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豆水晶粽的热度一直在持续,一传十,十传百,因为太过于火爆,导致店门前排起了长队,连电视台的记者都过来采访,拍摄了一些画面。红豆水晶粽和九子粽的异军突起让各大超市精装的礼盒粽遇冷,在热度持续第三天的时候,已经陆续有工厂和超市表示想跟赵安安合作,将这些东西变成流水线上的产物。

    但是赵安安拒绝了。c市最大的润佳超市总经理梁文声也被拒绝,他忍不住问了一句:“为什么要拒绝我呢?”

    “生产线上的料理没有灵魂。”赵安安说。

    梁文声怔了怔。他从未听说过这样的话,以往他也曾游说过好多厨师把自己创作的料理变成流水线上的东西,没有人拒绝过他。乍一下从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嘴里听到这样的话,他竟无言以对。

    生产线上的东西本来就是没有灵魂的,它只是由机械化流水线生产出来的速成品,不带有一个厨师在料理里注入的任何感情。

    “但是,这样不是会让更多的人吃到你做的粽子吗?”梁文声说。

    赵安安笑着摇了摇头,说:“我从来不觉得我做的菜是什么秘方,只要大家想学,我就愿意公开所有的配方。”

    “你公开配方,那势必会有厂商将它做成流水线上的产品,这样对你来说,何尝不是一种损失。”

    “像你说的那样,这样会有更多的人吃到我所发明的料理,有什么不好吗?大家都有权利选择自己要吃的东西。”

    梁文声再一次震惊了,他该说些什么。这个女孩的双眸,干净澄澈没有一丝一毫欲望沾染,竟单纯只是为了做好吃的料理。活了四十几年,他第一次为自己的行为感到羞愧。

    在新闻播出以后,慕名而来买粽子的人更多了。在人们询问到做法的时候,赵安安大方公开,甚至写在告示板上放在店门口。没过几天,附近的餐厅纷纷推出不同口味的水晶粽。人们总是喜欢新奇的事物,他们被不同口味的水晶粽吸引之后,来赵安安店里买水晶粽的人就少了。

    店里的生意差了一些,阿奇是最气愤的那个,他问赵安安:“你为什么要公开配方啊?别的餐厅都来抢我们的生意了。”

    他赌着气,脸颊鼓鼓的,像一只生气的河豚。

    赵安安噗嗤一声笑出来:“你干什么那么生气,他们还会回来的。”她那么自信地笃定,眼睛里闪着光芒,让阿奇和方同越发看不懂。

    果然,第二天客人就都回来了。阿奇和方同忙得不亦乐乎,从客人们的言谈之间,阿奇和方同知道了客人回流的原因。

    所有的客人都表示,虽然新的口味很有吸引力,但是吃两个就会腻,全然没有在赵安安这里买的粽子口感清爽,一口气可以吃好几个。

    晚上,顺利的收市之后,阿奇和方同并没有走。他们齐刷刷地站在赵安安面前,看着赵安安。

    唔……赵安安觉得这个状态,好像要发生点什么事。

    “你们……还不回家吗?”赵安安问。

    两个人一致地摇头。

    “那你们找我有事?”

    “师父。”两个人齐刷刷地喊,向赵安安鞠了个标准九十度的躬。“请收我们做徒弟吧。”

    赵安安被吓了一跳,不过看着两个人诚恳坚毅的眼神,她微微一笑,一言不发地进了厨房。阿奇和方同对视一眼也跟了进去。

    “你们来我这里打工的时日也不算短了,我平日在厨房里是如何做的,相信你们一清二楚吧。我今天还没吃晚饭,你们给我炒两个菜吧。”赵安安说得轻飘飘。

    阿奇和方同诚惶诚恐地看着赵安安,两双眼睛里有些焦虑。

    “放心,又不是让你们上刀山下油锅。”赵安安指了指案几上一块白布蒙的着方形容器。“阿奇你就做个清炒豆芽吧。方同你用剩下的两根山药。房间里有的材料你们都可以随便用。”

    本以为赵安安会考他们一些硬菜,他们已经开始回想赵安安做过的一些硬菜,冷不丁听到这样的题目,不知该如何是好。

    清炒豆芽太过家常,反而不好发挥,赵安安想要的肯定不是家常的炒豆芽。而山药说难料理也不是,说简单也不是。两个人站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如何是好。

    “不用想得太复杂。你们就想,什么样的菜才能让你觉得好吃,把你觉得好吃的那个味道做出来,这样就可以了。”赵安安见他们站着不动,便点了点他们。

    这一点,两个人似乎有点开窍,阿奇将绿豆芽从容器里拿出来,搬了个凳子细细地一根根掐头去尾。方同则是拿起了两根山药判断是粉的还是脆的。

    赵安安安静地退出去,不打扰他们。她坐在堂中想,原是打算再多等几日,若那人不来,便收了阿奇和方同做徒弟,但既然今日他们提起,那就收下。阿奇和方同是两个踏实的孩子,文化不高,但胜在勤勉踏实,虚心谦卑,这正是一个厨师所需要的特质。

