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先后娶了这么多房姨娘,到头来老了身边倒孤苦伶仃,连个作伴的知冷知热的人都留不住。这些女儿们没个好归宿,也怨恨您不当家,跟您不亲近。”
    常凌曦的话就像针一样直接扎进了常乐侯的心坎里,他愈加沉默。
    廉氏善妒,容不得自己的身边人,如今整个侯府也就只有五姨娘与自己亲近一点,平素里嘘寒问暖,温柔体贴。若是她再有什么三长两短,自己果真就是孤家寡人了。
    深入想下去,就觉得凄惨。
    常凌曦见常乐侯满面愁容,方才转了话题:“爹,廉氏她如今受伤瘫痪,不良于行,以后侯府的重担可就要落在您自己的肩上了,您要主起事情来。”
    常乐侯摇摇头:“这些事情一直都是你母亲在打理,离了她别人哪里做得来?等她养好伤,还是要她当家。”
    凌曦无奈地叹口气:“爹啊,你让女儿可说你什么好?总共就那么一点芝麻绿豆大的事情,当初皇后娘娘在侯府的时候,尚且游刃有余,难不成您自己就做不得主?”
    常乐侯愁眉苦脸道:“男主外,女主内,更何况还有商铺里的事情呢?这些年你母亲大包大揽,全都一力承担起来,为父哪里懂这些?”
    “不会难不成学不来?再说了,当初我娘亲在世的时候,这家里家外有什么事情不都是请示您做主么?商铺里自然有管事,只要跟您是一条心,操心劳力有他们,您不过是像以前那样,做主点个头罢了。”
    常乐侯略有迟疑:“里里外外也都是琐碎之事,我都要焦头烂额了。”
    “爹啊,人家皇后娘娘名下那么多店铺,还不是一样做甩手掌柜?而且日进斗金。您不用亲力亲为,只要用对人,敢于用人,照样悠闲。
    如今店铺里都是廉氏的人,她为人刻薄,不得人心,您还不趁机赶紧笼络提拔自己的人手?难不成你就想一辈子被廉氏吃得死死的?不为您自己着想,不怜悯五姨娘,你也要想想凌睿。前车之鉴,任由廉氏这样作下去,没准哪天又害了这孩子。”
    提及常凌睿,常乐侯有些心动,又忍不住犹豫:“你母亲她也舍不得撒手啊......”
    “她还能吃了您不成?她再作能反下天来?大不了哭哭啼啼,要死要活地虚张声势。您索性就狠下心来,置之不理,她还能真的寻死觅活?为了凌睿凌烟这对儿女,她也舍不得。”
    常凌曦几乎没有了耐心,勉强按捺住心性,将道理掰开了,揉碎了,一点点讲给常乐侯听,满腔的恨铁不成钢。
    常乐侯犹犹豫豫道:“你说的的确有道理,父亲好像是应该硬气一点。”
    “那便对了!爹,只要您当得起侯府的家,那么,廉氏不就只能乖乖地听您的话?最初可能别扭两天,当她看到您把侯府的生意经营得井井有条了,心服口服,定然也会转变对您的态度。”
    常乐侯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斩钉截铁地点头:“没想到爹活了大半辈子,反倒还不如你看事情通透一些。”
    凌曦这才长舒一口气,佯作思索片刻,蹙眉道:“至于府中琐事,凌烟有太皇太后的旨意,没准儿哪天就被宣召进宫了,压根是指望不上。
    凌睿又尚在读书,何况这管家的事情那都是妇人来做,他一个男孩子当志在四方,不应该被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牵绊了心神。
    父亲又分身乏术,倒的确是为难了。不若是这样,暂且交由凌洛帮您打理,又有五姨娘可以帮衬,等生意上的事情全部理顺以后,您再看着定夺。”
    “交给凌洛与交给五姨娘有什么两样?你母亲怎么可能答应?”
