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湘禾贴心的将他露在外面的手臂放回到被子里。
    脸颊颧骨旁通红,嘴唇干裂的祖父躺在床上,不停的张大口呼吸,就跟缺水的鱼儿一般。
    这跟记忆里健谈和蔼的祖父有着天壤之别。
    好端端一人,怎会在一天之间,就衰败如此呢?
    “您可得快些好起来,要是被家里人知道我没照顾好您,肯定要责备我的……”
    她说了很多,但床上的人仍没反应,明亮的火烛在夜风中轻微跳跃,像极了她那颗同样动荡不安的心。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了木门吱呀声。
    意识到有人来了,她迅速擦去眼泪,等着来人。
    “嬷嬷”
    仆妇看了下那碗还没动弹的黑乎乎的药,知道老太爷没醒,这不装没事人安慰她道,“姑娘,这是罗大夫新熬的药,等老太爷醒了,喂这个喝吧……”
    平时老太爷喝的药是用人参、黄芪、炒白术、防风、五味子、紫苑、桑白皮、苏子、款冬花熬成的,但罗大夫说此地的黄芪五味子品相不好,药效也会大打折扣,就先没加进去。
    现在新熬的药材,是他特意去其他镇上买的,效果估计比前面的要好。
    见小姐面带愁色,妇人少不得要安抚她,但她也没啥学问,翻来覆去说的都是些吉人自有天相之类的话,当然,听的进去还是听不进去,旁人就不知道了。
    …………
    今晚夜不能寐的,岂止是乔家老少?
    姚蝉今晚也很难。
    为了把她的衣服跟皮肉分开,简直要了她的老命,黑色外衣内的棉衣散发着臭味,因为分泌物跟血水缘故,那棉袄早就看不清具体颜色。
    要把长到身上的衣服剥出来,这种难度可想而知。
    就算姚蝉提醒过了无数次,女人也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但在救治的过程中,这种疼痛还是超出了她可以忍受的范围。
    这种房子隔音也不怎么好。
    整个巷子外,邻居家,都能听见这种撕心裂肺的叫喊声。
    关于她是不祥之人诸如此类的谣言越来越多了。
    终于把人剥完了。
    姚蝉揉着脖子出来,甘冽的空气入鼻,没忍住打了几个喷嚏。
    屋内屋外温差太大了。
    未来二婶也是在这节骨眼上出来的,她磨蹭到姚蝉跟前,嘴边已经排练过无数次的话,这会又没勇气说了。
    她还能说什么啊?
    厚脸皮厚到这个程度,古往今来也只她一人了吧。
    自己白吃白喝那么久,因为身份问题,给她惹了那么多麻烦。
    好不容易苦尽甘来了,又碰到了师姐,给师姐看病,一文钱还没收回来,已经往里贴了炭褥子被子之类的,就算没明说,她也知道姚蝉所用的药物价格不便宜。
    所以啊,她哪还有脸面面对她啊。
    姚蝉坐在台阶上,摘掉手套,揉着脖颈的时候,看见了投在她身前的影子。
    “你来了?快,坐下歇会。”
    祝月兰磨蹭的坐下,虽难以启齿,但还是开口跟她道谢了。
    随即苦笑,“说谢谢次数太多,就连我自己都觉得太廉价了。”
    “嗯?好端端说这个做什么。”已经把她当成了自己人,姚蝉又是个护短的,这会见她脑袋快垂到胸口了,不在意道,“别想太多,也别太往身上揽事,我救她在先,你们相认在后,所以不管是不是你熟人,这个病患我都要接手的。”
    “可是……”
    “药钱也没关系,人活了,总有机会能还清的。”
    “话是这么说没错的,但是……”
    “好了,别但是了!”俩人并排而坐,她顶了下对方肩头,“你啊,哪儿都好,就是爱多想,我以前的老师跟我说过,人生不是一路平顺的。
    有时候摆在你眼前有岔路,也有荆棘,但不管是岔路也好,荆棘也罢,这都不是阻碍你前行的路的障碍,只要能到达终点,那些意外也只是起了点缀作用。
    就跟眼前这个树一样,别管这旁支错节多分散主干的营养,这个大树总能节节高升,吸收到灿烂日光。”
    祝月兰愣愣的看着她,所以呢……
    “你现在在往终点走,要平静的对待过程中的曲折困难,也要学眼前这个大树,把不好的情绪当成砍掉不要的枝节,尽情往上爬,吸收美好跟希望!”
    原来她说的是这个。
    没有烦恼,没有负累的过下去,是这样吗?
    姚蝉扭过头,被个黑影吓了一跳,邬易端着托盘往前走了两步,“本来不想打扰你们谈话,没想到还是吓着你们了。”
    知道是他,那点小害怕咋就烟消云散了。
    闻见有香气袭来,她惊喜的跨到他跟前,“你给送什么了?”
    “夜里你们都没来得及吃饭,我给你二叔打下手,煮了点馄饨。”
    在摇曳的淡黄色的灯笼光照下,她看清楚送来的是什么。
    两大碗的馄饨!
    微褐的汤汁中躺着大个的馄饨,冬日里没有芫荽,上面躺着切好的葱花以及几滴晕染开来的香油。
    估计是刚出锅,在寒夜中冒着氤氲的热气。
    姚蝉确实是饿不行了。
    端过自己那碗,示意祝月兰也吃。
    盯着格外有食欲的馄饨,女人没有任何想吃的欲望不说,反而干呕了好几下。
    怕影响到姚蝉食欲,她摆手捂嘴跑了。
    “这是……”
    邬易有些不解。
    姚蝉这时候已经迫不及待咬上了一个。
    寒冷的,饥肠辘辘的夜里,能吃上一碗这个,真的太舒服了。
    “她这情况正常,这两天估计食欲都不会太好,你别愣着,快吃啊。”
    里面那人啥情况他们可能不清楚,拿着镊子小心的把衣服跟皮肉分开,还得用棉球把带着脓血的污物清理干净,盯着那种血淋淋皮下组织的躯体,想想能有多大的冲击。
    姚蝉是习惯了这种场面,能做的平常心对待。
    没有过此类经验,猛不丁看见这一幕画面的祝月兰,能吃得下饭那才是奇怪了。
    俩人并排坐在石阶上,安静的吃着馄饨。
    天凉,也没多久就吃完了。
    姚蝉舒服的打了个饱嗝,看旁边似是有心事,还剩小半碗没吃的邬易,又不知足拿勺子从他碗里舀出了好几个。
    就在这时候,院墙外传来急促的铃铛声以及混乱脚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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