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秦钩看来,扶游采诗就跟采蘑菇似的,他背着个篮子,在草原上到处乱跑,这里看看,那里看看。
    可爱死了。
    *
    这天傍晚,夕阳西斜。
    秦钩驮着只死鹿,要回营地把死鹿献给扶游。
    他骑着马,嘴里嚼着树枝,慢悠悠地走在草原上。
    忽然,他闻到了熟悉的气息,扶游的气息。
    于是他立即丢掉树枝,坐得端正起来。
    果然,再往前走一点,他就看见了扶游。
    扶游就撑着头,坐在前面的草坡上,身边摆着书箱,还有一些羊皮散落着。
    余晖在他的周身镀上一层淡淡的光辉,连风吹起来的他的碎发,被阳光一照,也像是金色的,毛茸茸的。
    秦钩立即翻身下马,大步上前:扶游。
    扶游一边回头,一边喊了一声:哥看清楚来人之后,他收回撑着头的手,表情了稍稍淡了,改了口:西南王。
    秦钩好像没听清楚他一开始说了什么,要在他身边坐下。
    扶游往边上挪了挪,像是给他让位置,其实是离他远了一点。
    秦钩问他:你吃过晚饭了吗?我抓了头鹿,现在带回去烤还来得及。
    扶游淡淡道:我吃过了。
    那就明天吃。
    多谢,你回去吃吧,不用管我。
    秦钩转头看他,低声道:我最近都没有和晏拂云说话,就算说话,也都有其他人在场。
    扶游不知道他说这个干什么:与他无关。
    我最近也没有一直缠着你,也没有对你下命令,我真的有在改正。我这样对你,你会高兴一点吗?
    扶游诚实回答:嗯,还行。
    那我可以要奖励吗?秦钩才刚凑近,扶游转过头,和他对上目光。
    这时候月亮已经升起来了,扶游一抬头,才发现今晚是月圆之夜。
    难怪秦钩有点躁动。
    他摇了摇尾巴:只要我一直坚持,我就会有机会,对吗?
    扶游看着他,没有回答。
    于是秦钩又改了口:只要我一直活着,我就会有机会,对吗?小世界的人寿命都比较短,等到怀玉和晏知他们都死了,我就会有机会,对吗?
    是熟悉的秦钩的思考方式。
    扶游有些无奈:我不知道。
    秦钩低下头,沮丧了一瞬间,然后又抬起头:那你救了一头小狗,你要对他负责吗?
    扶游再次申明:我没有救过你。
    就有,但是你失忆了。
    秦钩这样坚持,扶游一点办法都没有。
    他撑着头,不想再开口了。
    秦钩很是躁动,仿佛真有一条狼尾巴在身后画着圈,他看着扶游的侧脸,又问了一句:你在这里等谁?
    扶游知道他迁怒的本事,,也不想告诉他,就说了一句:不是等你。
    我知道,你该不是在等怀玉吧?秦钩又道,不要等晏知。
    扶游撑着头,用手挡住自己的脸:你别再问了好不好?这就是你改正的
    他话还没完,秦钩就忽然握住他的手腕,把他的手从脸上拿开,看见他微红的眼睛。
    这点特征,在秦钩眼里被认作是扶游因为自己而难过的证据。
    扶游还会为他眼睛红红,说明他还有机会。
    当然扶游觉得是草原上风大,吹出来的。
    被他抓住手腕的时候,扶游吓了一跳,还没反应过来,秦钩就凑上前,试着碰了一下他的唇角。
    月圆之夜,他是真的很躁动。
    在触碰到的瞬间,秦钩连呼吸都停住了。他犹豫了一下,然后决定顺着自己的心意,按住扶游的后脑,试着再亲亲他。
    秦钩想,尽管扶游讨厌他,但是扶游也不得不承认,他是天底下最了解扶游的人。
    他知道怎么样扶游最喜欢。
    忽然,扶游回过神,一把推开他,站起来,照着他的脸打了一下。
    秦钩握着他的手,把他的手按在自己的脸上,抬头看他,问道:扶游,怎么了?
