邺巫221年,邺王崩逝,由邺巫公子殇竹继位,改国号为殇,史称殇王。
    在殇王继位这一年,殇王娶天女乌氏为后,之后与国师巫骷结束了绵延数千年的妖族祸患,成为了记录在史料里的大事件。
    然而在人族日兴,妖族日衰的后世,关于这次大事件,以及关于邺巫国的大多数史料在后世,却变得鲜为人知。
    不过,在此之前,掩藏在这次大事件背后的,却是一件即使在当时,也是无人敢言的秘事。
    这件连殇无的胞弟六公子都不敢轻易提及的秘事,就发生在少女乌沼与巫骷所约定的一年期限的最后一天,据说那一天,乌云翻滚,天女凄厉的悲鸣在都城里回荡,久久未绝。
    在约定期限的最后一天,乌沼踏着月色,一早就来到了巫骷所在的国师府邸,和她一同来的,还有刚刚继位的殇王,即殇竹。
    乌沼站在巫骷大开的门前,转身对身后的殇竹道:“就送到这里吧,我要进去了。”
    殇竹站在原地没动,也没开口回应。
    今夜没有什么月色,乌沼甚至看不清他的神情,她略显犹豫的往前跨了一步,想了想,却还是转过身踏入了巫骷的府邸。
    “还记得我和你说过的话么?”殇竹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
    乌沼犹豫间还是停下了步子,道:“记得,怎么会不记得,殇竹,这段时间多谢照顾,古魅和无量我没法带回去,若是我改变了注意,没能从这里出来,他们的力量,也许可以帮你结束与妖族的战乱。”
    说完,乌沼不再逗留,径直瞬移到了巫骷所在的庭院内。
    巫骷似乎早已做好了准备,他在庭院里摆上了一桌酒菜,安稳的坐着,像是已经等候了多时。
    “你来的可真慢!乌沼。”巫骷似是抱怨道。
    乌沼笑了,没应声,自然而然的坐到了巫骷的对面,顾自斟了杯酒给自己。
    巫骷拿起酒杯,似是要与乌沼碰杯,后者没动,只道:“我们不是下界的人,不用来这些奇怪的仪式。”
    说着,乌沼顾自将自己面前的那杯酒递到唇边,她看着酒杯中荡起的波纹,转而抬眼,盯着对面巫骷的眼睛,缓缓将酒喝了下去。
    巫骷捏着酒杯的手,微微发紧,却迟迟没有喝下手中的那一杯。
    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也没有人提回去的事,就这么各自沉默着。
    不多时,云安公主领着仆人将那些已经冷掉的酒菜替换了下去,她话不多,扶着已经明显很大的肚子,只向乌沼欠了欠身,便离开了。
    乌沼突然道:“你跟她说过要离开的事么?”
    巫骷将酒杯放下,漠然道:“她到时候就自然明白了,不用多说。”
    “这里..真是个不可思议的地方。”
    乌沼给自己又斟了一杯酒,摆在自己面前,她看着酒杯里的波纹,以及里面倒影的自己的脸,笑了一下,又道:“这里有很多像女希娘娘那样好看的人,也有着宫殿里根本没有的热闹,难怪你想留在这里。”
    “...你变了许多。”巫骷道。
    “是么?呵,可惜的是,我也这么觉得,人的七情六欲当真是很有意思的东西,它让你娶了妻,甚至有了孩子”
    说到孩子,乌沼又道:“孩子的名字,取好了么?”
    巫骷:“当然,他叫云逍。”
    乌沼乐了:“云逍?逍遥自在么?倒是你的风格。”
    “看来,殇王真的教了你不少东西!”巫骷突然道。
    乌沼道:“嗯,他教了我这里的文字,作为交换,我教他识得了妖文,以后,你还是最好收起你那些小计俩,骗不到他的。”
    “以后?...你什么意思?”巫骷漠然的看着对面的乌沼,后者却只是抬头看了看天,神色颓然。
    乌沼道:“我本来打算作废那个一年的约定,自己独自回去,不再管你,可是你显然并没有打算放过我,不是么?不过,现在我说这些,你应该也不会相信!”
