俗的男欢女爱,并用来当作谋生的手段。
    梅令臣不知她在想什么,只对窗外说到:“慕白,去问问采绿饭菜热好了没有。”
    窗外一个影子动了动,很快消失了。
    没过多久,采绿和采蓝就把热好的饭菜端进房中,整张圆桌瞬间被摆得满满当当。宫中的御厨做菜如何尚且不知,色相却极好,比如一盘水晶饺子,捏成兔子的样子,再雕一棵桂花树,取名蟾宫玉兔。一盘糕点,做成各种花的形状,配成相应的颜色,取名十二花神。
    采绿站在旁边给苏云清布菜,“小姐,这个好看,尝尝这个。这个看起来也好吃,还有这个。”不一会儿,苏云清面前的碟子就堆得像山一样高。
    采绿发现苏云清都没吃,低声问道:“小姐,你怎么不吃?”
    “你堆了这么多,我怎么吃?”苏云清无奈道,“而且你看看对面。”
    采绿这才注意到坐在对面的梅令臣都还没动筷子,脸一红,咬了咬嘴唇。她的确很久没有见过这么精致的菜色了,立刻想到以前在江宁织造府的时候,一时之间忘记了规矩。
    “公子,奴婢不是故意的。”采绿道歉。
    梅令臣说:“无妨。我们两个也吃不了这么多。你分点出去,跟采蓝和慕白一起吃吧。这里不用伺候了。”
    苏云清闻言,赶紧扯了下采绿的袖子,她可不想单独跟梅令臣相处,实在太尴尬了。
    可采绿一门心思想着不要留在这里碍事,迅速挑了几样菜,风一样地消失了。
    屋子里只剩下两个人。苏云清低头默默地消灭盘子里的大山,期间忍不住瞟了几眼梅令臣面前的那道蟾宫玉兔。梅令臣见状,便把那碗水晶饺子拿起来,起身放在了她的面前。
    那盘小兔子,一个个睁着红红的眼睛,仿佛在对她微笑。她夹了一个吃下去,其余的兔子眼睛都眯起来了,争先恐后地要往她这里跑。
    她心想,御膳房的御厨手艺果然不凡。兔子做得栩栩如生不说,还特别勾人肚子里的馋虫。
    梅令臣看着她,嘴角露出一点笑意,“今年的上元灯节从十三开始,一直到十七结束,想去看么?”
    上元灯节,京城里很热闹。灯火昼夜不息,而且女子可以出门赏灯,这是一年之中最自由快乐的节日,没有女孩会不喜欢。
    她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眼里跳动着期待的光芒。
    梅令臣说:“好,我来安排。”
    一顿饭吃完,苏云清的肚皮撑得圆圆的。那盘水晶饺子全祭了她的五脏庙,她对这种萌萌的东西实在没有什么抵抗力。
    吃完饭她又有点紧张,梅令臣今晚要留宿吗?留宿的话,他们要怎么睡?
    可是很快,她的疑虑就打消了。
    梅令臣并没有留下,而是直接离开了。
    那之后,他隔三差五就会到别业来陪她用膳,有时是中午,有时是晚上。他好像真的很忙,每次连官服都来不及换,来去匆匆。
    他们很默契地不谈婚事,梅令臣偶尔会聊几句落桂书生的小说,苏云清才知道,他竟然都看了,还指摘书中的那几幅画,尚有提高的空间。
    此外,苏云清没事就泡泡汤泉,看书写字,远离世俗琐事。说来也神奇,她的寒症似乎有所消减,没有从前那么怕冷了。
    宋嬷说望春山这一带,山势不算太高,距京城又不远。山顶修建了一处瞭望台,可以俯瞰京城全景。她建议苏云清若无事,可以去那里玩玩。
    苏云清每日都在别业里泡汤泉,浑身泡得松软,也想出去活络活络筋骨。她也想知道这汤泉的效果到底有多神奇,她的寒症是否有所好转。于是,她让采绿做了几道点心,带上一壶茶,悠闲地出门了。
    要到望春山的山顶,就必定要经过半山腰的那一片恢弘的别业。苏云清只想迅速通过,不要遇见什么老熟人。
    可世事就是如此凑巧,她遇见了甘欣。
    甘欣梳了妇人的发髻,怀里抱着一只通体雪白的小狗,身后跟着几个婢女,似乎要去什么地方。
    “苏小姐?”甘欣也很意外。
    苏云清勉强地笑了笑,“好巧。”
    甘欣露出了然的神色,“看来你真的是什么都不记得了,如果你记得,应该不会再来这里。”
    作者有话要说:  写文很容易把自己逼进死胡同,就是忽然怎么都写不出内容来。加上昨天莫名的很困,所以我又不得不鸽了。
    今天补了点字数,继续给大佬们发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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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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