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星摇回忆当时景象,斟酌一番措辞:“她应该是个颇为正派的人物,非但没刻意刁难我,还帮晏公子回怼了玄衣男人。倘若实在想不出法子,或许能考虑从她入手。”
    念及采朱,昙光条件反射地一哆嗦。
    她说罢凝神,放于桌面的食指微微蜷起,轻叩一下木桌:“或是用更直接的办法——去结识那位沈府小姐。”
    月梵:“沈惜霜?”
    [原著里有讲过,是沈惜霜先行看上了温泊雪的根骨,妄图诱惑他步步沉沦、心甘情愿成为她的养料。]
    谢星摇抿一口菊花茶,传音入密:[既然她对温泊雪如此上心,我们只需要制造一场偶遇,就能顺理成章让他们产生联系。]
    [没错!强行剥夺神识与根骨,会大大损害质量,沈惜霜要想完完全全剥夺我的力量,必须让我自愿将它奉上——也就是说,她会想方设法同我接触、提升我对她的好感度。]
    温泊雪面上一喜:[我已经准备好了!]
    [话说回来,《天途》里的沈惜霜头一回注意到温泊雪——]
    月梵轻揉眉心,不自觉抿唇:[是因为主角团参加沈府的考核后,个个沾染魇术、连二连三陷入心魔之中,而温泊雪最先破除了心魔……对吧?]
    终于还是来了。
    他们最担心的剧情。
    沉默间,温泊雪猝然抬头,昙光条件反射打了个冷战。
    谢星摇握着茶杯的右手稍稍僵住,半晌迟疑传音:[魇术生效,是在什么时候来着?]
    月梵佯装镇定,尾音隐有颤抖:[如果我们全都攻不破心魔,不会被永远困在里面吧?]
    话音方落。
    他们置身于茶楼角落,四下行人稀少、静谧无声,在几近凝滞的空气里,陡然生出一缕阴惨惨的冷风。
    谢星摇眉心重重一跳,抬眼寻不到冷风的源头,与此同时,听见身侧的冷肃少年音。
    ——晏寒来反应极快,转瞬抬手罩上她后脊,掌心灵力四溢,将谢星摇护于身后:“当心。”
    *
    然而还是睡着了。
    睁眼见到一片漆黑,谢星摇后脑勺阵阵发痛,默默叹口气。
    心魔幻境,能幻化出修士一生中最为恐惧、悔恨或忧虑之物,一旦被卷入其中,将忘记自己的身份与来由,自始至终循环往复,一遍遍经历永无止境的心魔。
    谢星摇静默敛眉,环顾四周。
    或许因为她是穿越来此的异世魂魄,和身体识海有着本质的割裂,此时此刻,居然仍能保持清醒、记得自己的身份。
    恍惚间,四下光影渐出。
    方才还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满目墨色,不过一个眨眼的功夫,便已晕染开一团团白光。
    光线并不明亮,悄无声息蔓延生长,勾勒出一间房屋的轮廓。
    这是一处装潢精致的卧室,面积宽敞,采用北欧建筑风格,墙体雪白、木制书架被整理得一丝不苟,中央悬着盏圆形白灯。
    是她曾经居住过的卧室。
    谢星摇默不作声,在心魔散发的沉沉威压下,难以抑制地感到呼吸困难。
    她与心魔彼此割裂,成了团半透明的空气,抬眼望去,书桌前坐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
    下一刻,敲门声响起。
    干练严肃的中年女人推门而入,女孩被吓得浑身一颤,仓惶挺直脊背。
    “今天是怎么回事?”
    女人冷声蹙眉,面若寒霜:“排名下降到第五,不打算解释解释?”
    比起修真界里的血雨腥风,困扰着二十一世纪人们的心魔,似乎显得格外平凡又渺小。
    没有家仇国恨,也没有壮志凌云,只剩下许多无比琐碎的点点滴滴。
    譬如家里人恨铁不成钢的目光、繁重到快要喘不过气的压力、令人焦头烂额的学业与工作,或是来自他人的、过于沉重的期望。
    在如今这样的境地里,谢星摇甚至有余心自嘲地想,也许温泊雪和月梵说得没错,倘若二十一世纪也有心魔,穷和累铁定要占大多数。
    而她身为倒霉蛋们的其中之一,必然会被折腾得永无翻身之地。
    眼前的少女怯怯抬眼,语调极低:“我……看错了一道题。”
    “这是你应该犯的错?今天看错一道题,明天就能搞砸一桩大单子——你这粗心马虎的习惯什么时候能改?留着给别人看笑话?”
    少女默默盯着脚尖,不做反驳。
    “摇摇,我和爸爸都对你寄予很大的期望。你不要怪我们太严格,我们都是为了你好。”
    待怒意消退,女人捋开额前碎发,放软声调:“下次把第一拿回来,好不好?我们为你付出这么多,你长大了,总要让我们省心。”
    少女低低应一声“嗯”,好一会儿,又试探性出声:“妈,同学约我明天去看电影。”
    “退步这么厉害,看什么电影?”
