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华一连数日都极其消沉,患得患失,只觉得陌孤寒心思高深莫测,就如那六月的天,瞬息万变,她如何都揣摩不透他的心思。
    秦嬷嬷劝告她,趁热打铁,趁着陌孤寒与她关系渐舒缓,有了转机,便要主动一些,等冷落了再重头来过,可就不易了。
    月华那日犹如被迎头泼了一瓢冷水,在这样数九寒天的天气里,冷彻骨髓,哪里还能提得起丝毫的兴致?她恹恹地不愿意热脸去迎合陌孤寒的疑神疑鬼,只借口身子不适,免得她再到太皇太后跟前说三道四,招惹了训斥。
    陌孤寒明明厌弃自己,却违心织造出一张含情脉脉的网,铺天盖地地想笼罩起自己。她奋力地左冲右突,一再告诫自己,千万不要沦陷在他的陷阱里。这样,心才不会受伤,即便他对自己果真是虚情假意,或者冷意绝情,都会变得无足轻重,可以一笑置之。
    兰才人怀恩第一个敏感地发觉了她的低落,从瑞安宫请安出来时,陪她一路说话,回了清秋宫。
    月华恹恹不语,看起来无精打采,满腹心事。
    怀恩说话有些吞吞吐吐:“皇后娘娘,听说......听说您前几日去看君淑媛了?”
    月华悻悻地点头:“嗯。”
    “听说您还给君淑媛带了许多补品?”
    月华方才扭过头来:“是啊,怎么了?”
    怀恩犹豫片刻,方才终于鼓起勇气道:“宫里有些不成文的忌讳......”
    月华不解地停驻下脚步:“什么忌讳?君淑媛怀孕,正是需要补身子的时候,送补品不是正好?”
    怀恩左右看看四周无人,方才压低声音对月华道:“娘娘可曾听说过崔昭仪?”
    月华看她神情,便知道其中定然有什么不可言说之处,也压低了声音:“听鹤妃说起过的,听说是八个月的时候早产,一尸两命。”
    怀恩点点头:“的确是早产,只是这早产事出有因,是被人暗算,吃错了东西。”
    月华情不自禁地眉心一跳:“难道是中毒?”
    “说不准的,”怀恩脸上一片肃然:“太医院里御医对外是说崔昭仪补品吃得太多,气盛阴耗、血热妄行所致的胎儿早产,然后产妇血崩。可是皇上却雷霆大怒,将御膳房里的两个管事全都杖毙了。皇上平日里虽然是面冷了一些,但心是软的,赏罚分明,不会轻易迁怒宫人,更遑论是大开杀戒?
    后来,鹤妃,雅嫔等送了补品的人全都被太后单个叫进屋里问话,说是她们送的灵芝,桂圆等许多东西孕妇晚期都是不能吃的。
    晚间的时候,崔昭仪宫里剩下的补品全都拿去烧了,尤其是鹤妃送去的东西,就连针头线脑都一样不剩。我们就知道,肯定是补品里面出了纰漏,但是查找不出真凶。皇上对此讳莫如深,崔昭仪宫里的人也守口如瓶,究竟是怎样缘由不得而知。
    再后来,听宫里的下人们传言,鹤妃因为此事嫌疑最大,吃了瓜酪,皇上有整整一个月没有翻她的牌子,而且后来也疏远了许多。所以,君淑媛有孕以后,泠贵妃她们纵然是去探望,也没人送补品给君淑媛,自讨没趣。”
    月华听了怀恩的解释方才知道其中缘由,怪不得陌孤寒反应会那样激烈,多疑猜忌。但是,她心里仍旧酸酸涩涩,一时间难以释怀。
    “那就是说,最后究竟是谁暗中做的手脚,没有查出来吗?”
    怀恩摇摇头:“当时这件事情皇上的确是要彻查的,不过被太后压下来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您想,这后宫里的妃子大多都是太后为皇上挑选了,塞到皇上床上的。她最不喜欢的,就是这些人明争暗斗,没完没了。也是这件事情,让太后在太皇太后跟前丢了大大的颜面。
    原本她每年都会寻各种理由在宫里办一些花名堂的宴会,从中挑选相貌出众的贵女进宫,鹤妃,雅嫔她们都是当初宴会上风头最盛的人物。从那以后,太后便消停了许多,不再热衷于此。”
    “两条人命便这样不了了之了?”月华有些瞠目,她知道宫里这些妃子家族其实都是太后的人,太后一直在借这个方法为陌孤寒笼络朝中大臣,此事若是刨根究底查下去,定然千丝万缕,牵扯不清。但是毕竟是一条人命,又关联到皇家子嗣,难道就这样善罢甘休了?