    过了一个多小时吧,两个人各自端着一个盘子放在了赵安安的面前。

    “我的菜不用趁热吃,先尝阿奇的吧。”方同说。

    赵安安点了点头,看向阿奇。阿奇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地打开盘子上的盖子,一盘晶莹的炝炒绿豆芽,飘来的香味勾起了赵安安的食欲。

    “我做的菜叫如意菜。”阿奇说。

    菜没有特意装饰,但是一根根大小差不多,晶莹透亮的绿豆芽放在一起还真的像水晶一样。赵安安尝了一口,口感非常爽脆,火候掌握得还不错,在调味上也只是简单地用了盐,生抽,蚝油,滋味鲜美。但是,里面还有用豆蔻煮过的肉末味道。

    赵安安用筷子扒拉了一下盘子里的豆芽,发现每一根里面都有细细的丝线——是肉末,被一根根塞进了豆芽了。

    她抬头看了一眼阿奇,后者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

    老实说,豆芽里面塞肉末的菜她不是第一次吃到,小时候赵承君也做过给她吃。她只是佩服眼前这个孩子,竟然能想到这一点。

    “你怎么想到这个的?”赵安安问阿奇。

    “我清洗好豆芽之后,把它放到案几上想着怎么炒才好。正好看见了方同拿来的芹菜,芹菜里有很多纤维,细如发丝。我一下子就有了灵感,要在豆芽里都塞进肉末。”

    “很不错,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能想出这样的菜,真的很不错。”赵安安说。

    阿奇问:“这样就代表我考核过关了吗?”

    赵安安点点头。她转向方同,拿掉他手里盘子上的盖子,洁白的梅花型糕饼呈现在眼前。

    “我做的枣泥山药糕。灵感也是从阿奇那里来的,我本来拿了芹菜,想做香芹炒山药,但是看到阿奇磨肉糜的时候我突然想到,性质粉的山药也可以用来做糕点。”

    赵安安尝了一个山药枣泥糕,味道清甜,口感清爽不腻。枣泥用猪油炒过以后,味道香醇。这道菜下来,所费的功夫从这些细节里就可见一斑。

    这两个徒弟,没收错。在短短的时间里,他们各自运用自己的智慧做出了有创新意识的菜,非常难得。

    “早点回去休息,明天准备一下拜师仪式。”赵安安说。

    “还有,你们今晚做的菜都很不错,我决定把它们加进菜谱里。从今以后,你们就要以一名厨师的标准严格要求自己,对自己的料理负责,对吃料理的客人负责。”

    “是。保证完成任务。”两个人异口同声地说,还向赵安安方方正正地敬了个军礼。

    “好了,时间不早了。你们回去休息吧,明天还要准备一下拜师宴。”赵安安说。

    ☆、chapter19

    翌日清晨,刚刚开过的槐花在风里摇曳着翠绿的枝桠,雪白的花散发出幽微清香的味道,赵安安挎着篮子在餐厅的后面摘槐花。

    阿奇和方同倒是来得早,她这花还没摘得怎样,他们两个就来了,还带了双方的父母。两个老实人手里拿着几大块烟熏猪里脊肉,是猪身上最嫩的部位。

    “师父,早上好。”

    人逢喜事精神爽,他俩简直就像打了鸡血一样,一身用不完的能量。

    赵安安向他们父母微微点头,并带他们去店内落座。两对父母还未坐下,便将手里的肉给了赵安安,还连连说着感谢的话。赵安安并未推辞,收下了烟熏肉。按照古代的拜师仪式来说,是要收礼的,而且收完了还得回。她转身上了阁楼,拿出两个锦盒,里面装的是绣了他们两个人名字的高筒厨师帽。尽管赵安安不认为这有什么重要,可是在现代人的眼里,拥有这么一顶高筒帽才是厨师的起点。

    “授徒之道,首重在德,其次在忠,其次在勤”这是我厨门祖训。自拜入我师门之后,为师希望你们勤勉刻苦,忠诚踏实,认认真真创作好的料理,让吃的人感受到幸福。“业精于勤而荒于嘻”,望能长以此话为戒,终身进取。”

    阿奇和方同齐齐跪下,说:“我愿拜在师傅门下,聆听师傅教诲,望师傅教之、督之、鞭之。生我者父母,教我者师傅,一日为师,终身若父。”

    拜师仪式简单,很快就结束了。赵安安留了两对父母吃早饭,由阿奇和方同亲自下厨烹饪。两对老人吃得热泪盈眶,说平生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菜。

    为人父母者,总是以自己的子女为荣。赵安安想起自己似乎很久没有回过家了。

    收了阿奇和方同做徒弟之后,厨房里的人手似乎又不太够了。赵安安在想着是不是还要请两个杂工。他们起步慢,但胜在聪颖好学,领悟能力强,但凡赵安安教过的东西都铭记于心。现在,赵安安不是最晚离开店里的人,变成了阿奇和方同,有的时候实在太晚干脆就在店里凑合一夜。赵安安叹了口气,将阁楼上另外两间房辟了出来给他们两个住。

