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不了。”对待父亲,楚云梨态度漠然。
    蒋父面色不好:“你这是什么话?先前你离开孙家的事我还没跟你算账,一个女人家,嫁人后就要好好过日子,你进门多年没有给孙家添丁,确实说不过去,既然是你错,婆婆说你是该的,你忍一下就过去了……我可都听说了,离开孙家是你主动要求,还非要带着几个孩子……”
    一进门,没人招呼楚云梨坐下,也没人给她倒水,兜头就是一通呵斥,还有没完没了的架势,她不耐烦听,自顾自在边上的小凳子上坐下:“我已经离开孙家,孙吉富已经定下了再娶的人选,婚期就在五日后……”
    蒋父是个急脾气,闻言打断她道:“都到了这种地步,你再来找我们撮合,未免有些强人所难!当初你离开的时候没找我们这些娘家人,现在来找,晚了!”
    楚云梨皱了皱眉:“我想说的是,孙家那边已经回不去了。我也没想回去,今日上门,不是来请你们帮忙,而是来算账的。”
    听到这句,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事实上,从方才楚云梨进门起,所有人都在刻意忽略她,但又在暗地里观察着她。
    “算什么账?”一说算账,林氏就心虚。毕竟,当初提出抱养大姑子女儿的是她,这孩子抱回来确实没养好,大姑子如果生气,也是正常的。
    楚云梨伸手指了一下额头:“我就想知道,我家多福……就是四丫,她现在改名字了,以后就叫多福。我想知道多福头上那道伤是谁打的?”
    所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没有回答。
    楚云梨嘲讽道:“都聋了吗?”
    “滚出去。”蒋父顿时就怒了:“这不是你可以撒野的地方?不好好说话,以后就别回来了!”
    楚云梨不管他,一把揪住林氏的袖子:“你是孩子的养母,孩子受了伤,既然没人承认自己动手,那我就只找你。孩子到底是谁伤的?”
    林氏眼神闪躲:“我天天忙里忙外,都没有个停下来的时候,哪里注意得到这些?家里那么多的孩子,应该是他们无意之中失了手,这孩子之间的打闹本就不该计较……啊……”
    最后一声是尖叫。
    她捂住自己的额头,殷红的鲜血从指缝间滚落,很快就落了满脸。
    楚云梨把玩着手里的一抹碎片,冷笑道:“我女儿伤成那样,你竟然还在狡辩。既然如此,那我就只好自己讨回。”
    “你疯了。”蒋母扑上前,掏出帕子给小儿媳捂脸。
    小儿媳还很年轻,刚刚二十,平时最在意她那张芙蓉面,伤了她的脸,家里还不得吵翻了天?林家那边也不能答应啊,回头肯定会找上门来。
    “我没疯。”楚云梨面色漠然:“抱了我的女儿来,又不肯好好养。除了额头上的伤之外,身上还有巴掌印和脚印,我当时仔细看过,不像是孩子动的手。我今日上门来,就是想问一问,你们到底是谁拿我的多福泄愤了!”
    没有人吭声。
    楚云梨眼神在所有人手上扫过:“我看着像是男人的手……”
    蒋四看到妻子受伤,顿时大怒:“大姐,我帮你养孩子还养出仇来了是吧?那孩子就是我打的,孩子不听话,难道我不该打吗?”还振振有词:“棍棒底下出孝子,我打她是为了她好。”
    楚云梨眼神一扫,看到了灶前用竹子制成的吹火筒,拿在手上掂了掂,觉得还挺合适,抬手朝着蒋四就打了过去。
    蒋四正在看妻子脸上的伤,等察觉到有劲风袭来,已经来不及躲,他抬手就挡。
    楚云梨也不管他用什么挡,狠狠一竹子敲上去,紧接着又朝着他身上各处打去。
    蒋四吃痛,想要闪躲,却发现自己根本就躲不了。他急得大吼:“你们就只看着吗?”
    其他几兄弟围上前,楚云梨头也不抬地道:“拿孩子泄愤,这算什么毛病?都说长姐如母,我这个姐姐的今日非要教教你不可,棍棒底下出孝子,打你是为了你好,你们谁要是敢拦着,我连你们几个一起打!”
    她一根竹子甩得呼呼的,其他人也怕痛,不敢死拦,等到她收手,蒋四已经浑身都是红肿青紫,甚至隐约看得到竹子的结。
    楚云梨打够了,将手里的竹子一扔,抓过蒋四的胳膊狠狠一扯,只听得一身骨头的清脆之声响起,蒋四尖叫一声,胳膊软软垂下。
    蒋父早已经气得跳脚:“秀云,你这是疯了不成?”