    怀恩颇有感慨地叹一口气:“在这紫禁城的红墙里,一条人命算什么?我们这些曾经做奴婢的,便是连蝼蚁都不如。替主子顶罪,丢了性命的大有人在。就像上次皇后娘娘宫里的那个瑶瑟,摆明了就是被人拿捏了家中的什么短处,替人隐瞒罪过。”
    月华心里愈加地沉闷,沿着御花园的小径一直向前走,有些茫然。怀恩默默地跟在后面,香沉几人离得更远。
    “谢谢你,怀恩,愿意跟我说起这些。”
    “怀恩也只是担心,皇后娘娘一片好心再被人利用。事情既然已经传到了怀恩的耳朵里,宫里怕是也都知道了,万一再有人利用您的善良,从中做出手脚,栽赃给您,到时候可就百口莫辩了。”
    月华一声苦笑,那些补品陌孤寒弃如敝履,怕是早就命人丢弃了,她们也要有这样的机会。她唇角勉强牵起,耸耸肩膀:“谢谢。”
    两人又陷入了一阵难言的沉默。
    怀恩在路边树尖上发现两片还没有掉落的树叶,踮脚摘下来,放在嘴边吹,竟然呜呜咽咽吹出了婉转声调。
    月华扭过头来,怀恩俏皮地眨眨眼睛,那调子又猛然拔高,旋律清新,就像是草原之上百灵的啾啾欢声。
    “这调子叫什么?比那些缠绵悱恻的大家之作清新脱俗多了。”
    “是一首不知名的民间思乡小调,好听吗?”
    月华点点头,兰汀便将树叶放在唇边重新呜呜咽咽地吹奏起来。调子简单,月华竟然从它悠扬婉转的旋律中,听出一股粗狂豪迈的壮志豪情来。
    两人正沉醉,有小太监一溜烟地跑过来,气急败坏地就要疾声呵斥,待看清是月华之后,忙不迭地跪倒在地。
    “怎么了?”
    小太监头也不敢抬:“回皇后娘娘,是皇上就在前面歇着,祥公公听到有吹奏声,唯恐惊扰了皇上安静,所以特意派奴才过来知会一声。”
    月华抬眼看看,原来是两人不知不觉竟然走到兰陵幽境附近来了。
    “皇上在石林?”
    小太监点点头:“是的,皇后娘娘,皇上一下了早朝便径直来了这里。”
    “看来皇上心情不太好。”怀恩愁眉苦脸道:“幸好没有惊扰到他。”
    月华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皇上这是因为什么忧心呢?”
    小太监犹豫了一下,摇头道:“这个奴才也不清楚。”
    月华便挥手让他退下了:“代本宫谢过荣祥公公提醒。”
    怀恩扯扯月华的衣袖:“我们快些走吧,听说边关又接连打了败仗,皇上昨日便在御书房大发雷霆,这几日心情都一直不太好。三十六计走为上,还是少惹为妙。”
    月华扭身又看了一眼兰陵幽境的方向,也识相地转了身:“你的消息倒是灵通的,里里外外什么事情也瞒不过你,与你相比,我是两眼一抹黑,耳目闭塞。”
    “奴婢这可没有什么好羡慕的,只是奴婢本身就是个宫女出身,以前伺候皇上,跟宫里的人来回打交道,所以有什么闲言碎语,他们也不瞒我而已。就像适才那个小太监,他摆明了是知道皇上发火的缘由的,但是在您跟前,因为是朝中的事务,他哪敢说?总是要忌讳一些。也就是奴婢,敢在您跟前口无遮拦的。”
    月华略一踟蹰,终于忍不住问出声:“像你适才那样说,难道皇上心情不好,便会来这里?”
    怀恩丢了手中树叶,轻叹一口气:“是啊,他每次心情不好,便会一个人闷闷地待在里面,一待就是半晌,谁也不让进。”
    “那...那你可知道为什么?那里面究竟有什么秘密?”
    怀恩歪着头思忖半晌,方才疑惑地摇摇头:“说不太清楚,反正皇上一登基就下了旨意,那里不许宫人进去,最初还有侍卫把守呢,许多年都没有修缮过了。”
    月华“喔”了一声,便不再说话,只是忍不住频频回头。
    恍惚间,一句稚嫩的话言犹在耳:“你放心,我的捣药兔爷很灵验,一定会保佑你母妃早日好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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