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知指力的练成,远甚于拳功和掌法,修炼的过程也是旷日持久,那位使者不过举手之间震碎了大智上人手腕上的佛珠,以大智上人如此修为,竟然当时毫无所觉,直到那使者走后,大智上人拿着对方的投书来见觉远上人,觉远上人是何等样人,一眼就看到大智上人手腕上那颗母珠的异样,心念一动之下袖子轻轻一拂,先将大智上人手上那颗已经从内里被震碎的佛珠收在了袖子里,在场的少林弟子当然无一发觉。直到事后,觉远上人召见大智上人,才将那颗被指力震碎的佛珠示之,以大智上人的武功身份,竟然吃了这么大的一个哑巴亏,给霍山老人一个不起眼的使者震碎了他手腕上的一颗佛珠,怪不得大智上人神情沮丧了。
    裴继欢听了心中暗暗吃惊,如果这个使者也学了霍山老人的腐骨神掌,那么最少也已经把腐骨神掌的内功心法练到了第五重左右,即便和他同来的欧阳大石面对此人,也毫无获胜的把握了。由此可见,在裴继欢扬帆海外的这两个月,霍山老人的腐骨神掌已是又进了一个层次,变得比在南阳时还要厉害得多了。
    大智上人说完之后,叹口气道:“在此之前,江湖上虽然传说霍山老人的腐骨神掌何等厉害,老衲还不大相信,如今所见,这老魔头的神通,恐怕还远在我们想象之外!”
    红拂女问道:“向大师偷施诡计的那人,长得什么样儿,大师可还记得?”
    大智上人道:“那人的样子,形似猢狲,勾鼻深目,却皮肤白皙。”
    红拂女哦了一声道:“难怪了。若是老尼所算无错,他应当是关东袁公门的掌门‘铁指神猿’袁士弘。听说他的‘雷霆十指’指力功夫已经练到了登峰造极之境,威力之强,也许不在贵寺的‘般若指’和‘拈花指’等指力功夫之下。那年我到黑河谷看望我的一位老友,路上曾与此人相遇,他向我挑衅,被我以无相剑法惊走。不过那也是十年前的事了。想必十年之后他的指力又进了一个层次了。”大智上人听了,更是怏怏不乐。
    再过一日已是会期,一大清早,各派都已部署妥当,众人齐集上清宫门口,上清宫门口是一大片草坪,本来是一个推举武林盟主的大会,现在无形中已经变成了一个迎接魔头前来挑战的大会,与会各人都不禁捏着一把汗。一直等到午时炮响,忽然只听一声长啸,上清宫入口的石阶上,忽然出现了一大群人的影子,众人一望,但见这群人鱼贯而入,领头的正是身穿白衣,长发披肩的霍山老人。在他的身后,跟着他的女儿卡丽丝,吐蕃白教的法王、白教法王的两位侍者迦罗尊者和密罗尊者、屠龙岛居士、黄河鬼王蔺孤城等人之外,居然还有几位军官,分别是京师京兆尹衙门的统领指挥使司空霸、大理寺总管府的秦士岳、大理寺缇骑副总管高天彝等十多人,其他的人林林总总,大约有四十多人的样子。
    欧阳大石和桑吉法师一直在裴继欢左右,见了其中一人,欧阳大石忽然轻轻“咦”了一声,对裴继欢道:“这不是雪山剑派大雪山城堡的堡主云霄子吗?怎么他也甘心跟了霍山?”原来云霄子也是一位武林中极少出现江湖的老前辈,在武林中辈分极高,几乎和红拂女是同一辈分了。他早年成名,后来忽然闭门封剑,绝少踏足江湖,有人说他在闭门苦练武功,所以极少有人见得到他,想不到他也在霍山老人的随从之列。
    符一疑走了出去,问道:“武林各大门派不知因何事得罪阁下,阁下杀了昆仑剑派掌门雷震子,重伤丐帮七大长老、还派人向峨嵋、武当诸派挑衅,到底是什么深仇大恨,令阁下如此狠心辣手,大开杀戒?”霍山老人鼻孔向天,冷冷说道:“老夫这样做是看得起他们!等闲之辈,老夫还不屑动手呢!”符一疑乃是龙门剑派掌门,又是全真教的副掌教,涵养极深,听了这话也不禁微微动怒道:“如此说来,阁下是有意要与各大门派为敌了?”
