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好也让她们认认你这睿妃娘娘,不然你进来了这么久,她们还不知道你长什么模样。”他这话自是夸张了,沈宁去昭华宫请安的时候,每日都能碰上一些妃嫔,更何况她每天还要与她们一同去给他请安。东聿衡的意思是沈宁太过深居浅出了。

    沈宁故意皱眉道:“有什么好看的,不过是眼睛鼻子嘴。”

    东聿衡忍俊不禁,说的什么话!

    他正要开口,却被沈宁抢先一步,“先不提这个,花府的案子是不是快结了?”前两日他似是隐隐提了一嘴。

    自己的事不上心,别人的事反倒关心。

    “昨个儿慎亲王才把案卷呈了上来。”东聿衡停了一停,“当初贤妃刚进宫,朕对她很是喜爱,然而花家双姝绝色名扬天下,卫相怕她们入宫夺了朕的注意,因此嫁祸于花家。”

    沈宁接受得很平静,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只是不知花家姐妹是否能接受得了这因她们而起的罪孽。“我想看看案卷,可以么?”

    “胡闹,事关朝廷大事,其中诸多牵扯,怎能让你看了去?”东聿衡言语稍厉。

    沈宁嘟了嘟嘴,东聿衡以为她不高兴了,谁知她又跟没事人一样问道:“那你亲自帮我解一解惑罢。”她仰头直直地看着他,“我就是想问问,那件作证物的龙袍,究竟是怎么出现的?”

    东聿衡不料她一问就问到了点子上,扬起的唇角带着赞赏之意,他俯身在她耳边低语,“是敬亲王。”

    当年敬亲王对花将军很是欣赏,无奈当时时局不稳,证据确凿,敬亲王也只得依公办事,只是偷梁换柱藏了龙袍,只盼有朝一日再定黑白。如今花弄影献出血书与兵法,花府一案再呈公堂,敬亲王与皇帝密谋,不若将计就计,半真半假试探卫相。果真卫相将信将疑,仍是下手杀了亲信段飞。此举正好给了顾长卿可趁之机,从中破坏卫相与阎良关系,从而一举拿得卫相贪赃枉法的证据。

    沈宁一直暗中关注这事。直到今日才将一连串串连起来。应是皇帝为花府平反为次,革除卫相为首。他大张旗鼓地重审案件,宠爱花弄影,都不过只是虚虚实实的幌子,却引来贤贵妃故意唆使康嫔害于花弄影,将一切脏水都往康家倒去。谁知就在卫家专注此事稍稍放松的时候,哪里知道后头早已有人盯了他们的老巢?这一招声东击西做得滴水不漏,怕是除了几个亲信,朝中大臣也无从得知罢。

    她陷入沉思,却没留意东聿衡正啜着笑观察她的一举一动。多聪明的人儿,怕是已猜得八九不离十了。他的宁儿,可真是个宝。

    只是她这聪明劲儿稍稍对自己的事儿上点心,他也不必处处为她操心。东聿衡虽这般想着,眼中却是甘之如饴。

    六公主洗三之日早晨,沈宁去给皇后请安,皇后道:“本宫想着你昨日没去延禧宫,怕是一会给陛下请了安便要去了,本宫也与你一同走一遭。”

    沈宁看向坐笑脸吟吟的皇后。自她进宫以后,皇后对她也只当平常妃子入宫,大方得体,关怀备至,对皇帝日日宿于春禧宫也毫无微词,反而时时提醒她仔细服侍皇帝陛下。

    这是她最不擅长应付的类型。

    她电光火石间权衡利弊,得出暂时不能得罪皇后的结论,轻笑一声,“那末妾身让秀如把添盆之礼先拿到娘娘这儿。”

    底下还站着云嫔、花婕妤、丽美人与珍美人。她们一听,也笑着说陪同前去。

    一时德妃来了,听说了也轻柔一笑,“昨日皇儿哭闹,妾身也不能脱身,正想着一会去哩,不想娘娘的队伍这么热闹。”

