皑皑白雪覆盖在劫楼之上,无数的雪花从空中落下,伴着旋风狂舞,湮没了很多房屋。劫楼使们站在劫楼之前,他们定定看着鬼市变成一片雪白的世界,沉默不语。如果不是知道鬼市处于地下城,谁能眼睁睁相信这里的雪花是从哪里飘下来的?
    曾经阴暗潮湿的鬼市,曾经灯火通明的鬼市,全都变成了如今的白雪鬼市。
    冰雪之城,无人鬼城!
    鬼市已经散了,那些没有逃掉的,都成了灰。不用去看他们也知道,逃往河边的,也被冻在河水中,保持着惊恐的姿势。到底是什么妖鬼居然有如此神通?竟然拿住了楼主,现在又冰封了鬼市!
    劫楼使们陆续走进一楼大厅,暗沉的血袍在雪白的背景中更加鲜艳夺目。
    “拜见楼主、琴首大人、书首大人!”劫楼使们齐声喊道,喑哑的男子声音让原本就阴寒无比的大厅更加寒冷,停顿下来,再是一起跪下:“……拜见公子!”
    楼主她昏迷了,怪不得劫楼被冰封!书首大人打坐调息,脸色苍白,显然是大战了一场!还有他们的偶像琴首大人,她居然用白色长练困住一个男子,吊在了房梁之上,难道这是……
    而他们的公子,左使大人现在低着头,没有了意识。劫楼使们依旧垂下头,在心里默默为羽公子担心,但他们没有一丝表露,安安静静跪在那,仿佛知道了什么,在等待羽公子醒来。无双看到劫楼使,却考量了一番,默默叹了一口气。
    “劫楼使,来的正好!上四楼,去看看那些不二道观的道士是否还活着!保护好第五小姐,不可让她受伤!”
    没办法,无双现在分身乏术,第五只狐那个小妮子是楼主的学生,又和羽公子如此亲近,她不得不照看。纪千辰和她耗费的精力已经不足以再和楼上那个不知名妖鬼再战一场了,现在劫楼使来了,她作为经常和劫楼使交手切磋的“教练”,自然清楚劫楼使团队合作的杀伤力。如今之计,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最好楼主和羽公子能快点醒来,那样他们就暂时有点喘息之机!
    “是!”整齐划一的回答让不足百人的劫楼使,似乎有了超过百人的气势。无双微微放心,“去吧!把他们带回来!”
    劫楼使纷纷站起,脸上蒙的红布已经被冰霜覆盖住,一双双带着坚定意志的眼睛扫过大厅每一个人。他们相信楼主和公子一定能够醒来,带领他们再次掌控鬼市!他们相信他们一定能完成任务,活着回来!
    长鞭栓在腰间,摇晃着,伴着轻微的铃铛声,他们踩着急促的步伐上了楼。
    无双沉沉的看着劫楼使上了楼,心却冷了下来。
    此去经年,再难相见。
    人间京城,豪奢宅院中。
    昨晚霜降,连府一株凤凰花树全部凋敝,满地残红如血。
    而连府的主人——连漾静静躺在卧房里,昏迷不醒。连常黑着一张脸,小心翼翼地端来苦涩的药汁,狠心给他灌了下去。连漾脸色完全不像活人,因为失血过多而苍白的嘴唇染上药汁,泛着青紫。看起来更加可怕了!
    “主子,属下无能!”连常恨不得此时就跪在他床前等他醒过来。七尺男儿,此时红了眼眶。公子的命好苦,他也罪该万死!十年前,他的失职让大公子遍体鳞伤,丢了半条命,性格大变。昨晚不过是转身一下就被人打晕,他又一次失职,主子被人掳走,丢在皇宫之外。全身都是血,心口一剑简直把他剩下半条命都带走了。
    可恶!到底是谁?
    这一剑,擦过心脏而过,险些捅了进去!
    长生殿那些方士曾经认为主子有不死之身,那长生不老丸已经被他吞了下去。所以就一直拿他试药,放了很多血。主子的身体本来就是破败不堪,一点折腾都再也受不起。现在他还能尚存一息,已经是上天保佑。他不知道现在他做的是不是无用功,但是……主子不能死!他一直坚持活着,就是要看大宋皇室倒台,如果死在那狗皇帝之前,他又怎么甘心?
    如此艰辛,他都活了下来。何况区区一剑?