    霍山老人哈哈笑道:“那便如何?少林、武当、峨嵋、青城、昆仑等诸大门派,不是一向自命武学正宗,以为天下武学,已尽在你们囊中了吗?我这么做,是想让整个武林都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的道理!”正派群雄,见霍山老人如此骄狂,不由得气愤填膺,大声咒骂起来,只待符一疑和红拂女两位主持一声令下,便要与霍山老人一决雌雄。
    红拂女涵养功深,虽是怒起,却并不形于辞色,淡淡说道:“今日之事只怕不能一笑置之,如何了结,还请霍山先生示下。”霍山老人尖笑一声,道:“今日随我前来赴会者,都是各大门派之外的奇人异士,他们早有心瞻仰各位的武功,趁此盛会,彼此印证印证。若是诸位胜得过他们,我霍山再轮流向各位掌门领教。只要哪位胜得一招半式,不劳诸位处置,我霍山立刻自断筋脉,在此伏法!要是万一侥幸我霍山胜得了各位宗师,霍某却并不要诸位性命,只要诸位立送本派内功心法给我,甘心臣服于我的脚下,一同为皇上效力,便可算了。区区之愿,仅此而已,岂有他哉!”
    这话说出来,实在是狂妄到了极点,各派首脑无不气得七窍生烟,但又心中揣揣,均想:“若是这魔头没有把握,怎敢口出大言、向各派宗师直接挑战?万一被他赢了,岂不是武林近百十年的奇耻大辱!?”符一疑拂尘一摆,双目倏扬,答道:“先生下此宏愿,贫道好生佩服。若是霍先生真有此至高无上的本领,贫道斗胆代各大门派谨依尊命便是。如何?”
    霍山老人须发飞扬,哈哈大笑道:“既然大家都不反对,时不我待,这就开始吧!”缓缓抬起了右手,慢慢地挥出了一掌。这是一个武林规矩,若是双方都同意相互比武,双方的领袖人物击掌立誓,以昭郑重,决不食言。这本是一个约定俗成的小仪式,但目下谁都想得到,霍山老人可能藉此机会,一定会给两位武林领袖之一的符一疑真人一个下马威。果然只听“啪”地一声,双方互击一掌,符一疑真人纹丝不动,霍山老人晃了一晃,哈哈大笑,退了回去。
    符一疑真人道家气功已经出臻入化,与霍山老人“击掌立誓”,果是暗中较量了一招,霍山老人使出了第六重腐骨神掌,符一疑真人则应以道家绝学“无极玄元气功”。无极玄元气功诸邪不侵,加上符一疑真人有一甲子的深厚内功,掌力非同小可,霍山老人硬接他的反震之力,上身晃了一晃,心头禁不住为之一震。符一疑真人却觉一股冷意瞬间直透心头,全身血液都几乎立刻凝结,好在他练有最为纯正的道家内家气功,面色不变,玄功三转,寒毒便即消除,外人不知,以他的功力,霍山老人用上第六重的腐骨神掌,他还自信可以接得了六掌,第七掌就全然没有任何把握了。
    两边的领头人刚刚回归座位,霍山老人那边出来了一位高鼻深目的黑瘦僧人,朗声说道:“久闻少林武功名震天下,贫僧迦罗不远千里而来,愿见识见识少林大师的功夫。”
    裴继欢一看这僧人目蕴精光,两边太阳穴微微坟起,心中想道:“这人内力精深之极,只怕要大空上人亲自下场了。”只听大空上人高宣佛号,却是由“十八罗汉”中的了鸣禅师下场迎战。要知大空上人与红拂女和符一疑是同一辈份,在武林中声望极隆,随便出去与白教法王的弟子交手,实乃与其身份与辈分都大大不符,而了鸣禅师在十八罗汉中以内功精湛着称,众人见他出马,心中仍不免惴惴,只能希望他仗着精湛的少林功夫可以在骄敌之前保持不败。
    了鸣禅师果然非是泛泛之辈,他应之以敌的,只是一套极为简单也极为常见的少林长拳,迦罗尊者则以本门秘传“龙象神功”来迎。两人一上手就是大开大阖的对攻,掌风呼呼,身影飘飘,十数招之间,越打越快。了鸣禅师在十八罗汉中,只是司职“扫香罗汉”,每日以为佛祖上香、打扫佛堂为务,寺僧极少见他显露武功,而且他的相貌也并不如其他罗汉一般身强体壮精力过人,一看便让人觉得这位僧人再是寻常不过,倘若他头上生着头发,那就跟市井之间一个挑菜卖菜的老汉决无二致。但这套几乎练武者人人都练过的少林长拳在他手下使出,却是神威凛凛,威风八面,力量无穷。他这套拳法打出,在场每一人都觉得,自己以前练过的长拳简直无法作数,原来少林号称天下武学之源,决无戏言,就在这老僧的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酣斗中了鸣禅师一个“奔马流泉”,左掌倏地向外一穿,直逼对方胸肋,忽指忽掌忽拳,闪电般连发三招,迦罗尊者一封不住,瞬间便主客易势,迦罗尊者拳路倒是尽为了鸣禅师所封,只听“砰”地一声,迦罗尊者那条粗壮的胳膊竟宛若无骨,倏地从对方无法想到的位置猛击进来,了鸣禅师一招三式全都打空,反而是对方运拳如风,一拳击中了了鸣禅师的身体。