    说到最后,乌沼的手突然不受控制的颤了一下,手中的酒杯从她的手心滑过,直接摔在了地上,酒水洒了一地。
    乌沼下意识的弯腰想要去捡地上的酒杯,只是身体却不受控制的往后倾倒,扑通一声栽在了地上。
    缓了口气,乌沼就着瘫倒在地的姿势,看着头顶灰蒙蒙的夜色,漠然道:“我突然有些好奇,你是什么时候打算对我下手的?巫骷。”
    巫骷沉默了一会儿,才站起身,走到了乌沼的跟前,垂着眼俯视着她,漠然道:“我并没有逼你,是你在逼我。”
    乌沼笑了:“确实,是我心甘情愿喝的,毕竟我对你还抱着一丝的侥幸,但显然你不这么想,对吗?!”
    巫骷:“...你应该知道我接下来要做什么,为什么还笑的出来?”
    乌沼没回答他,脸上的笑容却收了,她平静的凝视着巫骷,直到巫骷抬手摁住了她额头,她也没再移开视线。
    被斩断命脉的痛苦,饶是乌沼早已有心理准备,却也不得不发出了凄惨的嘶叫和悲鸣。
    只是那凄厉的悲鸣过后,乌沼却发疯似的狂笑了起来,鲜血从她的眼角,从她的额头,从她的口中,从她的全身肌肤,源源不绝的涌出,让她变得面目狰狞,也让做下这残忍之事的巫骷生出了一抹畏惧。
    但这份畏惧,很快变成了惶恐,因为巫骷发觉,乌沼流出的那些鲜血却像是活了一般,源源不断的从他触碰着乌沼额头的手心,涌进了他的身体。
    他想要阻止这一切,妄图远离乌沼,可是他的手却死死的吸附在了乌沼额头的命脉处,他完全没法动弹半分,只能徒劳的看着这恐怖的一幕发生。
    乌沼的眼泪混着眼角的血水缓缓流了出来,她张了张口,艰难道:“巫...巫骷,我是真的...愿意和你永远在一起。”
    闻言,巫骷挣扎的动作却停了,他愣愣的盯着乌沼,像是蒙了。
    乌沼张了张嘴,勉强笑了,露出一口血牙,她缓缓道:“...巫骷,你知道女希娘娘宫殿前的石阶到底有多少么?...我知道的,因为每当女希娘娘离开,你便会偷偷下界,一走就是百年,甚至是千年,我每日呆在宫殿的石阶前,一遍又一遍的数着宫殿前的石阶,等着你回来,你知道那是什么滋味吗?!你总说我是胆小鬼,不敢跟你下界,也不敢违背女希娘娘的命令,那是因为我知道,下界里有着让你沉迷的人,也有让你着迷的事,那些东西怎么样都好,我一点也不想看见。”
    说到这里,乌沼终于能使上了些力气,她艰难的抬手,抓住了巫骷摁在她的额头的手,笑道:“女希娘娘是不是从未告诉过你,我们的命脉是相连的,一旦我们任何一方的命脉断了,另一方就会获得对方所有的力量,现在,你既然这么想留在这里,有了这些,想必女希娘娘也没法轻易将你带回去,是不是很开心?”
    乌沼继续笑,但是笑容里却泛着冰冷的寒意,她继续道:“但是你要记住,巫骷,总有一天,你会因为这份力量而发疯,你所沉迷的一切也会被你亲手毁掉,到时候,你会比此时的我更加痛苦万分,我期盼着你后悔的那一天。”
    “....乌沼..你..”
    巫骷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熟悉的声音却突兀的从身后传来。
    “..夫君...你在做什么?”
    也许是被乌沼诅咒般的话语所震慑,巫骷并没有发现他人靠近的动静,直到云安公主颤抖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他怀有身孕的妻子已经目睹了这一切。
    云安公主似是被乌沼浑身浴血面目狰狞的模样所震慑,脚下一软跌坐在了地上,身下流出了鲜红的血。
    乌沼木然的松开了巫骷的手,后者慌忙奔向了云安公主,国师府内一阵骚乱。
    被丢在院子里,无法动弹的乌沼,听着院外嘈杂混乱的动静,以及不久之后那声嘹亮的婴儿啼哭声,她盯着夜空中渐渐散去的乌云,突然无声的笑了。
    古魅从院子的阴影里走出,有些不满的埋怨道:“主人,你是不是疯了?那些血给我多好,偏偏给那个没有心的混球?!”
    不知从何时开始,古魅和巫无量都开始以主人称呼乌沼了,乌沼对此早已习惯,于是她瞥了眼仅仅经过一年,就长成少年模样的两只小妖,不由莞尔,道:“没良心的,我喂你们的血还不够多么?”
