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开始他还能敷衍两句,但逐渐的,随着陈婆子的挑唆,他对着自己跟弟弟,眉头几乎永远都在皱着,也永远都处在不耐烦的时候。
    训斥多了,挨打次数也多了,好些次,他跟姚天赐争执,换来的都是夫妻二人双重巴掌。
    无数次他拉着弟弟站在隐蔽的角落,肚子咕噜噜叫,饥寒交迫,羡慕憧憬的看着他们一家和乐融融,吃饭谈笑闲话家常。
    他跟弟弟说一句话都成了罪,他们成了家里最多余的。
    日积月累,他分不清什么时候,这人已经变成他完全不认得模样。
    现在,他会怎么选择呢,是重新维护别人,还是……会选择自己?
    心里说着不在意,但没人发现的地方,他紧张的拳头微微攥起。
    胸腔里的心脏,跳动的节奏越来越快,耳边有了轰鸣声,他必须努力稳住身子,才能听清楚对面到底在说些什么,所有人的视线落到姚老头身上,等他的结果……
    姚老头眼睛投在地上,在那两天之前,家里所有银子都被他偷走,老婆子在院里哭骂了半天……
    然后没过两日他就兴高采烈的抱着几块木头回来,说能挣大钱,那日他确实没在家的。
    大家都在等他的回复。
    两个‘儿子’都在看他,一冷淡一狂热,姚老头心中百转千回,掀了下干巴巴的嘴,对上陈婆子布满皱纹脸,以及眼眸内满带哀求期盼的眼神……
    天赐大概是无辜的吧?
    他不停地安慰自己,他虽然不是自己亲生,但他说过会给自己养老。
    反观姚青河视他为洪水猛兽。
    他隐约知道自己的选择至关重要,选择一个,就是放弃了另外一个,心头天平摇摆不定,但在催债人的严厉催促呵斥下,身子打摆,下意识的喊道,“天赐说的是真的!”
    哇。
    人群哗然。
    姚老头这心可真狠啊。
    都说虎毒还不食子呢,他倒好把亲儿子推出去背锅,这俩小子脾性如何,只要长眼就能分辨,陈婆子那娘们到底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能让他如此啊。
    姚老头喊完后,下意识投向姚青河方向。
    但他已经移开了视线,自己只看到他一个侧脸。
    他,他是没错的吧,天赐在自己身边长大他自然相信,反观那小子没长在自己跟前,没准……没准长歪了呢?
    他压住狂跳的胸口,不断安抚自己。
    姚蝉担忧的望向二叔,他似乎没回过神,眨巴眼睛后又盯着自己脚尖。
    “二叔……”
    姚青河分辨不清心头这种滋味是什么,心口那蚂蚁撕咬的痛楚不断放大。
    但,仅此而已。
    这疼也不至死。
    “好,好得很。”先前胸口剧烈的抨击逐渐平缓,这样也好,干脆利索斩断总比拖泥带水要强,唯一那点纠结羁绊彻底没了,他重重的吐出一口浊气。
    “没事,这出大义灭亲倒挺精彩。”安抚好姚蝉,他又道,“既然人家父子都放话了,我好似再怎么狡辩都没用处,要按着人家的意图,我就该背锅当替罪羊,但我还真不服劲,要不劳烦诸位多跑一趟,去把那借条原分拿来?”
    “拿什么,你这是缓兵之计,爹都放话作证了,你还狡辩?”
    姚天赐害怕,好像声音越大就越能掩饰自己的不安。
    杨彦江似笑非笑。
    “二叔,二叔……”
    人群里的姚月秋,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敏锐的发现了二叔表情难看,害怕的抓住了他的手。
    姚子安虽没说话,但紧绷的小脸上表情严肃,仰着头似乎也在关怀。
    人群中窃窃私语声不断。
    杨彦江看够了热闹,一脚踹在猴三小腿肚上,见他跪地后,冰着脸道,“看够热闹了吧,最后问你,钱是谁借的?你再动歪脑筋,别怪我不讲情面了!”
    猴三还想嘴硬,利刃已经划破了皮肤。
    他收了姚天赐钱不假,但也只是不揭穿他当时签别人名字顶债那件事,现在闹剧后,头儿心里早就看出猫腻,自己要再拎不清事,后果可想而知。
    血流下来,他哀嚎,“是姚天赐,是他借的钱!但他也答应我,多给他几天时间,就会把钱凑齐的,哥我错了,我再不敢了……”
    啊?
    这么快就翻转了?
    速度也太快了些吧!
    这都有实证了,姚老头刚才那出,岂不是丢人的厉害?
    不少人往他那边看,想看他此时究竟什么表情,亲生的随便扔出去挡祸,一直袒护的倒摊上灭顶之灾。
    丢人啊真丢人。
    杨彦江怒意更甚,他跟手里兄弟干的这行,第一个要求就是六亲不认,你做伪证还包庇借债的,这不是跟监守自盗一个意思?
    跟姚蝉递去一个眼神,“捂住俩孩子眼睛。”
    姚蝉不明白他话里意思,但下意识照办了。
    几乎刚捂住龙凤胎,那几个大汉就控制住了猴三,将他按在地上,干脆利索的折断了他手腕。
    惨叫声险些刺破耳膜,在场众人无不打了个哆嗦,男人踩在地上猴三的手腕上,盯着姚天赐,声音冷然,“干我们这行最恨被人愚弄,小子快准备好钱,五天后我们上门收账,警告你,别动不该有的心思!”
    说完脚下力道更狠,猴三痛不欲生的嚎叫似是最严厉的警告。
    姚天赐害怕的直打摆子,慌不择路的往后退却一脚踩空,仰面摔进了隔壁邻居挖出沤粪的大坑里。
    农家嘛,地肥全是用祖辈传下来法子,将谷壳跟腐败落叶扔在坑里,收集平时洗碗水淘米水泔水以及牲畜的排泄物,利用夏季高温来沤肥,沤渍过后,变成了农家上好的肥料。
    他栽倒进去,整个人在坑里翻滚。
    陈婆子嚎叫一声上去捞人,但她一个人根本捞不起来,喊人帮忙吧,大家这时跟躲瘟神似得,避的老远。
    猴三还在地上翻滚着。
    看了眼堆粪池的男人,姚蝉冷笑,自作孽不可活,四十两银子外加利钱,你就算砸锅卖铁也还不起,他被人骗钱是可怜,但用这种下三滥手段,把债务嫁祸到别人身上,这又多可恶!
    “走吧”二叔神色自然的催她收菜。
    姚蝉正要离开时,姚老头却站在面前,嘴唇翁张,似要说什么,二叔连个眼风都没给对方,只冷冰冰道,“父子缘分已尽,好自为之吧。”
    留下一句话后,带姚蝉离开。
    姚老头看着他们背影,努力不去回想其它的,他不能再想,不能回头,更不能……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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