场中顿时发出一阵惊呼,料想迦罗尊者体壮如牛,浑身肌肉虬结,拳劲发出,足以水击蛟龙,陆毙猛虎,这一拳打实,了鸣禅师非要筋断骨折、重伤呕血不可,只有红拂女和符一疑等武林一等一的高手,才面色如常毫无惊讶之状,红拂女脸上还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果然众人议论声还在此起彼伏,迦罗尊者忽然闷哼一声,倏地飞纵出去,拳头好似触到了一块烧红的烙铁,拳面上已微微发红。原来就在敌方拳将及体,了鸣禅师忽然运起了“金刚伏魔神通”护身气功,虽然中了迦罗尊者一拳,但迦罗尊者全力尽出,一碰到了鸣禅师的身体,立刻便被他神妙无双的“金刚伏魔神通”震得倒飞了出去。迦罗尊者水牛般的身体落地之后,还砰砰砰向后连退了三步,方始站稳。他每退一步,地上便现出一个深达两寸的脚印,三步六个脚印,场上人人都看得惊心动魄,相顾骇然。只见迦罗尊者狂态尽敛,恭恭敬敬地合什道:“多谢禅师手下留情。”了鸣禅师也合十施礼道:“白教龙象神功果然名不虚传,老衲佩服,佩服!”
    原来迦罗尊者的龙象神功乃是白教的镇教神功,历代白教法王在这门武功上花费的心血都远超常人所想。但这门拳法综合了天竺、西域、中土三类拳法的精华,厉害是厉害到极,惜乎王道不足,霸道有余,百十年来,白教上下为此努力无数,终于还是无法在王道与霸道之间择得中和,龙象神功的弱点也便一直存在。了鸣禅师在少林寺中,不是打扫卫生,就是念佛读经,但他在拳术上的见识却远胜常人,交手十招以内,他已发觉了对方拳法中的弱点和不足,他拳功确是少逊于迦罗尊者,但在内功的修养的精纯与精湛,却是胜过迦罗尊者不只一筹。“金刚伏魔神通”乃是少林秘传,外界极少见到,迦罗尊者和他的师父白教法王孤处西方,极少踏足中原,当然对这种少林神功更是知之甚少,败在了鸣禅师的手下,则是必然的了。
    迦罗尊者刚刚下去,他的师弟密罗尊者缓缓步出,沉声道:“下国之雄,意欲见识上邦绝学,贫僧有心请一位中原武林高人指点一二,请问哪一位肯出手指点?”
    众人见他身材高瘦,神情委顿无光,直如刚刚大病一场的人一般,心中暗暗纳罕:“这人大智若愚,外相不露,武功修为,只怕要在他师兄之上也未可知。”当下你看我我看你,却并无一人出来应战。原来白教法王两位侍者,迦罗尊者刚刚输给了少林寺十八罗汉中的了鸣禅师,迦罗尊者年纪已近五十,而这位刚出来的密罗尊者,看上去年纪不过三十六七出头,若是一位成名的武林高人出马,未免不够气度,若是年轻者,比之密罗尊者又只怕不足,因此众人面面相觑,无人应声。正在此时,忽听一阵刺耳的笑声冲破了静寂,一位白衣秀士走了出来,笑道:“在下愿意亲自领教高僧的绝学。”
    这人一出马,场中无论正派邪道,倒是没几个人认识,裴继欢和风栖梧坐在一处,只听风栖梧笑了笑道:“这人也真够能玩儿的。哪里有热闹哪里就有他。他出场,那和尚不是等着挨打么?”
    裴继欢并不认识那白衣秀士,低声问道:“风姨,他是谁呀?”
    风栖梧笑道:“他是西域三十三家黑道的大宗主,名叫公冶越。你大概也听过他的名字吧?”裴继欢吓了一跳,道:“我一直以为他是个五六十岁的老者,想不到他还这么年轻?”风栖梧道:“你‘以为’得没错。他倒也不年轻了,只是他家的秘传绝学有驻颜的功效,你别看他年轻,其实他今年已经五十三岁了。”
    密罗尊者却不知对方来历,合掌道:“不知阁下高姓大名?是要比兵器,还是要比拳脚?”公冶越并不通名道姓,淡淡一笑道:“你的师兄已经和少林僧人比过了拳法,白教的龙象神功的确颇有可观,不如你我换一换口味如何?”密罗尊者随手拔出一把乌沉沉的弯刀向下虚劈,表示同意,公冶越却依然是两手倒负身后,道:“主不僭客,请进招!”密罗尊者道:“刀剑无情,留神!”刀光一闪,一刀猛劈,心道:“你敢小觑我?我教你好看!看你还笑不笑得出来?”他这口乌沉沉的弯刀乃是乌金杂一玄铁粉打成,重达三十八斤,既重又利,是一柄宝刀,加以他练有“龙象般若神功”,内力雄浑,这一刀劈下,内力直透刀锋,登时起了漫天刀影,一口宝刀就如化身数百,方圆三丈之内,只见刀光闪闪!
