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同僚如何盘问,草拟诏书的中书令牢记四字箴言“言多必失”,始终三缄其口。

    直到和他家订了娃娃亲的门下侍中大人胁迫道:“大人不告诉下官,下官就把儿子嫁给令郎!”

    这个威胁杀伤力巨大,为了亲生儿子的幸福,中书令屈服了:“首辅大人因为没护好陛下,自行向先帝请罪去了。”

    “首辅大人自尽了?!”众人惊骇。

    中书令额头挂着黑线,重重甩袖:“是去帝陵跪拜先帝啦!”

    而被无视到底的徐相爷,快要爆发了——你们看看大人我啊!我现在才是你们的老大好么!

    在和政治挂钩的朝官外,也有另外一些的人遥望着养心殿的方向,牵肠挂肚。

    麟趾宫的龙贵人乒乒乓乓砸完了所有最不值钱的东西,仍没得到探视皇帝陛下的机会,又乒乒乓乓地砸完了最值钱的东西。泄了恨后,提着裙子直奔向目前后宫的最高领导人敬太妃处骗了道恩旨,气势汹汹地杀出皇宫去白马寺吃斋了。

    徐氏大宅里,知敏小姐从母亲那闻得当今圣上重伤卧塌之事,心事重重地回到闺阁,看到笸子里的绣篷,端了起来,绣起了花样。

    这些看似鸡毛蒜皮的事情,皆在暗中不遗一件地送入了森严禁闭的养心殿中。

    傅诤弯腰从门下抽出这叠纸,随意翻了一翻,当看到某页时,手指一顿。

    正欲撕去,询问声响在床幔之中:“你在看什么?”

    岑睿已很久没有睡上这样一个黑甜无梦的好觉,可惜到了晨间掌心额头又升起了温度,难受地醒过来。床顶从未亮起的琉璃灯尚散发着微弱的光芒,愣了下,她才想起寝殿里多了另外一个人。

    桌边没寻到傅诤的影子,趴在床边伸出个脑袋,就看见他低头站在门口,便有了这随口一问。她本无心,可傅诤迟迟没有回应,心中起疑,以为张掖送来了什么不好的消息,操/着破铜锣似的嗓音又道:“给我看看。”

    傅诤握着纸张,笃定道:“这些东西,陛下不愿看到。”

    岑睿哼道:“你太小看我了。大不了就是过不了几天我要去地下和我老子见面了呗。拿来。”

    傅诤看她执意如此,静思片刻,递了过去。在岑睿垂首默读时,观察到她脸颊不似寻常的绯红和短促的呼吸,折回门边,低声吩咐了两句。

    等岑睿神色复杂地抬起头,一块柔软冰冷的布巾敷在了额头,卷起袖子的傅诤端起药盏轻轻搅动:“陛下先躺下,再问不迟。”

    岑睿摸摸自己滚烫的脸,乖乖地躺了回去,黑漆漆的眼睛直视傅诤:“岑纵是谁?为什么会和瘟疫扯在了一起?”

    傅诤坐在塌头,凝视着汤药中自己模糊的影子,波澜不兴地缓缓道:“岑纵是先帝的兄弟,因文武双全在同辈皇子中脱颖而出,年仅十六即加封亲王爵位,甚至一度差点取代了当时的太子而被立为皇储。若干年前,朝野里头出了件牵扯甚广的贪污大案。即明王岑纵主持督办、花费了一万万两银子修筑的燕云六关中的连潼关,在一夜暴雨下冲垮坍塌。”

    岑睿怔然看着傅诤,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说到这,傅诤的声音隐现着寡冷阴寒:“紧接着,御史台上奏,呈上岑纵与北方图可思汗互通的书信。龙颜震怒,命大理寺、刑部、御史台三司严查此事,其中上至京中户、工两部的尚书、侍郎,外至幽州州牧、参事,无一不纷纷落马。而明王一府百余口,皆被斩于京郊之外。那年京郊乌鸦无数,啼叫声响彻京城上空三月不绝。”

    “不久后,”傅诤平平道:“先帝以武勋卓著登基为帝。”

    岑睿心头一滞留,道:“你的意思是,明王是冤死的,所以、所以在京中作祟引了这场瘟疫?”

    傅诤舀了勺药送到岑睿唇边,浮了缕淡淡讥笑:“鬼神之说本就是无稽之谈,陛下若也信以为真,臣当真要质疑您所剩不多的……”

    目光落在了岑睿的脑袋上,不言而喻。

    “你说话能不能不要这么毒!”岑睿狠狠咬住钥匙,死不松开。

    关于岑纵的话题,被傅诤就此带过。

    由于岑睿非暴力不合作的态度,小半碗还没喝完药已凉了个透,傅诤漠然地看了眼岑睿,端走了剩下的冷药。

    岑睿嘴边得意的笑还没扬起,再回来的傅诤手中已多了碗热气腾腾的汤药……

    被强灌了三次半碗药汁,岑睿苦得趴在塌边一直作呕,嘴里嘀嘀咕咕地骂个不停。

    不知是阎王太忙,忘记了世上还有岑睿这个祸害;还是傅诤的“悉心”照顾起到了作用,岑睿为期十五日的寿命一天拖过一天。烧仍是高高低低地发着,岑睿十分担忧,再多烧几次,自己会不会烧成个傻子。

    首辅大人悠闲地叠着纸,顺便表示,离傻子只有一步之遥的皇帝陛下完全不需要有此忧虑。

    ……

    唯一叫岑睿舒心的是,傅诤没有出现任何感染了瘟疫的症状,没了愧疚感,她便能更放心大胆地夜夜诅咒他了。

    过了两日,傅诤端来水给岑睿擦脸,突然道:“陛下似是许久没有沐浴更衣了。”

    “……”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小岑子:“傅爹,您辛苦了。”

    傅诤:“……”

    作者:小岑子,不幸地告诉你,你快露陷了……

    【贰柒】真因

    水从指缝里渗落,岑睿顶着湿漉漉脸无措地看向傅诤。听到他将那句话又复述了遍,呼吸蓦地止了止,心咚咚咚地通乱跳。

    傅诤闲哉哉道:“臣知道陛下不喜人贴身伺候,但陛下抱恙在身,久不净身更衣又对身体有害无益。”

    岑睿脸冷了热,热了冷,推拒道:“身子不爽,懒得动弹。”

    傅诤不依不饶:“沐浴更衣而已,陛下动作不便,由臣代劳即是。”

    岑睿背后衣裳被冷汗浸得湿透:“傅卿乃堂堂首辅,哪能做这些下人所做事。”

    “臣亦是男子,陛下何必像个?”傅诤眼神考究,逼近步,咬字重了几分:“女子般扭捏。”

    哟呵,还挑衅上了!岑睿脑子里弦“啪”断了。急蹭蹭地蹿到傅诤面前,脖子梗得高高,气焰嚣张非常:“那脱啊脱啊!”

    傅诤眸里闪了道暗光,岑睿只觉手腕紧,翻天覆地,回过神时,自己已被傅诤居高临下地按在了床上。

    冰凉手指摩挲在脖子上,对岑睿而言就像柄随时会割断喉咙利刃,傅诤漫不经心道:“既然陛下有命,臣也不得不从命了。”

    岑睿第个反应是今天胸裹紧了没,第二反应是这厮也禽兽了吧竟然趁人之危,心急如焚下反倒镇定了下来,大无畏道:“那就有劳傅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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