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离得很近,随着步伐的移动传来的微风,足以让东无心判断出眼前有人。
    “嗯?阁下施展的是何种秘术?”以他的修为,竟无法探查来人的底细。
    月浅曦深深望入他的眼底,然而,她未在里边发现属于她的剪影。
    “果然吗?”这里的人是见不到她的。
    “是位姑娘?”东无心略感吃惊。
    能听到她说话?
    月浅曦心头一喜,或许她想得太糟糕了,至少在这里她的招数、攻击,还有声音是能被人感应到的。
    “东无心前辈。”
    “你认识我?”东无心数千年来第一次被人唤前辈,只觉新鲜,唇边惬意的笑多了几分真实,“想必姑娘非神殿中人,亦非天镜之地的信徒。”
    若是在此长大,她纵使认得自己,也不敢唤他前辈,在世人眼中,如此称谓乃是对神殿的莫大羞辱。
    “你现在……”几岁?
    月浅曦刚想弄清如今是多少年前,圣灵剑的声音就在脑中炸响:“用不着问,我直接告诉你好了,现在距离你杀上神殿间隔一千年。”
    一千年……
    月浅曦有些站不稳脚,难道她要在这个地方再苦等一千年,方能够再见到洛岚吗?
    不,她等不了,更等不起!
    她必须想办法尽快回去!
    月浅曦稳住心神,不停想着再次打开位面通道的办法。
    如果能突破神体境界……这念头刚升起,就被她否决,眼下这里的人根本看不见她,而魔兽也应当是一样的,想要靠修行晋升,几乎不可能。
    她看了眼指尖的纳戒,在这里边有银家炼制的强行突破的丹药,靠它们或许能够一举突破,从而回到属于她该在的地方。
    “奉劝你最好打消这个念头。”一道虚弱得近乎低不可闻的声音,从精神海深处幽幽响起。
    “心魔!”它还在!
    “很失望吧?我居然没死在雷阵里。”心魔气喘吁吁地讽刺道,“就凭那些力量也想抹杀我?做梦。”
    只要月浅曦的灵魂不灭,它就不会消失。
    “你的声音听上去很虚弱。”月浅曦心里泛起一丝担忧,很奇怪吧?明明面对的是处心积虑想要夺取她身体、吞噬她意识的家伙,她却在为它担心。
    “我好得很,这点伤用不了几天就能康复。”心魔仍在逞强,“我警告你,给我打消服药晋升的想法,你想死,我还没活够。”
    一旦靠外力提升修为,她的根基将会大损,极有可能在药效散去后,实力骤降,再无跻身高手行列的机会。
    “我得赶快回去。”月浅曦何尝不知此法有多危险?可这是摆在她眼前的唯一一个选择。
    “蠢货,你的脑子里装的全是稻草吗?你难道忘了,东无心是怎么死的?”心魔心气不顺,恨不能拍死眼前犯蠢的女人。
    “注意你的语气。”圣灵剑略显冷怒。
    “我说错了吗?他早晚会死,而且是死在神殿四位冕下的围剿里,”心魔压根不怕它,“只要跟在他身边,在他身陨之日,我们就能借助四名冕下合力击出的力量,强行打开位面通道,别忘了,来到这儿也是靠的雷阵的威力,四大冕下一起出手,力量应该不会逊色于雷阵。”
    月浅曦心头一动,这方法或许可行。
    东无心左等右等,没等到眼前的人再度出声,不由感到一丝不解。
    “姑娘?”
    “我想跟着你,你放心,我对你没有危险,因为一个不能说的理由,不得已只能出此下策。”月浅曦抿了抿唇,坦然直言,完全忽略了精神海里心魔的叫骂。
    东无心是圣灵剑和璇玑的契约者,也是笑忘白和银奥日生父追随簇拥的强者,在他跟前,她不愿隐瞒。
    “跟着我?”东无心倍感意外,却善解人意地没有多问缘由,“好。”
    月浅曦准备的满腹说词通通排不上用场,她奇怪地问:“你不怕我对你不利?”
    “我的直觉告诉我,你不会。”东无心云淡风轻地笑道。
    这是什么理由?
    月浅曦一时不知该感激他的直觉,还是该无语他低到不能再低的戒心。
    “习惯就好,这家伙的性子向来如此。”圣灵剑一副过来人的口气说,“在他眼里,天底下根本没有坏人。”
    至今它仍记得,东无心下界历练时,遇到不平事,拔刀相助后说的那句话。
    他说:这世上没有正邪之分,有的不过是走上歧途的迷路人。
    “听上去活像圣父。”月浅曦忍不住将眼前慵懒的少年打量了一遍,很难想像,神殿里会出这么个奇葩的人才。
    答应幽灵作陪后,东无心悠哉悠哉地朝密林深处走,这一路上还算平静,在行出森林时,一只体形庞大的狮鹰从远端飞来。
    “尊者。”来人一席淡青儒袍,容颜刚毅,腰间别着双刀,凌空跳下,恭敬地向东无心行礼。
    “他就是笑忘白的生父。”圣灵剑向月浅曦介绍道,“也是无心的左膀右臂,从他脸上的疤痕推断,眼下,笑忘白应当出生了。”
    它曾在结识月浅曦那日,趁机窥视过笑忘白的记忆,自然知晓他和银奥日的真实身份。
    月浅曦试图从这名身材壮硕,气息沉稳的男子身上找寻出些许熟悉的痕迹。
    “唔,和前辈还有银家主完全不像啊。”
    “谁说儿子一定像父亲?”圣灵剑很鄙夷她的智商。
    “也对。”像她的宝宝,长得更像她。
    想及孩子,月浅曦心头死死压抑的思念蠢蠢欲动。
    也不知月眠大陆上,现在是怎样一番光景。
    “尊者,您的修为降了不少。”男人不悦的蹙起眉头,身上散发出一股不怒而威的气势,“难道又是在半道上遇到不平事,结果出手相帮,反而被人算计了?”
