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着顿住,目光飞快掠过她脸庞,似笑非笑:“谢姑娘所用法器,着实有趣。”
    据原著所言,此人打小沉迷于邪魔歪道。
    晏寒来对她本人毫无兴趣,如今显而易见,是动了那把枪的心思。
    “区区火器,不值一提。”
    谢星摇迎上他视线,坦坦荡荡:“反倒是晏公子身手过人,那般独特的术法,比任何法器都更有趣味。”
    晏寒来的招式来路不明,绝对称不上正派。她把话题一股脑全扔回去,被不着痕迹质问的人便成了对方。
    黑衣少年凤目微抬,嘴角虽噙着笑,目光却是郁郁沉沉,仿佛连屋子里的气压也被顷刻压低,生出惹人心悸的冷意。
    他生性敏感,指不定在思忖着如何抹她脖子。
    奈何小魔头虽然嗜杀成性,在夺得仙门圣骨以前,却绝不可能向凌霄山弟子下手——倘若因此暴露身份,他非但拿不到仙骨,还要落得一个通缉的名头,实在得不偿失。
    如谢星摇所料,对方只回她一个冷漠的笑。
    “区区小技,不足挂齿。”
    晏寒来学她的语气,多出点儿戏谑之意:“反倒是谢姑娘只身一人闯入暗渊……身为仙门弟子,莫非不知那是送死的禁区么?”
    话茬又被抛了回来。
    谢星摇不落下风:“降妖除魔的事,哪能叫送死?再说,晏公子不也在那儿?”
    言外之意,你同样别有用心。
    “除魔——?”
    暗渊之中九死一生,即便仙门长老出手,也不可能将鬼怪赶尽杀绝。
    “除魔”二字被他说得讥诮,拉长的尾音悠悠上扬,不管抠出哪个字来,都能听出讽刺的味道:“若是这般,谢姑娘不愧为少年豪杰,年纪轻轻便有赈济苍生之愿,在下佩服。”
    笑面虎。
    在原著小说里,他向来对仙门成见颇深,连带谢星摇这个小弟子一并遭殃。
    此人从头到尾居心不良,谢星摇不想多做纠缠,更懒得去刷好感度,闻言扬唇笑笑,露出两颗白亮亮的虎牙:
    “晏公子不顾自身安危,救我于危难之间,自是不逞多让。我见多了虚与委蛇口蜜腹剑之人,公子可要比他们好上十倍百倍。”
    空气里无形的弦将断未断,两人同时抬眼,笑得礼貌。
    谢星摇笑意未退,忽听身侧传来木门打开的吱呀响,扭头一望,见到个手捧瓷碗的中年男人。
    这应当是医馆里的大夫,瓷碗之中热气腾腾,想必盛了刚刚熬好的药,就算远远隔着,也能闻到一股令人不甚愉悦的苦味。
    她从小到大不喜欢吃药,不经意往前一看,晏寒来竟也微微蹙了眉,不动声色别开脸。
    不会吧。
    之前他被妖魔鬼怪伤得血肉模糊,自始至终没抱怨过一句,结果现如今……因为一碗药就皱了眉头?
    晏寒来,他不会怕苦吧。
    “二位都醒了。”
    眉目清秀的中年男人上前几步,见谢星摇盯着瓷碗,了然笑道:“这是为小郎君熬的药。他被妖气魔气渗透五脏六腑,又失血太多,急需调养生息。”
    所以这药与她无关。
    谢星摇乖乖点头,长出一口气,另一边的晏寒来接下瓷碗,面无表情。
    他虽习惯了受伤生病,却始终尝不得苦味,每当身有不适,往往会从山间直接摘得药草,再囫囵吞入腹中。
    煎煮后的药物没了植物清香,散发出难忍苦臭,全然激不出半点食欲。
    心下觉察出什么,晏寒来眸光轻旋,更生烦闷。
    谢星摇双眼晶亮,一眨不眨盯着他瞧,毫不掩饰眼底看好戏的浅笑,这会儿被他抓了包,飞快将唇角抿成直线形状,状若无辜。
    大夫不知二人关系,见状谆谆教导:
    “年轻人莫要害怕吃苦,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小郎君,你身边可还有一位姑娘,莫要在她面前丢面子。”
    晏寒来:……
    他眉心咚咚咚地跳。
    晏寒来在原著里拽天拽地,哪曾有过如此狼狈的时候。谢星摇看得新奇,噗嗤笑出声:
    “正是如此。晏公子,俗话说得好,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加油,坚强,相信你可以。”
    她话没说完,晏寒来陡然抬手,将碗中汤药一饮而尽。
    旋即被呛到似的皱紧眉头,略微弯起挺拔腰身。
    他默不作声,却能看出是在极力忍耐——
    少年原本的面庞冷白如玉,如今悄无声息蔓延开几缕绯红,若要比喻的话,像极了一边戒备克制,一边悄悄炸毛的猫。
    他当真怕苦。
    谢星摇幸灾乐祸,假惺惺鼓掌:“晏公子厉害!”
