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的痛苦达到顶峰之后,必须回降。要么痛苦而死,要么习以为常。
    ——罗曼罗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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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站在空荡荡的内庭中央,梁小夏眉目间染着如同铅云般低沉的神色,俯视花坛中一个个血块凝结的精灵头颅。
    “对不起,我来得太晚了。”
    这句话,不知道有多少人说过,也不知多少人听过…可是不真的说出口,不真的站在这里,就无法想象一句低叹中,有多少辛酸,多少痛苦。
    梁小夏用力眨了眨眼,然后伸出右手,蹲下身抚在身边冰冷的眼皮上,静静地唱起祝颂死者的歌曲。
    歌声忧伤而低婉,充满了生命不堪重负的无奈,心力憔悴的挣扎,绝望无尽的痛苦……不论是汉诺依,还是迭戈西亚,都未听过这样的歌声,一点都不美丽悠扬,却足够沉重,裹挟着来自黑暗的仁慈,给予精灵们最后的送别。
    绿色的藤蔓自梁小夏手中伸出,钻入黄铜花坛之中,宽阔的绿叶温柔地卷起一个又一个陌生的头颅,缓慢吞噬,融合,给予精灵们死亡后温暖的拥抱。
    她的歌声,就像是一条条干燥的裹尸布,将这些情绪全部细密地包裹起来,沉入泥土;又像一场苦涩的告别,将所有美丽的生命都化作一句“愿君安息”,然后漫天飞扬起洁白的雪花,飘落世间干净的不干净的角落。
    一曲完毕,迭戈西亚原本那点摇摆不定的观望也终于尘埃落定,恭恭敬敬地对梁小夏鞠了一躬。
    她的武力让世人畏惧,手段让人胆寒,机智令人敬佩,却唯有高尚的情操,体众之哀的胸襟,能让迭戈西亚心甘情愿地折服。
    汉诺依也沉默了许多,胸中激烈的仇恨平息,化作一种更为沉郁的决心。
    剩下活着的人,还需要向前看。
    “陛下,您有什么好计划吗?”汉诺依问。
    “有一个计划,绝对称不上好的计划,反而很危险。“
    梁小夏抿了一下干燥的嘴唇,犹豫看向汉诺依,”我有个方法,一次性将监狱中所有的精灵都救出去,但是必须有人充当诱饵,吸引卫兵们的注意力。”
    “我去。女王陛下,让我去吧。”汉诺依开口请求。
    “我的计划中不可预料的变数太多了,即使是最幸运的情况,你也有九成以上的可能会死。剩下一成,全依赖于这座监狱中,你所有同族的盟友伸手给你的帮助。”
    梁小夏一针见血地指出来。
    汉诺依脸色白了一下,然后恢复镇定,沉沉点了一下头,“若是能这么死去,倒是比渴死在沙漠上或者病死在床上要强得多。“
    梁小夏很快将计划内容告诉汉诺依,这位年轻的白精灵认真听完她讲的每一个步骤后,最终开口问道:
    “女王陛下,如果我侥幸活下来的话,能不能有机会再听您唱歌?您唱歌很好听。“
    还不等梁小夏回答,汉诺依转头就跑了,他需要给自己一个活下去的希望。
    梁小夏望着黑暗中逐渐浑浊的背影,无声点头。
    然后转头看向迭戈西亚。
    “我以为你会问我为什么不让你去当诱饵。“
    “我本来是想问的,不过我也知道,一个七阶精灵法唱者去当诱饵,不仅不能牵制住卫兵,反而会起反效果,引起士兵们恐慌,让丹巴铤而走险。“
    迭戈西亚声音依然干哑,看向梁小夏面无表情的脸色,突然顿了一下……然后牵出一个冷峻的笑容:”还有一个可能,陛下不派我去当诱饵,是因为有比当诱饵更危险的事情让我去做。“
    梁小夏垂下眼帘,没有否认。
    “迭戈西亚,如果你是埃蒂,你会认为没有人来救白精灵吗?你会认为我不救精灵们么?“
    “我不是埃蒂女王,无从猜测她的想法。不过若我是你的敌人,我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以除掉你的机会。“包括你来劫狱的机会。
    所以,这座地下监狱,一定不会像表面上那么简单,它埋伏着一个绞杀精灵女王的圈套。
    迭戈西亚明白了,若是有人等在这里,专程对付夏尔陛下,他的任务就是对付这些埋伏在暗中,想要置女王陛下于死地的人,也完全有能力置女王陛下于死地的人……
    这么看来,他的确是没有多少生还的希望。
    “谨遵吩咐,女王陛下。“
    迭戈西亚和汉诺依一样,毫无怨言地接下了这个任务,或者说,光荣的使命。
    他因为法术的特殊性,非常容易自保,想要全身而退很容易,他也知道,精灵女王将这个任务交给他,说明她自己承担的,一定是更加危险的任务。
    ……
    “报告监狱长,第四十号牢房到四十五号牢房之间发生了骚乱!有白精灵在走廊上召唤出了一个火焰元素使仆,烧掉了士兵的衣帽间。“
    士兵满头大汗,报告过后心中惴惴,却未等来臆想中的责骂与怒喝。
    过了好久,才听到办公桌前传来一声低低的“嗯“。
    监狱长窝在椅子里,双腿长长地叠翘在身前的黄铜大桌上,抱着本书一直在看,“着火了……记得派几个法师去灭火。“
    “可是监狱长……“
    “嗯——?“
    监狱长对士兵如此不识相打扰他看书感到不满,”别告诉我,你们整个第四巡逻队七百号法师,连一个火焰使仆都消灭不了。一个小时后,我要听到一切正常的消息,否则你就脱了制服,和花坛里的白精灵去作伴。“
    “是!监狱长!“
    士兵离开后,监狱长再次低下头,将视线埋进书中,可实际上他一个字都没有看,就像是拿着一本书在做装饰品,眼皮半敛着,凝神思考。
    结果不到半小时,监狱长的夜间阅读就再次被打断了,这次进来的是另外一个士兵,队长级别的高级士兵,气都没喘匀就急着开口:
    “监狱长!有精灵法师闯进来了……法师……至少六阶的法师……“
    听到队长的话,监狱长眼睛一亮,一把扔掉手中的书站起来,“在哪里?”