    在乾坤宫等皇帝下了朝请了安,东聿衡与皇后说了两句话,得知她们一会结伴去探望庄妃一事,不着痕迹地瞟了一眼垂眸的沈宁,笑道:“那便去热闹热闹,六公主好福气,这么多人惦记。”随后他又交待一句,“庄妃若是睡着,便不必叫她起身。”

    皇后应下了,又领着一群嫔妃宫人离开。

    回了昭华宫稍作停留,一行人又浩浩荡荡地往延禧宫走去。德妃轻轻柔柔地对沈宁道:“睿妃姐姐,因皇儿近来夜不安生,妹妹心急如焚,因此你进宫这么些时日,妹妹还不曾作东请你去宫中坐上一坐。”

    沈宁面色淡淡,笑了一笑也不接话。

    德妃道:“姐姐定是恼我了,妹妹先给你赔个不是,明儿请姐姐来我的小地儿喝杯茶可好?”

    “多谢德妃娘娘好意,可我近来身上疲懒,着实不想走动,待哪日我身上舒坦了,我请德妃娘娘来顽可好?”

    德妃不想她竟会拒绝,一时讷讷。

    皇后虽走在前头,但也留心着身后动静,隐隐听得两人对话,稍稍回头望了一眼。

    花弄影几次想上前,却又恐遭到沈宁冷眼,犹豫不决中已到了延禧宫。

    庄妃果然还在内殿睡着,六公主安置在东偏殿后头的一间房内,皇后不让奶娘抱出来,领了几个主子到里屋的摇篮边看望新生的婴儿。

    沈宁见那小脸粉嘟嘟的,哪里像东聿衡所说的皱巴巴?随即她正要撇开视线,却被别在婴儿包裹上的一方锦帕吸引了目光,她屏着呼吸拿起来一看,说道:“这神兽绣得真好,莫非是庄妃娘娘家族氏腾?”

    “正是,”奶娘答道,“正是娘娘家中送来为小殿下辟邪的。”

    踏破铁鞋无觅处!沈宁浑身一僵,大脑空白几秒,旋即又记起这庄妃是东聿衡表妹,也就是说,这是他外家的氏腾。

    尼玛是巧合还是天意!

    皇后看她一眼,“睿妃怎地问这个?”

    沈宁笑道:“不过好奇罢了。”

    恰巧此时六公主嘟着嘴睁开了眼,奶娘忙道:“想是小殿下也知诸位娘娘来了,也睁眼儿迎接哩!”

    众人一阵笑,六公主却见身边围着许多人,不高兴地眉头一皱,哇哇大哭起来。

    “哭得真好听。”沈宁听着这中气十足的哭声,勾唇说道。然而思及这是东聿衡的女儿,心情又复杂起来。又看了看她身上的锦帕,更是心乱如麻。

    屋里的人都带着怪异的眼光看向她,皇后笑道:“你这人也古怪,还喜欢听哭声。”

    “妾身也只喜欢听小孩儿这天籁之音,若是大人哇哇大哭,妾身可敬谢不敏了。”沈宁不得不解释道。心想自己还是不要说话的好。

    德妃道:“睿妃姐姐说得对,妾身也觉着这世上最美的歌儿莫过于稚儿的哭声,只令人感叹造物神奇,生生不息。”

    丽美人道:“德妃娘娘不愧是才女,连小儿的哭声也有诸多感叹。”

    一群人又笑闹一回,皇后又看一眼渐渐止住哭声的小公主,道:“好了,咱们在这儿怕是六姐儿睡不好,咱们散了罢。”

    于是各宫令人将添盆之物呈了上来,庄妃奶娘领着众仆代主叩谢。

    沈宁本想着这任务算是完了,谁知一踏进内殿夹道,就听得殿内一阵怒喝,“谁准她进来的,晦气!晦气!赶紧把她给我赶出去!”