    扶游脸颊薄红,其实是被他气的。
    他没有说话,收回自己的手,提起书箱就要离开。秦钩赶忙站起身来跟上,一回头,才看见有人来了。
    晏知。
    他牵着两匹马,就站在草坡下面。
    秦钩回想了一下,刚才他和扶游那样的动作,他背对着,没看见,是扶游看见了。
    秦钩脸色一沉,看着快步走下草坡的扶游。
    扶游因为晏知,推开他。晏知一来,扶游就跑到他那边去了。
    晏知还牵着马,两匹,这说明扶游在这里等的人是他,他们约好了要一起出去。
    这个草坡有点陡,扶游的脚步有些急,跑下去的时候,忽然脚底一滑。
    啊扶游跌坐在草地上。
    秦钩刚要下去扶,晏知便先他一步上了前:没事吧?摔疼了吗?
    扶游举起手,手掌擦破了,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
    但是很快的,他又发现了更糟的一件事情。
    他一脚伸进草丛里,这个草丛里
    有一滩烂泥。
    扶游蹙着眉,喊了一声:哥
    晏知把他从地上扶起来,无奈地叹了口气:走吧,带你去河边洗洗。
    晏家大公子不忘礼数,转身朝秦钩作揖:臣等告退。
    秦钩一言不发,看着晏知一手牵着马,一手扶着扶游,扶游一蹦一跳地走远了。
    而他就像是那滩烂泥,扶游恨不能马上到河边,马上洗掉的东西。
    *
    远处篝火熊熊,乐声隐约,欢闹声倒是很清楚。
    入了夜,河水有点凉,扶游坐在河岸边,赤脚泡在水里,两只手拎着鞋袜,把沾上烂泥的鞋袜也洗一洗。
    晏知站在他身边,看了一会儿,也蹲下来,从他手里把鞋袜接过来。
    兄长帮你洗,你洗脚。
    嗯。扶游闷闷地应了一声。
    有些古怪的沉默,扶游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他想,兄长刚刚肯定看见了。秦钩按住他的时候。
    扶游自以为,他在兄长面前还是很乖的,结果让兄长看见那样的场景。
    实在是
    扶游弯下腰,搓了搓自己的脚。
    不知道过了多久,扶游的脚都泡凉了,晏知忽然喊了他一声:扶游。
    啊?扶游抬头,兄长?
    你和西南王
    没有什么。扶游小声道,是个误会,兄长不用担心。
    好。晏知应了一声,再没有问他别的,只道,他要是总缠着你,你要不要试试兄长帮你摆平。
    扶游不太明白:嗯?
    你和兄长待在一块儿,兄长帮你打发他。
    他说得委婉,但扶游听明白了。
    没用的,这个办法我和怀玉试过了。
    晏知顿了一下:你和怀玉?
    嗯,先前在皇都的时候,我和怀玉住一间房,西南王也扶游瘪了瘪嘴,他的脸皮比城墙还厚。
    你和怀玉定下来了吗?
    只是假的而已,当然没有定下来。
    泡在水里的脚实在是太冷了,扶游把脚收回来,搓了搓,用手帕擦干净。
    晏知又道:那你可以和兄长定下来。
    扶游低下头:不行。
    怎么不行?
    我年纪小,玩心不定,这样恐怕还要坏了兄长的名声。而且我只是路过这里,以后还要在外面采诗,要是又要改,我赶不回来。
    也是。
    晏知没有再说这件事情,扶游的鞋袜还没干,他就赤着脚爬上马背,把鞋袜挂在马屁股后面晾一晾。
    扶游道:兄长,对不起。本来是想找你出来采诗的,没想到
    没事。晏知翻身上马,天晚了,快回去吧。
    回到营地时,侍从们已经将西南王带回来的死鹿扒皮处理干净,架在火堆上烤起来了。
    一群人围在篝火边,扶游一回去,怀玉就迎了上来。
    不是说去附近的牧民那里问两个字吗?怎么这么慢?
    扶游举起自己的脚:摔进泥里了,就去河边洗了一下。
    怀玉啧了一声:你怎么这么笨啊?
    他把扶游扶下来,要把他带回营帐里,转过头时,正巧看见坐在旁边的西南王。
    他压低声音,对扶游道:那位今天好像心情不好,你别离他太近。
    我知道。
    扶游刚要走,那头儿,秦钩的暗卫回来了。
    他走到秦钩面前,才说了一句殿下,都查清楚了,秦钩就猛地站起来,朝扶游这边走来。
    他把挡在扶游面前的人都推开,拽了拽扶游的衣袖:扶游,我有重要的事情跟你说。
    扶游抬头看他,还没说话,秦钩又道:真的很重要。
    他犹豫了一下,低头看见扶游赤着的一只脚,干脆直接把扶游打横抱起。
    扶游惊呼一声,抬起来要推开他的手也被秦钩握住了。
    晏知和怀玉都要求情,被秦钩冷冷一眼压制回去。
    秦钩没有理会旁人劝阻,只是紧紧地抱着扶游:你信我一回,真的很重要,事情真相揭露之后,你会明白的。
    碍着这么多人在场,扶游咬着牙,低声呵斥:秦钩,松手,你又在胡闹什么?