    女人声线骤厉:“补习班不上了?课业不预习了?我和你爸爸读书的时候……”
    于是少女默不作声,眼中希冀重归暗色。
    她必须事事做到最好,从小到大总是这样。
    小时候拼命学习奥数和兴趣班,长大后的课外补习从没停下,交不到太多朋友,没太多娱乐活动,明面上知书达礼落落大方,从“谢星摇”,变成了父母所期望看到的那个“谢星摇”。
    当初月梵听闻她从没接触过《卡卡跑丁车》,结结实实吃了一惊。
    眼前的女人转身离去,留少女独自坐在房屋里。
    谢星摇看着她乖乖拿出书本纸笔,笔尖落在草稿纸上,写不出任何字迹,停顿片刻,画出一个跳舞的拙劣火柴人。
    书桌前的女孩轻垂眼睫,渐渐蜷起身体。
    房中的白炽灯光亮依旧,却不知从何处蔓延出浓郁厚重的阴影,如线如丝,将她浑然缠绕。
    “丢人现眼,叫别人看笑话。”
    “不要让爸爸妈妈失望。”
    “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一个不求上进的女儿?”
    “那就是年级第一的谢星摇?好厉害,听说她从高一起,就一直特别优秀。”
    阴影中不断响起嘈杂絮语,少女被压得几近窒息,只能捂住耳朵,强迫自己不去听。
    倏然之间。
    有人握住了那团阴影。
    谢星摇神色平平,五指用力,将线团般的阴影慢慢捏紧。
    她曾经活得亦步亦趋,向前仅有的动力,是“绝不能让爸妈失望”。
    但正如她对云襄所说的那样,身为谢星摇,那种生活她并不喜欢。
    将他人的评价作为唯一准则,费尽心思为了取悦别人而活——
    那不是她的人生。
    心魔阴影被禁锢于掌心之中,皲裂出道道碎痕。
    起初不过是细碎如丝的小小裂缝,片刻后愈来愈多、愈来愈大,宛如蛛网盘踞,压得心魔摇摇欲坠。
    似是有所感应,趴在桌前的少女茫然抬头,眼眶通红,隐约可见尚未干涸的水雾。
    她极少掉眼泪,偶尔被压得喘不过气,会一个人悄悄在夜里哭。
    谢星摇坦然对上她目光。
    自她来到修真界,目睹过太多人被困于枷锁之中。无论云襄还是白妙言,都能往前迈开那一步,她又何尝不可。
    “觉得很累对不对?我那会儿也挺难受的——再坚持一下吧。”
    与她面貌相仿的少女目露困惑,谢星摇温声开口:“等你再长大一些,总有机会见到更大更广的世界,遇见更多朋友,不是在意你家境如何、有多优秀,而是真正对‘谢星摇’感兴趣的朋友——至于现在,如果觉得太辛苦,休息一阵子也没问题。”
    光影溃散,阴影退却,谢星摇扬唇一笑:“因为不管别人如何评价,你本身就已经很棒啦。”
    偌大空间中,陡然响起一道咔擦脆响。
    被握在掌心的阴影轰然碎裂,心魔于此刻溃散无踪。
    心口的窒息感终于褪下,谢星摇卸下紧绷的力道,然而没来得及松一口气,便于片刻间怔住。
    她凭借穿越者的优势,开着挂解开了自己的心魔,按理来说,应该能即刻脱身而出、在现实中醒来。
    但熟悉的房屋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竟是另一片更为浑浊的黑暗。
    ……这什么情况?
    谢星摇习惯性做出防备姿态,细细回想原著里的剧情。
    《天途》只详细描写了主人公温泊雪的心魔,待他勘破幻境,将其破开——
    对了。
    温泊雪破除心魔后,同样也坠入了另一重幻境。
    他在原文里和月梵一路同行,两人身中魇术时,距离很近。
    于是两重幻境产生了十分微妙的重叠,温泊雪得以窥见月梵心中的不安与恐惧,继而顺理成章助她解开心魔,好感度大幅提升。
    说回现实,魇术发作时,他们几人身在茶楼,当时离她最近的……是晏寒来。
    晏寒来将她护住,甚至将掌心贴在她后背上。
    所以……这地方极有可能是属于晏寒来的幻境。
    谢星摇凝神抬头,心中不免疑惑:
    当初他们身在连喜镇的江府,白妙言心魔发作之时,她曾短暂见过晏寒来的心魔。
    那时的情景俨然一派明媚春光,晏寒来亦是天真稚童的模样,与眼前所见相差了十万八千里,怎么看都对不上。
    她兀自出神的间隙,许是感应到生人的气息,幻境两侧渐渐亮起摇曳烛光。
    这里竟是一座牢房。
    牢狱阴暗,四面八方不见天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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