    皇后等人自然也是听见了,皇后挑了挑眉,让人打了帘子,率先走了进去。

    “你这是怎么了,坐月子也大呼小叫,仔细往后头疼。”她仪态万千地走到床边,话语里带了一丝皇后威仪。

    庄妃的寝宫处处精致奢华,弥漫着薰香与药香的味道,满脸怒容的庄妃戴着额饰坐在床头,身边是小心翼翼担惊受怕的宫婢。她一见皇后稍敛了怒气,道:“妾身不能迎接皇后娘娘,还望娘娘恕罪。”

    “行了行了,这会儿还讲虚礼,你倒是说说,什么人值得你虚着身子还大发雷霆?”皇后秀眉微皱,显然对她方才失仪略有不满。

    庄妃本敛了气势,只是扫视一眼见戴云雀金钗的陌生宫妃跟着走了进来,便知她是那寡妇,火气腾地上来了,她一手指向沈宁,喝道:“你这丧门星!谁准你进我的延禧宫!”

    沈宁的眸子冷了下来,她可想不出来什么时候得罪了她。她还是头回见到这“脾气不佳”的庄妃。

    “出去,你赶紧给我滚出去!都怪你这晦气的贱人,我这一胎明明是皇子,偏偏你一进宫就成了女儿了!”庄妃爱恨极端,喜欢一个人可掏心掏肺,恨一个人也是一恨到底。

    沈宁沉默一会,才冷笑一声,“要早知如此,八抬大轿请我来都不来。”说罢她向皇后告了罪,转身便走了。

    本是看好戏的闲杂人等见她毫不拖泥带水地走了,除了花弄影皆是一愣。这脾气也不是个八面玲珑的,她究竟是何处得了帝王青睐?

    花弄影则是满心焦虑,这庄妃可是陛下亲表妹,端敏太后兄长的女儿,向来颇得圣宠,夫人怎地与她结了梁子!

    秀如与桃儿候在外头,见自家主子出来连忙跟了上来,只是不解为何皇后还没离开,主子却先行离开了。秀如追上前去,小心翼翼地问道:“娘娘,您怎地独自一人出来了,可是身子有所不适?”

    沈宁摇摇头,“没事儿。”

    她大步踏出延禧宫,看了看左右两条长长的甬道,一时烦闷。

    “娘娘,您可是要召步舆?”秀如问。

    “不用,往哪边回宫?”

    秀如忙让小太监上前引路。

    沈宁穿过月牙拱门,小道前窜出两道身影,对着她深深一揖,后头是个太监,前头锦衣少年道:“明晟见过睿母妃。”

    沈宁停下脚步,打量眼前大抵七八岁的玉面小孩儿,犹豫问道:“你是……”他难道是二皇子?

    “回睿母妃,儿臣行二。”小少年温文有礼地答道。

    沈宁这才了然地点点头,“原来是二殿下,你找我有什么事么?”

    “母妃,明晟确有一事相求。”

    见他小小年纪说话却规规矩矩一板一眼,沈宁只觉制度害人,又思及他母亲如今被贬,他怕也是遭受了许多挫折,不由声音放柔了一分,“你有什么事?”

    东明晟左右看了看,犹豫一瞬。“母妃请借一步说话。”

    沈宁沉吟片刻,“跟我来罢。”

    回了春禧宫,沈宁让人为二皇子送上茶点,东明晟斯斯文文吃了一口,又喝了一口茶,才站起来对坐在主位的沈宁道:“母妃,儿臣想请母妃收容儿臣。”

    “咦?”

    “睿母妃,如今儿臣生母被贬为选侍,不能养育皇子,儿臣与姐姐现下暂居昭华宫中,只待父皇旨意令后妃认养。”

    皇家的子孙也不是那么好当的。沈宁暗叹一声,“是你父皇让你过来的么?”