    秦钩面色一沉,这话耳熟得很,之前他也是这样对扶游说的你又在闹什么?
    他顿了顿,假装没听见,直接把扶游抱进自己的营帐。
    临进门时,他回头看了一眼,对跟在后面、神色焦急的晏知与怀玉道:你们想进来也可以进来,所有人都可以进来。
    进来看看,他和扶游如何是天生一对的。
    秦钩抱着扶游进了门,把他放在案前软垫上。瞧见扶游一只脚是光着的,秦钩便拿了块毯子,在他面前单膝跪下,帮他把脚盖好。
    做完这件事情,他才转头看向刚才回来的暗卫:来,你说,说你查到的事情。
    是。暗卫不知道他究竟是什么意思,行了礼,正色道,小的奉西南王之命,前去查探三年前西北猎场,陛下坠马,为人所救之事。
    秦钩竟然真的派人去查了,扶游一听这话就一阵头疼。
    秦钩抱住他,低声对他解释:是救我,不是救那个假皇帝,上辈子被救的是我,剧情是一样的。我当时听见有人喊了一声扶游,不是晏拂云,你忘记了,你救过我,我们是天生一对。
    扶游扶着额头,没有说话。秦钩重又看向暗卫:你继续说。
    小的走访猎场周边,终于找到了当日营救陛下的人。
    秦钩抱紧扶游:是你,扶游,是你救我的。
    暗卫回禀:是一个牧民带着孩子误入猎场,打猎时救了陛下。
    秦钩面上笑容凝滞,暗卫继续道:殿下,小的已将那牧民父子带来,殿下是否要见见他们?
    秦钩哽了一下,嗓音沙哑:带进来看看。他对扶游道:应该是他们弄错了,我明明听见的是扶游,肯定是你,他们弄错了。
    没多久,暗卫就带来一对牧民父子,父亲是草原上寻常的牧民模样,儿子十六七岁的模样,可以看出和父亲一样的轮廓。
    两个人只会说西北的土话,行礼之后,就由暗卫翻译。
    殿下,他们说,当日误闯猎场,原本就是死罪,不过他们也不能见死不救,所以在见到陛下坠马之后,还是帮了忙。事后怕被人发现,他们便匆匆离开。没想到救的人竟是个大人物,他们十分惶恐,不奢求有赏赐,只希望殿下不要怪罪
    够了。秦钩脸色铁青,重重地捶了一下桌案,你问过细节了没有?你找错人了。
    不知他怒从何来,暗卫连忙下跪,自陈道:殿下明鉴,小的早已经同他们对过所有细节,当日陛下穿的衣裳、骑的马、所佩弓箭,还有坠马时伤着的地方,他们都说得上来,确实是
    不可能,不是他们。秦钩紧紧地抓住扶游的手,一时失态,竟将实话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扶游,我当时听见的是一声
    正当此时,牧民儿子被他的模样气势吓住了,惊慌失措地拽住了父亲的手,用西北土话喊了一声:父吉。
    语调微微上扬。
    秦钩听见这一声,整个人瞬间颓丧下去,跌坐在位置上。
    不是拂云,也不是扶游,是父吉,是西北土话里的父亲。
    救他的人,不是扶游。
    没有小美人鱼,他和扶游的前世姻缘没有了。
    他和扶游天生一对的钦定没有了。
    秦钩怔怔的,暗卫请示他:殿下,他们
    扶游摆了摆手:给他们拿一些赏赐,留他们住一夜,明天一早就放他们走。
    秦钩转头看向扶游,眼泪汪汪:扶游。
    扶游看着他,把自己的手从他手里抽出来,淡淡道:难不成你还想留他们下来,立他们做皇后吗?
    秦钩曾经属意救命恩人晏拂云做他的皇后。
    我没有。秦钩红了眼睛,咬着牙,尽力平复汹涌的情绪,我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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