    “主子,仇还未报,怎能身死?主子!”连常看着呼吸越来越弱的连漾,泣不成声。
    此时,屋外已经下起了凄凉的雨。
    檐角滴着水,荷花池里面的白莲盛开着,只见莲叶晃落水珠,打出一片水花。
    此时此刻,水花停滞在半空,所有时空都停顿下来。
    花不摇,雨不落,鸟不鸣,人不动。所有所有,都被人为停顿了时间。
    睫毛微颤,连漾流下一滴眼泪,滑落脸颊,融进了乌鬓。而此时,如果连常不是看到泪珠,几乎不敢相信。他扑向连漾,伸手想试一试主子的脉搏,但是还不等他掀开被衾,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他发丝寸寸化成白雪,青衣罗衫从被子底下蔓延着化为火红之色。衣领上火红色莲花绽放,灼灼燃烧。不过一会儿就把被衾和被褥全都烧成了灰烬。最可怕的是,那如玉一般的光滑肌肤,瞬间从肌肤深处爬出了细细长长的条纹。就像一根根黑色的虫子隐藏在脸下,攀附着,扭动着,还在他脸上乱窜。
    原本俊美卓然的面容就像恶鬼一般可怕起来。
    “主子……你……你!”连常已经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床上躺的那人还是闭着双眼,遇上了梦魇,脸上全是扭曲痛苦。口中没有一点**,也没有呓语,连常不好判断他到底是怎么了。
    他慌了,手足无措。
    突然,他看到被衾之下露出一只保养得宜的修长右手,上面没有一丝黑色纹路,依旧是他主子的手!连常再次抓住他的手,想要试探他的脉搏。看到衣袖上的红色,狠心用手撩开一点。呲啦!皮肉被烧焦的气味弥漫在鼻尖,闷哼一声,额头聚满了汗珠。管不了那么多,他现在一点都不敢叫隔壁的大夫,主子这个样子,是个人都会以为他是妖鬼啊!他不敢拿主子的安危再去冒险了。
    不敢接着思索,他赶快抓紧细细的手腕,刚要闭眸,凝神试探。
    连常右手骤然被抓住,如深渊恶鬼想要把他拉进地狱一般的蛮力袭来,连常还没来得及使出千斤坠。但是他晃了一下,砰地巨响,双膝砸在地板上,跪在了床边。石板做成的地板已经碎成了糜粉。
    扑了一声,他吐出一口血。
    膝盖骨已经碎了!五脏移位,肺腑震碎,他受了重伤。
    他看向床上,那里有一双血红色的眼,淡漠无情的盯着他。
    “魔帅连常,还不醒来?”声音不再是温和有礼,而是高傲清冷。他不是连漾,他不是他的主子了!他不是人!但是眼睛被吸住一般,随着那一双血红色眼睛转动。当他冷笑时,跟他一起讥讽,当他无情时,和他一起残酷!
    还不醒来?他……不是一直都醒着吗?
    衣袖上的火焰,瞬间烧上了他们还在牵着的手。连常眼睁睁看着火焰盘旋着点燃了他的手,灼痛的神经叫嚣着,他却一句话都喊不出来。仿佛主子刚刚那句话唤醒了他内心住着的一头野兽!
    他现在不仅不害怕那些火焰,还十分亲近怀念。
    他这是怎么了?
    他闭上眼,享受着火焰蔓延到全身。神魂一点点被炙烤,肉体一片片被烧焦,他身为人的一面嚎叫嘶吼着,身为野兽的一面却在享受**,欢娱地觉得那火焰很温暖。他疯了吗?
    他看到深渊上方,那一双眼看透人世,沧桑至极,他对他说。
    “回来吧!”那一句话后面跟着一声微不可查的叹息,不知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他。
    不知道是一个世纪还是一个呼吸,连常再次醒来。
    深深吸了一口气,他依旧跪在地上,恭恭敬敬。
    “末将连常恭迎君上,魂归来兮,神功大成!”
    床上那红衣男子半躺半坐,半眯着眼看窗外那还没有滴落的水珠。手指轻轻一勾,他食指上就粘上了一个晶莹剔透的水珠。静静看着水珠,他似乎想起来什么,又忘记了很多。沉默着思索,当所有记忆都在此时涌进脑海时,他最先感受到的是那当胸一剑的剧痛。但是艰涩的痛苦之间,夹杂的丝丝甜意又让他难以割舍。
    他的好奇让他继续看完了所有记忆,也让他再次苦不堪言。紧紧捂住胸口,他在脑中回放着和那人相处的每一个瞬间,每次都避不开那当胸一剑。所以思念重重,痛苦也加倍!
    “原来如此……那我们也……互不相欠了!”
    君上静静在心里埋下这一句,对着那女子微笑。坐起身,他下了床。也在同时伸手招来一副面具,半面金丝,半面魔纹。披上莲袍,绾起一头雪发,他还是那个魔界君上,无情冷心。万千魔女不曾打动他的心,他也不曾爱上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妖。他不是凡人连漾,不是傻子君三,他现在只是一只魔鬼!
    他叫君上!
    昔年,他给了她一掌。如今,她还他一剑。如此甚好,如此公平。这世上还有什么比死在爱人手中最让人心生魔念的好机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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