    “多福的胳膊脱臼好多天,你们就跟没看见似的,连个赤脚大夫都没有帮她找。”楚云梨冷声道:“孩子伤成那样,我们也说不清到底是谁打的,那我就只好找孩子的养父。当初四弟接孩子的时候可跟我保证说不会让孩子受委屈,会拿她当亲生女儿……你们就是这么对待亲生女儿的?”
    所有人都看得出,蒋秀云今日上门,就是为了给女儿讨公道来了。
    说真的,家里人也不都那么恶,二儿媳周氏就觉得家里那样对待四丫不合适。但她的话没人听,出手护过孩子几次,结果多福却被那些孩子在背着大人的时候愈发变本加厉的欺负。她也无奈得很,只能管束着自己孩子不许他们去欺负人。
    楚云梨眼神落在了周氏身上,微微欠身一礼:“孩子跟我说二舅母最好,多谢弟妹。”
    周氏受之有愧,急忙摆手:“姐姐别这么说。”
    楚云梨看向院子里所有人:“都说这女子出嫁之后得靠着娘家。这么多年来,你们从来没有帮我撑腰,以后我不打算改嫁,也再用不上你们撑腰,你们恨我也好,想断亲也罢,我都无所谓。如果觉得我今日太过分,想要报复,那我也等着。当然,如果你们要报官,我也可以陪你们去公堂上走一遭。”
    语罢,抬步出门。
    其他人没有管,蒋母皱了皱眉,细声细气道:“你是听说了孙家要定亲的事不高兴,所以才跑来拿我们家人泄愤,对么?”
    楚云梨霍然扭头,反问:“你不开口挑拨是要死么?”
    蒋母:“……这是被我说中心思,恼羞成怒了吧?”
    蒋父已经怒了:“秀云,有本事别窝里横,谁惹你生气你找谁算账!”
    蒋母叹气:“以后要是经常来教训弟弟,家里的日子还过不过了?”
    闻言,蒋父拿起了方才楚云梨丢在地上的吹火筒,作势就要揍人。
    哪怕是庄户人家,身为晚辈,是不能对双亲动手的,甚至连狠话都不能说。楚云梨不愿意让人指责自己,并不打算动手,冷笑了一声:“爹,你知道你这样像什么吗?就像是别人手里的一条狗,指哪咬哪,特别听话的那种。”
    蒋父棒子高高扬起,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
    打了就是狗了。
    不打吧,这丫头实在气人。
    楚云梨看向蒋母,话却是对着蒋父说的:“你以后可要多用点脑子,千万别成为了别人手中听话的狗。”
    语罢,飞快溜了。
    蒋父想要骂人,只看到了一个背影。
    其他人颇有些无语,蒋四挨了一通打,痛得根本就站不住,可浑身都是伤,坐不能坐,躺不能躺,连趴着都不行。胳膊还痛得厉害,他嗷嗷叫着,请家里人去找大夫。
    胳膊脱臼遇上懂行的大夫也就是顺手的事,可他身上的伤没那么快好。多年不挨打的人受了这样的伤,口里的痛叫声一直就没有消停过。
    几个嫂嫂不好说,可几个哥哥就没那么客气了,蒋大哥皱眉道:“你倒是收收声,不知道的还以为家里在杀猪呢。”
    “那丫头身上的伤可不全是我打的,我记得大哥你也有动过手。我这算是替你受罪!”蒋四怒道:“谁都可以嫌弃我,就你不行。回头我要是起不来,你得来伺候。”
    蒋三哥幸灾乐祸地道:“你们也是,再生气也不能拿孩子泄愤啊,我那时候就觉得不太合适……”
    “你少装!”蒋四不客气道:“你儿子可没少打四丫,我也是替你儿子受罪。回头做点好吃的送过来,否则,这事没完。”
    蒋三哥冷笑道:“孩子之间争执打闹是常事,我再不是东西,也没有对孩子动手。你他娘的要是敢收拾我儿子,回头我也收拾你儿子。”
    “越说越不像话,都给我住口。”蒋父黑沉着一张脸:“这事不要再提了。”
    别的人还好,林氏就不答应,她今日受的伤看着是不重,可额头上那么长一道口子,流了那么多的血,伤还罢了,这口子是要留疤的。她毁了容了!
    这么大的事,怎么能就这么算了?
    “这事没完,回头我要去找她算账。”林氏嚎哭着道。
    “当初我就不答应你们把丫头抱回来,你非要抱,抱回来又不好好养。活该!”蒋父呵斥了一句,转身之际,想到什么,回头道:“我记得四丫额头上那道伤,好像是被你用碗砸的,是不是?”