    东明晟犹豫地看她一眼,“父皇……暂不知此事,”他顿一顿,又加了一句,“父皇若是知道,也应是欣喜的罢。”

    沈宁沉默了。就现实状况而言,这是一桩互利互惠的买卖。东明晟如今没有卫家支持,投靠她与背后的沈家自是好的,而她虽为妃却没有皇子,如果二皇子过继到她的名下,往后被东聿衡看中立了太子,她就一世荣华富贵了。

    她细细看一眼东明晟,他小小年纪竟然就有这般主张,该说聪明还是深沉,或是背后有人指点?可是不论怎样,她却是不能同意他的请求。“二殿下,抱歉,我虽为沈家女,却生在民间长在民间,本就没甚智慧,更不提教养皇子这等大事,你要是跟了我只会害了你。”

    东明晟万万没想到她会拒绝。他脸上的神情一变再变,竟是不知该如何应对。最后他失望之色满溢,深深一揖,“明晟知道了,明晟叨扰了睿母妃,还望母妃恕罪。”

    沈宁对小孩子没甚抵抗力,心中不忍,却也只得狠下心肠点了点头。

    东明晟转身孤伶伶地往外走,刚跨过高槛,却又停住了,他转身跑到沈宁脚边跪下,悲凄哽咽道:“母妃!”

    沈宁本就喜欢小孩子,见这么一个小少年泪汪汪地跪在她脚边求请,她差点就心软松了口。她将东明晟抱了起来搂在怀中,拿了帕子为他抹去眼泪,说道:“我着实不是好人选,唉,二殿下,你让我好好想想。”她拍着他的背轻声安抚。

    东明晟感受着她淡淡的香气与温暖的体温,眼泪在她的轻抚中更加停不下来。

    夜里延禧殿正殿设宴,东聿衡让人去叫沈宁准备好,一会去接了她一齐过去。可太监来回一趟,竟是说:“娘娘金体违和,说是头痛得紧,这会儿已在床上躺下,让奴才给陛下告病哩。”

    早上见她还好端端的,怎地突然头疼?“太医去看过了么?”

    “娘娘说不必请太医。”

    东聿衡剑眉微皱,正欲开口,却听得皇后在外求见。

    孟雅经由通报而入,对着东聿衡行了礼,见他一身常服,笑吟吟地道:“陛下可是准备移驾了?”

    “是了,皇后这会儿过来,是为何事?”

    皇后又福了一福,“臣妾来给陛下请罪。”

    “何罪之有?”

    皇后一声轻叹,“陛下也知今日臣妾与大伙儿去探望庄妃,本是庄妃睡着,臣妾得了陛下旨意也不让奴才叫醒,与妹妹们看了一会六公主就要离开,谁知庄妃醒了,还指着睿妃骂了两句,睿妃与她起了口角之争,幸而记得庄妃是产妇,也不久留,说了一句便走了。臣妾不能令后宫和睦,是臣妾之责,故来告罪。”

    东聿衡最不喜后妃吵闹,贤贵妃与庄妃不合,也是暗中较劲,在他面前也是相安无事。如今听得二妃争吵,顿时皱了眉头,依他平日做法,管是谁对谁错,一率处罚便是。可一个庄妃一个睿妃,皇帝不动脑子都知为了哪桩,自然偏向了春禧宫。

    “庄妃说了什么?”

    “这……”皇后不想皇帝问得细致,不由尴尬一笑,“庄妃妹妹睡糊涂了,胡乱说的。”

    “庄妃说了什么?”东聿衡再问一遍。

    孟雅见状,只得含糊地道:“说是丧门星晦气什么的。”

    “朕已让你警告后宫不得提及睿妃前尘往事,庄妃莫非没接到你的懿旨?”

    “庄妃自是接到了,怕是今日她……”

    皇帝打断她,“行了,你也不必帮她说好话,她那性子朕比你更清楚,朕也是平日太纵容她,该怎么处置你看着办,至于睿妃……后宫龃龉,一并罚罢,”他停了停,又说了一句,“轻罚便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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