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栩说:那你便去吧。
    这话从他嘴中说出,简单轻巧,就像是安排下人去做一桌饭菜那样自然。
    可是这里没有厨子。
    ”你在说什么胡话?“璃瞳磕磕绊绊的说,”你怎么也和他一样胡闹起来了?“
    ”我没有胡闹,“黎栩只好如此回答妻子的疑问,”我确实想到一些过去的事情,有些事总该去做的,我们都明白这点。你和我也看到了许多不好的事发生,我知道你心有不忍,但为什么不能....“
    他越说声音越小,越说语速越慢,对上璃瞳质疑的眼神,更是让他的话语粘稠结巴到几乎听不见,最后他只能用一句语焉不详的话来为自己收尾,“为什么我们...不能残忍一下呢?“
    可这声音也实在太小了,小到身边那孩子连稍微惊讶的表情都无法随着话语带来,小到璃瞳要怔怔的许久才能明白他话语中的含义。
    黎栩立在一旁,沉默着面对着焦灼的空气,在这一刻,他还是背叛了璃瞳的阵营。
    “我可以出去了吗?”最先打破沉默的是阿虞的声音。
    黎栩如获至宝,巴不得有人能将他从这片窒息的宁静中就救起,他迅速回答阿虞的话,有如攀上一架脆弱的木船--“是的,你可以。”
    璃瞳终于怒了,她那娇艳的嘴唇微微启开,配上投以怒气的瞳仁,才刚刚发出一个音--“你...“,就被慌张的黎栩所打断。
    ”但你一定要先答应我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
    这话是璃瞳和阿虞同时说出口的。
    黎栩故意装出猖狂又得意的样子,表现出不融世情的小魔王一样的气质,他翘着眼皮,咧着嘴,下巴扬起一个微妙的角度,故意用霸道的眼神将身边的女子远远拒之于外,接着,用如幼童般可笑又可气的口吻说起自己的想法--“这事是我先提出的,因此只能由我一个人说,也只能由阿虞一个人听到。”
    他现在还不想让璃瞳知晓其中的内容。
    璃瞳果然气鼓鼓的看了他一眼,跺了跺脚,背过身子,走到一边去了。
    黎栩忍不住笑了笑,真乖。
    他低着身子,垂下头,嘴唇贴近男孩苍白纤细的耳翼,温暖湿润的气息不断自唇边吐出,瘙痒男孩耳朵的深处,那些神秘不为人知的话语,也一字一句的随着旋转奔流的气流传至耳髓深处。
    完毕之后,他问男孩,“你记住了吗?”
    男孩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他只是静静地问了一句,“为什么?”
    他笑了笑,轻轻抚过男孩稀薄的额发,乌黑色发尾在他手中如乌鸦的羽毛一样顺遂又流畅的流淌过去,”不要问,记住便是。“
    阿虞点点头,无疑的,这是恩人给他的一个郑重的约定,约定即责任,责任即考验,如今他尚未出远门,就背负上一件重要的责任了,”好,我答应你。“
    “你们聊的可真开心啊!”不满的女子还是转过脸身来。
    “当然开心啦!”“呃,其实也不是很开心。“两声截然不同的回答同时响起。
    璃瞳脸上露出恶意的笑容,伸出手,同时掐住二人的脸部,趁他们呆愣时,拧住,顺着逆时针方向,轻轻一扭。
    一大一小,一老一少,惨叫顿时在院内传遍。
    很孤独,她只能在嘴里念叨着,用这种声音来排解自己内心的寂寞,她不是没有活物陪伴,如果长在自己身上的青苔和寄生于足履之间的藤蔓也能算是伙伴的话,那么这种孤独倒也不至于自始自终都无人发泄。
    可她的话终究只能对一个人说。
    这儿只有一面巨湖,深深的藏于不为人知的地下,湖用这种方式,来陪伴被世间遗忘的人们。
    等到不只是藤蔓和青苔,就连她自己也不肯回答她自己的时候,她才算是得到了真正的孤独。
    她会想起那个粘粘稠稠的雨夜。老祭祀在雨夜中将她收养,又在一个雨夜中将她抛弃,她可以忘记后者,但绝对不会遗忘前者。
    老祭祀经常说,她不记得了。
    可她其实还是记得的,乌黑的天幕上有如蛛网般密布的银白色闪电,像是屠夫的怒吼一样一阵一阵朝人们奔袭而来,她从父母舒适豪华的床榻上被带走,被一双洁白娇嫩不断颤抖的手带走,从那个与她长相一模一样的姐妹身边被带走,在人们哭泣忧愁的脸庞中被带走,即使一切早已被大雨打的模模糊糊,残破不堪,可她的记忆还是清晰的能源映出那时每个人的模样。
    太熟悉了。
    她轻轻地叹着气,叹息声在湖泊中心漂浮,最后慢慢沉没至湖底。
    “你听到了吧?”死士说,“他在叹气。”
    “也许是在打饿嗝,他饿了。”
    “饿嗝不会是那种声音,除非他气管长错了地方。”
    “谁知道呢,我又没把他肚子剥开看一看。”
    “你敢!”
    “今天,也许只有今天,”瞎子望着上方并不存在的天空,“我们是一定要出去的。也许还得捞上那个来历不明的毒萝人。“
    怎么出去?说的容易,坚定的意志并不能让此时的处境稍微改善一点点,而况前面两个字的分量还得大打折扣。
    那个野兽一样的人更是在无形中给了他许多威吓,不仅是生存方面的,还有别的许多,有时候瞎子会在漫长复杂的探查中停下来休息,看着远处那怪物若隐若现、蒙着一层雾气的虚影,忍不住想,许多天以后,我出不出的去?万一出不去,那我是不是也要变得和他一样?
    变成一个忘却自己是谁的人,变成一个忘却自己是人的野兽,变成一个连野兽都比不上的怪物,生命的意义仅剩了生存。
    很显然,这想法就连他也会不寒而栗,于是又开始活动身躯,准备在四周查看了,瞎子强迫自己保持乐观,强迫自己相信希望和奇迹,为了远处可望而不可得的幸福生活。
    “你听得懂我说话吗?”死士的注意也很显然不在这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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