    只可惜啪啪的巴掌声没嘚瑟一会儿,就陡然消停下去。
    紧随其后,是另一股浓郁的药味。
    有小童煎药回来,手中捧着硕大瓷碗,这回却并未走向晏寒来,而是径直来到谢星摇床边。
    看他手里那瓷碗的大小,比起上一份,像吃了一大罐成长快乐。
    谢星摇笑容消失,快乐不起来。
    谢星摇:“我、我的?”
    “姑娘灵力全无,身上又受了太多的伤。”
    大夫笑笑:“虽然都是些皮外伤,但若想痊愈,总不可能不吃药吧。”
    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谢星摇呆呆接下汤药,看一看浮动着的不明黑糊糊,又望一望不远处的晏寒来。
    对方已然恢复脸色,正懒洋洋靠坐在床头,斜眼睨她的时候,眼尾勾出一丝类似于轻笑的弧度。
    显然是等着看笑话。
    大夫送了药便告别离开,晏寒来见她半晌没有动作,百无聊赖收回视线,正要躺下歇息,耳边忽然响起试探般的低语:“晏公子。”
    一扭头,旁侧床上的那人抬起眼,直勾勾盯着他瞧。
    那些幸灾乐祸的小情绪全被压下,只留下一点儿亮晶晶的、期待的笑。
    “晏公子博闻强记,可曾学过那么一两个的小小法术?”
    大概觉得不好意思,谢星摇的声线被刻意压低:“比如暂时消除味觉,或是改变一些药材的味道。”
    最好是能把她手里这碗魔药汤,变出西瓜汁的甜香。
    这姑娘不久前还在看他笑话,此刻倒是能屈能伸,脱口而出“博闻强记”了。
    室内寂静一瞬。
    晏寒来挑眉,语气听不出起伏:“谢姑娘,天将降大任。”
    什么叫一报还一报,连台词都照搬,你真行。
    谢星摇眼里的亮光散去,把自己缩成一团,背对着他举起瓷碗。
    床上的圆团整个颤了一下。
    床上的圆团哆哆嗦嗦变成一根面条。
    晏寒来自认不是好人,见她过得不安生,神色恹恹扬了扬唇边。然而很快,少年纤长的眼睫轻轻一颤。
    他修习术法多年,对于周身的灵力波动十足敏感,自谢星摇饮下汤药起,空气里便生出些许震动。
    等探明那道术法的气息,晏寒来眉心微蹙。
    疾行咒。
    她竟是给药下了疾行咒,使得药水在喉咙里飞速下坠,不留半点停滞的时机。
    ……这是常人能想出来的办法吗?
    与此同时,床上的人影轰然起身,他感受到另一股灵力波动。
    除尘诀,用来扫清口腔中残留的药渣与苦味。
    仙门咒语还真是被她给玩明白了。
    ……但仙家咒法是这样用的吗?
    谢星摇讨厌喝药,有生以来头一回解决得如此迅速,连自己也觉得新奇,放下瓷碗的刹那,眉梢轻轻快快一挑,掩饰不住欢喜得意。
    喝完了!好像比晏寒来还要快一点点。
    只可惜修真界没有喝药大赛,否则她可以去拿个冠军亚军。
    谢星摇心下高兴,暗暗把自己同晏寒来做了比较,正要躺下,忽听耳边一道窸窣响。
    有脚步声。
    虽然看不见门外的人是谁,她却已能猜出对方身份——
    一场轰轰烈烈的戏,哪能少了最重要的主人公。
    “谢姑娘!”
    木门被吱呀打开,大夫嗓音噙笑,踏步上前:“你师兄放心不下,来此寻你了。”
    他走在前头,携来一股子清新药香,身后跟着的那人身量高出许多,罩下一片轻纱般的虚影,雪白衣袂轻拂而来,宛如清风。
    正是《天途》全书的主角,温泊雪。
    谢星摇凝神抬眸,白衣青年亦是颔首,芝兰玉树,萧萧肃肃:“师妹。”
    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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