    “重刑囚犯室,那个法师想释放被重点关押的犯人。”
    “等等,你怎么知道对方是至少六阶的法师?”
    监狱长心中已经有八成肯定了,不过为防万一,还是询问详情。
    “那个精灵,他会……会元素湮灭!已经拆掉三把锁了!我们都不是他的对手,底下的士兵快顶不住了。”
    “走!跟我去看看。”
    监狱长听到这个消息,兴奋地露出笑容。他无聊地等这么多天下来,终于等来了一条大鱼!
    重刑囚犯室的情况并不算太糟,士兵们都举着武器站在外围,将迭戈西亚闯入的囚室层层围困起来。
    迭戈西亚用了十五分钟拆掉了三把锁,想将一名他并不认识的精灵战士解放出来。
    还剩最后一把锁来不及拆,那位精灵战士也够硬气,整个人用力一扯,在剧烈爆炸声中,吊着被炸得血肉模糊的左手,一把捏住一名赶上来要压制他的卫兵脑袋,照着墙上狠狠一砸。
    “哈,谢了!光头!临死前能杀几个人类杂种倒也值了!”
    精灵战士丢开尸体,拍了拍迭戈西亚的肩膀,在他衣服上留下一个血手印。
    光头……迭戈西亚笑不出来,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不尊敬地称呼东雪长老为“光头”。
    “你的手没事吧?”
    明明那精灵战士的左手手骨已经碎完了,可没见对方皱一下眉头。
    “没事,左手不妨碍挥刀,对了你武器吗?没有刀的话,长棍或者匕首也行。”
    “我只有法杖。”迭戈西亚还未说完,手中的法杖就被精灵战士抽走了,然后这位战士毫不客气地将他的法杖舞得像棒槌一向,将前面的两个士兵直接拦腰砸成了肉泥。
    精灵战士舞动法杖,一杖头砸偏了,在铜墙上留下一个近二十公分深的凹印,吓了迭戈西亚一跳。
    好恐怖的力量!
    他好像把什么了不得的人物给救出来了。
    精灵战士在前面挡着,迭戈西亚动手去救囚室中另外两个精灵,但是这次运气不佳,元素湮灭用了两次都没成功,十分钟时间只解开了两个锁链。
    “哈,看看我们新来的客人,这么快就找到战友了…….埃蒂陛下告诉我会有人自动来送死的时候,我还不相信,没想到还真有人这么傻。”
    监狱长负手前进,如同巨船破浪一般,将挡在他身前的士兵都挤开到两边去,庞大的精神威压如同一柄利剑,穿过人群直指迭戈西亚。
    八阶战斗法师!
    战斗法师和法唱者的路截然不同,甚至和人类传统意义上的法师都大不相同。
    若法唱者的终身目标是解释清楚世界的秘密,以法唱之力探索自然,战斗法师就是彻彻底底的以法力提升破坏力为目标而努力,他们不做研究,不建法师塔,摒弃一切不能造成伤害的法术。他们学习法术完全就是为战斗服务,以更有效地打击和杀死敌人为目的,破坏力和战斗能力比同阶法师要高出一大截。
    八阶战斗法师……迭戈西亚知道自己真的是危险了。
    浓密的精神力在两人之间碰撞交织成一片虚空战场,周围稍微靠得近的都是一脸惨绿。
    迭戈西亚身边的精灵战士大喊一声,挥舞法杖向监狱长砸过去,还未碰到对方的身体,就被一面无形的气壁反弹出去,重重撞在铜墙上,呕出一口鲜血。
    监狱长这时才将背后的双手松开,当着迭戈西亚的面慢慢戴上一副银丝手套,狞笑着对迭戈西亚微微欠身:
    “希望你不会让我感觉太无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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