    月浅曦一听这话,忍不住笑弯了眉眼。
    似乎东无心没少因心思太单纯,惨遭黑吃黑啊。
    “他每次离开神殿,总会遇到这种事。”圣灵剑没好气地揭了东无心的伤疤,“像和我契约的第一年,他下界游玩,撞到有神庙守护者自持身份,在荣宁大陆上作威作福,然后气得把守护者杀了,后来,哼!”
    不用多说,月浅曦也能猜到结局,大抵和皇甫诺言一样,明明是做好事行善,却反被指责是藐视神殿的反叛者,受尽唾弃。
    东无心脸上的笑意淡了许多,隐隐露出几分苦涩。
    “不说这些事,回神殿吧。”他轻点地面,飞身跃上狮鹰背部。
    而月浅曦立马幻出金剑紧跟在后方。
    半日的全速飞行,那座万年不变的雪山渐渐映入视野,白雪皑皑,朝上眺望,几乎一眼看不到山巅尽头。
    月浅曦的神色格外冷凝。
    一行人飞过万民居,途径民居上方时,不少神殿使徒纷纷走出家门,向苍穹顶礼膜拜。
    “我有事找轻水,你先忙你的事去,不用跟在我身边。”东无心向一旁的男子吩咐道。
    两人分道后,他翩然落地,徒步朝明月宫行去。
    穿过中央的百合花圃之时,月浅曦脚下的步伐不由自主地顿了顿,狐疑地看着那座据说是大帝寝宫的殿宇。
    “我明明记得这座宫殿是悬空漂浮的。”她在精神海里和小伙伴说道,“现在怎么会建造在地面?而且,连那道诡异的阵法也不见了。”
    “想也知道,肯定是后来布下的阵法,还用得着问吗?”心魔嚷嚷着。
    也对。
    月浅曦并未多想,亦步亦趋地跟在东无心身边,随他一起去了明月宫。
    “幽灵姑娘。”东无心在明月宫外停步,眼睛精准无误地向着月浅曦所在的地方看来。
    这一刻,她甚至有种其实他能看见自己的错觉。
    细细一观察,他的眼中仍无她的身影。
    月浅曦这才放了心。
    “轻水修为高深,性子谨慎,你在外等我比较安全,以免被她察觉。”东无心好意提醒。
    “不必,我若不说话,不做多余的事,任谁也发现不了我的存在。”月浅曦信誓旦旦的说,言语间流露出一股自信。
    东无心点头带她进入明月宫。
    千年前的宫殿与千年后并无两样,一花一草、一桌一椅,皆如出一辙,竟让月浅曦产生了仿佛回到千年后的错觉。
    晃神仅是刹那,她就将涣散的思绪收回,屏气跟着东无心进入主殿。
    “轻水。”
    直身孤立在木窗旁,悠然修剪梅枝的轻水闻言,缓缓转过身来。
    白纱面巾遮掩住她的口鼻,只露出一双温柔似水的双目,白衣飘飘,一如千年后那般圣洁、平和,仿若九重天上的仙子,只可远观。
    月浅曦乍一见到她,心中腾升起一股嗜杀的欲望。
    要是在千年前将轻水除去,那么,千年后的种种就不会发生了!
    “你想错了,”清冷的声线,让月浅曦翻涌的杀意顿时变淡。
    “怎么说?”她哑声问道。
    “妄自更改千年前的事,将会导致千年后的世界崩塌,毕竟,那里的一切,都是由这一千年的时光演变而来,更者,天地法则是不会任由你为所欲为的。”璇玑耐心地解释,末了,又幽幽感叹着,“若能靠人力扭转过去,我又怎会等待千年?”
    月浅曦大感失望,然,这道理她也是懂的。
    屋中两人不曾察觉到她顿起又顿灭的杀机,继续交谈着。
    “为什么要在密林里布下禁术?你难道不知,那阵法会引来何等可怕的后果吗?”东无心失去了笑容,面无表情地看着轻水,沉声质问,“此禁术多年前就无人习得,只因它太过邪恶,有失人道!”
    轻水莞尔一笑,态度与东无心的凝重、薄怒迥然不同,显得有些漫不经心。
    “就这么点事,也值得你动怒?禁术之所以是禁术,是为了不让除神殿外的人习之,更何况,”她眼波轻转,眉眼含笑的说,“区区森林里的几只畜生而已,能将它们的力量奉献给大帝,是它们的荣幸。”
    理直气壮的语气莫说东无心听不下去,就连月浅曦也觉恼怒。
    如此可笑的理由,她是怎么做到面不改色说出口的?
    她缓缓闭上眼,脑海中浮现了在神庙暗房里曾看到过的凄惨画面。
    那么多条人命,那么多只魔兽,就在这一言一语间被夺走,何其可笑,何其可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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