    但听公冶越在漫天的刀影笼罩之下蓦地发出一声长啸,寒光一闪,一口软剑倏地从他腰间探出,剑气森森,瞬间便把对方的刀光压住,密罗尊者大吼一声,恍若平地起了一个闷雷,铮铮铮,刀剑相撞,火星乱飞。公冶越冷笑道:“好好比武,鬼叫什么?”伸指一弹,宝剑沙沙作响,蓦地剑光一闪,一招“天河倒泄”,剑尖七颤,下刺三脘,中刺膻中气海,上刺神藏天庭,剑势飘忽不定,似下似中似上,令人无法琢磨,奇巧诡谲,令人无法捉摸!他软剑如龙似带,随意挥舞,剑尖在密罗尊者无锋的刀脊上轻轻一搭,便将密罗尊者快到不及眨眼的一刀直粘出外门,当的一声,汨罗尊者但觉对方软剑上传来一股无形大力,手腕竟被对方举重若轻看似毫不经意的一剑震得一阵酸麻,心中一惊,玄功默运,将对方长剑上传来的那股大力消去,弯刀向外一挥,刀尖嗡嗡作响,向公冶越拦腰斩到。公冶越兀立如山,反手一掌,软剑斜封,又将密罗尊者这一招解了。
    他连破密罗尊者的刀法,胜似闲庭漫步,意态从容,密罗尊者有些心跳气喘,心中暗暗吃惊道:“看来此人剑法非但修为极高,还已练到借力发力、随心所欲的地步了。”到此方知公冶越实是他平生所仅见的一位绝顶高手,当下凝神静气,逐渐将分散的注意力重新凝聚,果觉公冶越反击之力竟有将弱之状。
    岂知公冶越平生眼高于顶,志高凌云,当世之士,能入他法眼者,无非杨白眉、红拂女、虬髯客和觉远上人等有限几人而已,而且公冶剑法奇诡绝伦,大异常法,往往在占尽上风之时,剑力稍松,令对方有喘息之机,等对方喘息未定,剑力忽又增强,密罗尊者不识厉害,一味强攻猛打,二十招一过,渐渐发觉对方剑法之精妙,竟远在自己想象之外,软剑上反击的无形内力宛如一圈一圈慢慢推来的池塘涟漪一般,竟将他快如暴风骤雨般的攻势逐渐凝滞住了。
    酣斗中公冶越反手一剑,剑光如练,倏地刺到密罗尊者左肋,密罗尊者宝刀一荡,借力倏地腾空飞起,一刀猛劈下来,劲风激荡声如裂帛,剑光倏聚倏散,只见密罗尊者出刀的速度越来越慢,公冶越软剑上无形的内力犹如江河湖海的滔天巨浪般猛压过去,密罗尊者顿觉胸口压了一块重石一般喘不过气来!
    转眼之间两人便斗了三十多招,公冶越剑去处虎啸龙吟,刚猛无俦,只听当的一声,团团火光,公冶越身体晃了两晃,密罗尊者却是向后凌空三个倒翻,方才能站得住脚步!只听公冶越长啸声中身形如电凌空飞起,两条人影在半空一晃,火光迸散,两人分别落地,密罗尊者肩头渗出了大片血迹,公冶越危急之时显现出了非凡的剑学修养,他敏锐地看到了密罗尊者前后两刀之间一个似隐还现的破绽,雷霆一剑破了密罗尊者的防守,终于将他伤了!
    只听公冶越朗声道:“素仰白教龙象神功威力无穷,小可公冶越不自量力,勉力一试,得见高明,何幸如之?承让,承让!”
    他斗完了,才报自己的字号,显见是并不将白教法王和他的门徒弟子放在眼中。只听红拂女淡淡笑道:“公冶世家自隋大业间举家迁往西昆仑,在江湖中销声匿迹百十余年难觅侠踪,公冶先生今又再履中原,实是武林正道之幸。”
    公冶越仰天打了个哈哈,道:“张先生言重了。本门弟子,向来都在中原走动,只是本座极少涉足中原罢了。欣见张先生风采依然,本座甚为心喜,但愿来日除尘扫弊,以迎莲驾,则本门蓬荜生辉,荣耀无已。”话音刚落,猛地回头,喝道:“小贱人,给老子滚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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