    这一天赵安安定了不少绍兴老酒,还是旧式用稀泥封的坛口,大约都有五六年的光景。阿奇和方同正忙着把酒搬到店里的时候,一辆卡车从他们面前经过,似乎是装修的工程队。

    “是哪间饭店又要整修了吧?”阿奇说。

    “这个方向是去回笙馆的,难道那老板又回来开店了?”方同也表示疑惑。

    赵安安低着头,看着酒坛口的泥巴,一言不发。

    粽子节过去之后,店里的名气更大,更火,来就餐的人也越来越多。其中还有一位熟人。

    “怀青姐。”赵安安叫道。

    “你还知道叫我怀青姐啊,我以为赵大厨把我忘记了呢?”苏怀青打趣道。她今天没有穿套装,宽松衬衫搭配牛仔裙,脚下踩了双白色板鞋,减龄又清新。

    “呀,怀青姐,才个把月没见,你怎么年轻得像十八岁的姑娘。”赵安安故作惊诧地说道。

    苏怀青嗔了她一眼,笑道:“你本事见长了,竟拿我打趣了。”

    “哈哈,哪里敢,哪里敢。你要吃点什么吗?”

    “不用了,我这次来找你,是想你去一趟我们杂志社。”

    “恩?怎么了?”

    “怎么了?你还记不得记得你是我们没事专栏的作者,你都几个月没来做专栏了?”

    唔……,赵安安表示她把这件事情忘记了。她走到后厨跟阿奇和方同交代了一声,跟苏怀青合力把一坛子绍兴老黄酒搬到了车上。

    “为什么要带上这么一坛子酒?”苏怀青问。

    “到了你就知道啦。”赵安安故作神秘。

    今日的杂志社似乎挺清净,除了苏怀青,赵安安没有看见别的活物,正想问怎么没人的时候,江唯森突然从背后跳出来,吓了赵安安一大跳。

    “啊,你吓死我了。”赵安安捂着胸口说。

    江唯森双手抱胸,痞痞地说:“这是对你的惩罚,说好的一期一会,你都几个月不露面了,若不是怀青姐去请你,你说,你是不是就不来了?”

    赵安安笑着说:“是,我错了,你大人有大量就原谅我咯。”

    “这就错了?没点诚意。”

    “唔……那要怎样才有诚意?”

    “江唯森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厨房,赵安安马上心领神会。这一回,江大摄影师可没有袖手旁观,他拎着相机,将赵安安做菜的过程全程拍下。

    赵安安取了一只三黄母鸡,先将鸡去脚爪肋下取脏,将腿、翅、颈骨入坛,加酱油、绍兴酒、精盐腌渍。将丁香、八角碾末,加□□遍抹鸡身,炒锅入熟猪油,炸葱、姜起香后捞去,再将虾仁,鸡肫丁、香菇丁、猪肉、火腿丁、虾米入炒锅颠炒几下,加绍酒、酱油、白糖炒至断生,待凉后塞入鸡腹,放丁香并用猪网油包紧鸡身,外用鲜荷叶包裹数层用细麻绳扎紧。重头戏是就把酒坛子封口的泥烤干,碾成粉加清水拌和起粘平摊湿布上,把鸡置泥中间用湿布兜起,使泥紧粘揭去湿布,用包装纸包裹,再戳一小孔,入烤箱烤制后取出再用湿的酒坛泥封孔再烤。

    还未及吃,整个房间里都是叫花鸡的香味。敲泥这种体力活,江唯森二话不说就想代劳,赵安安却不让他来,因为不熟悉的人掌握不了力度,容易敲坏骨架结构。

    打开泥壳之后,满屋飘香,鸡肉色泽棕红,油润光亮,鲜香扑鼻,鸡香浓郁。江唯森迫不及待地尝了一口,鸡肉入口酥烂肥嫩,风味独特。这时候赵安安端出了一叠薄饼,厚度接近纸,还有一叠酱料,一叠葱花。她用薄饼包裹鸡肉,加上蘸了酱料的山东大葱圈,再递给江唯森。

    江唯森接过,尝了一口,是与刚才截然不同的风味,薄饼的韧性,大葱的清甜,鸡肉的肥嫩以及酱料的醇香依次在唇舌上渲染开来,滋味令人陶醉。

    “这滋味真是妙不可言,有点像北京烤鸭的吃法,但是鸡肉肉质却肥嫩鲜美,更胜于烤鸭。”江唯森说。

    苏怀青一尝,也觉得好吃得说不出话来。“安安,我从未吃过这样好的吃料理。这个酱料,简直就是这道菜的灵魂。用尽言词也不能形容它万分之一的美味。”

    一只整鸡很快被消灭得只剩骨架,江唯森满足地靠在沙发上摸摸自己的肚子,说:“你的味道还真让人上瘾,上次吃过之后记了好久,你也不来,我只好让怀青姐过去请你过来。”

    赵安安正想说点什么的时候,手机响了,屏幕显示的是大boss。

    “喂。你好。”

    “……是我。”许是被赵安安客气的声音迷惑了,对方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

    “恩,我知道,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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