    家里的土碗用了多年,有些豁了口,确实是林氏发脾气时将碗丢到了孩子头上。就是那么寸,碗上的缺口割了一道疤出来,当时那碗里面还剩了点汤,似乎有盐,孩子疼痛哭了好久,小儿子嫌吵,还将人又踢了一脚。
    蒋父都看不过去,骂了两句才消停下来。不过,这事已经过去了好久,他都险些忘了。
    “是。”周氏叹口气:“大姐打上门确实不对,可也是事出有因。家和万事兴……”
    “要你来做好人?”林氏大吼:“伤在我的脸上,你当然大度。”
    周氏摇摇头,进了自己的屋。
    ……
    楚云梨从蒋家村回来的时候,村头聚集了不少人,他们大部分都在提及孙家五日后的婚事。看到她过来,齐齐收了声。
    挺多人都觉得蒋秀云很倒霉,孙家太刻薄。
    如果不是楚云梨疑似发了横财,同情她的人会更多。
    有大娘凑过来:“秀云,你可要想开点。我看到过槐树村那个寡妇,长得一点都不好,脾气也不太好。反正比不上你,孙吉富一定会后悔的。”
    楚云梨对此并不在意,笑着道:“他后不后悔都与我无关。反正我以后好好过自己的日子。”
    众人人不觉得蒋秀云能够如她口中所说这般洒脱。不过,没有当着众人的面哭出来,至少证明蒋秀云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这也是件好事,不会让人看了笑话去。
    稍晚一些的时候,林氏带着娘家人登了门,表示要为她讨个公道。
    “我好好养大的女儿,可不是拿来给你打的。我自己都舍不得动手,你算哪根葱?”林母站在楚云梨的院子门外,叉腰大骂:“哪有大姑姐回去教训弟媳妇的?大家伙来评评理,不是你被人休回家,又生了一窝丫头就能仗着众人的同情心为所欲为。你这么惨,又不是我闺女造成的。要是谁惨谁有理,这天底下还不得乱了套?”
    说伤人的事还要扯到蒋秀云和离,明显是为了揭人的疮疤。当然,对于楚云梨来说也不算是疤就是。
    楚云梨打开了门,将几个孩子关在屋内,她自己站在门口挡着:“是你女儿伤了我的女儿,我才冲她动手的。我平时最和善不过的人,如果不是被人逼急了,也不会无意中伤她的脸。她毁了容,我的多福也毁了容啊。论起来,她已经嫁了人,容貌要紧也有限。可我的多福以后还要寻夫家……你说我恶毒,那是她先恶毒的。若没有她伤我女儿的事,我疯了才会跑到娘家去闹。”
    说这些话时,楚云梨嗓门很大,根本也没想给林家人留脸。
    多福从蒋家村回来已经有大半个月,刚回来的那几天,头上包着块纱布,看到她的人都知道她的额头受了伤,好像是在蒋家被人打的,可到底是谁动的手,众人都不太清楚。
    也是今日林家找上门,才知道是林氏。
    这也太狠了,没有人强求她抱养蒋秀云的女儿,把孩子抱回去,又不好好照顾,甚至还拿孩子来泄愤,这就过分了啊!
    林母察觉到众人指指点点,都在指责自家,面色格外难看。
    林氏额头上包着纱布,大声道:“我又不是故意的。”
    楚云梨立刻接话:“我也不是故意的啊!我给你道歉行不行?”
    林氏:“……”
    道歉又不能弥补好额头上的伤口。
    巧了,楚云梨也是这个想法,道歉不能弥补多福额头上的伤口,最好是以牙还牙。
    林家跑上门来闹,最后变成了一场闹剧。有两边村里的长辈上来调解,说楚云梨动手不对,当然,林氏也不对,最后两人都冲着对方道歉,此事就了了。
    林氏对这样的结果很不满意,走得时候骂骂咧咧。
    楚云梨认为,对着这么个能对孩子下狠手的女人,怎么做都不过分。如果林氏敢下暗手,她一定剁了她的爪子。
    孙母暗戳戳为在人群里看热闹,楚云梨没有戳穿她。
    一转眼,到了孙家大喜之日。
    孙吉富一身大红衣衫,意气风发的领着花轿去槐树村接人。
    一路上都挺顺利的,快中午的时候就已经把新嫁娘接了过来。只是,新嫁娘穿着嫁衣有点魁梧,对此,众人难免拿新人和旧人相比。
    除了新嫁娘有个康健的身子之外,和蒋秀云无论是容貌还是身段都没法比。
    孙吉富脸上的喜色也打了折扣,拜高堂的时候,连一抹勉强的笑容都扯不出。
    孙母看着这样的儿子,心里暗暗焦急,等到把新人送进洞房,她立刻就跟了过去,抓住了儿子低声道:“你给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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