    巫无量也跟着走出了出来,却没有说话,只是走到了乌沼跟前,不知道从哪儿扯出来个披风,将满身是血,皮肤苍白的可怕的乌沼严严实实的裹住了。
    古魅依然愤愤道:“啧,早知道不把云安公主引过来了,没有一尸两命不说,反而让那混蛋国师有了儿子,现在可好,他双喜临门,你是丢了相公还没了法力,简直没天理。”
    乌沼对于任意妄为的古魅很无奈,叹了口气,道:“别做无聊的事,杀生是有因果的。”
    古魅懒得听乌沼的大道理,就道:“外面已经被殇王包围了,你还在优哉游哉的讲杀生因果?是逃,是留,给个准话,主人。”
    乌沼只是道:“逃?我本就不属于这儿,能逃到哪儿去?”
    古魅:“你一开始就不该乖乖就范,明明知道那混球国师和殇王没安好心,你又何必故意如了他们的意?所以说我讨厌做女人,叽叽歪歪的总是被那些臭男人利用。”
    提起这个,古魅就有些火大,她完全没法理解乌沼今日的选择,要不是她提前被乌沼命令不许插手,她早就跳出来把那什么混球国师打个半死了,现在好了,那货拿了乌沼的力量,现在就算她想打,也打不过了。
    巫无量在一旁道:“要出去么?”
    “殇竹还在外面?”乌沼问道。
    “啊!还有六公子那个蠢货。”古魅没好气道。
    乌沼想了想,道:“古魅,无量,把我送出去。”
    古魅挑眉:“送出去?不是杀出去?那个殇王可是没安什么好心。”
    乌沼拿好斗的古魅有些没办法,只道:“杀什么杀?女希娘娘说过,力量越大,背负的因果也就越重,你们最好记得别肆意妄为,会遭报应的。”
    古魅没把乌沼的话当成训斥,反而一拍脑门,兴奋的对乌沼道:“也就是说那混球国师巫骷,是把你身上的因果一起担了,他遭报应也会报应双份,对吧?!没想到你打的是这个主意,主人,果然还是你毒啊!”
    乌沼:“......”
    古魅不知道是认真在说这些话,还只是在插科打诨,浑身冷的发抖的乌沼也没什么精力去思量,只是差使着巫无量背起了她,然后唤上古魅,一行三个慢吞吞的往府外走。
    中途,时不时会碰上慌慌张张,但却满脸喜意的国师府的下人,古魅很不爽,眼睛一转扭头就要往回走。
    乌沼瞥了眼古魅那副气势汹汹的模样,就知道她要使什么坏,忙叫住了她,古魅无法,只得乖乖的出了国师府。
    国师府外,围着层层重兵,殇竹依然保持着乌沼进去前那副笔直的站立姿势,见乌沼出来后才向前跨了几步,走到了她的面前。
    乌沼拍了拍背着她的巫无量,让他把她放下,巫无量瞥了眼殇竹,才将乌沼小心的从背上放了下来,由一脸不爽的古魅扶着,勉强站在了殇竹的面前。
    乌沼对殇竹道:“你还没走?”
    殇竹抬手小心的抹了抹乌沼脸上的血污,道:“在等你。”
    乌沼笑了,道:“果然。”
    至于这个果然到底是何寓意,乌沼和殇竹谁也没开口说,却都心知肚明。
    殇竹道:“我之前对你所说的话,现在依然算数,你改变主意了么?”
    乌沼没应声,旁边的古魅却一脸莫名其妙,殇竹和乌沼的对话她实在是有些理解不能。
    不过,很快古魅的这种莫名其妙就重新变为了不爽,原因无他,是殇竹把乌沼彷若无人的带走了,而且乌沼还不让他们跟上去。
    可不爽归不爽,对于她和巫无量有再造之恩的乌沼,她着实没有勇气去拒绝对方的要求。
    撇开带来的那些根本没用到的卫兵,殇竹背着乌沼,就像是一年前那般,慢吞吞的行走在邺巫国都城的街市间,心境却已是不同。
    一年前的少女乌沼,懵懵懂懂,少不经事,一年后的乌沼却已慢慢懂得了这世间的人情冷暖。
    画面,从此刻开始,像是走马灯一般,快速的闪过数年间的记忆,最后画面定格在巨大的陵寝里,白发苍苍的殇竹和依然是少女模样的乌沼依偎入葬,而陵寝外,巫骷一身鲜红血衣,表情癫狂如魔。
    不过这些,还没等乌沼看个分明,画面一闪,她已不知何时飘入了一片虚无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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