    “您管她答不答应!”常凌曦的声音忍不住高了起来:“这侯府您交给谁,廉氏都不会答应。既然您要当家,就索性来个彻底,交给同自己一条心的人。也只有交给凌洛,她才能保全五姨娘在侯府继续生存下去。”
    常乐侯犹豫不决,沉吟半晌不语。
    韩玉初在一旁道:“岳父大人的心思小婿明白,保护妻儿是一个男人义不容辞的责任。家和万事兴,作为一家之主顾虑自然要多,岳父大人生意上如若有什么难处,尽管开口,小婿定然不遗余力。而府上之事,凌曦说的不无道理,不妨一试。”
    常凌曦一番苦口婆心的说教,竟然还不抵韩玉初一句话来得有效。常乐侯回想自己许多年来受廉氏压制,窝囊了半辈子,自己的女人都保不住,在女婿跟前也没有颜面,顿时如幡然醒悟。
    “你们说的极是,为父的确应该当起侯府的家,责无旁贷。”
    凌曦与韩玉初两人会心一笑,席间又叮嘱常乐侯几句,方才打道回府。
    马车上,韩玉初便忍不住打趣常凌曦:“没想到我家夫人竟然还是个女中诸葛,三言两语便将侯府一摊子烂事处理得井井有条。”
    常凌曦正是新婚,在自己夫君面前难掩羞昵:“你觉得我今日这样劝说父亲是对是错?”
    韩玉初笑笑,似是运筹帷幄:“自然妙了。岳父他在廉氏余威之下,定然不能干脆利落地接手侯府杂务,难免仍旧受廉氏影响。换做常凌洛便不一样了,她与五姨娘联手,又有了侯爷的令箭,执掌侯府大权,终于扬眉吐气,肯定挖空心思擎制廉氏。
    而侯爷一旦真正掌握了侯府在外面的经济大权,颐指气使习惯了,有了底气,回到侯府以后,也就能逐渐摆脱廉氏。五姨娘为了巩固自己在侯府的地位,又不得不拼命讨好侯爷,这样,侯府才会真正由岳父大人当家做主。”
    凌曦笑笑,眸子亮晶晶的,灿若朗星,看韩玉初的目光里满是崇拜:“相公是天下第一聪明人,您说对那就是对了。”
    “不过侯府这些时日,怕是鸡飞狗跳,不得安生了,那常凌烟也不是能够忍气吞声的简单人物。”
    “我会劝说父亲暂时以打理生意为借口,不要留在侯府里。她们愿意怎样折腾都好,总是会逐渐分出个胜负来。”
    韩玉初亲昵地揉揉常凌曦的秀发:“昨日常凌洛偷偷来府上寻你,就是求你在侯爷面前求情,救救她的姨娘吧?”
    凌曦点点头,毫不隐瞒:“妾身与她背地做了一个交易。”
    韩玉初有些诧异:“什么交易?未听你提起。”
    “我帮她夺权,保住她与五姨娘在侯府的地位,她负责对付常凌烟,彻底打压廉氏的嚣张气焰。”
    韩玉初似乎对常家一切了如指掌一般,闻听凌曦此言,并不惊诧:“你与常凌烟交恶,可是因为当初上元节一事?”
    凌曦苦涩一笑,便将一些过往捡紧要处对韩玉初说了,包括廉氏算计自己的那场婚事,以及月华这些年里的处境,对自己的帮助,如竹筒倒豆子一般。
    说起苦涩处,鼻子发酸,委屈得热泪盈眶:“今日委实让夫君见笑了,看到廉氏落得这样下场,的确有些幸灾乐祸,所以言辞犀利刻薄了一些。”
    韩玉初只安静地听,对凌曦不觉生了怜惜之意:“常凌烟这般阴狠跋扈,上元节那日你还奋不顾身地救她,反而被她所弃。你这样良善,难怪皇后娘娘对你一直放心不下,那日第一次见我,就立即生了赐婚的念头。”
    凌曦羞红着脸:“皇后娘娘虽然年岁比我小,但是对我却亲如长姐,是我当初在侯府的唯一依靠。她即便是离了侯府,也心心念念记挂着我,若非她赐婚,父亲软弱,继母恶毒,我这一辈子还不知道如何出头。
    凌曦幸运,遇到了皇后娘娘,当初她为你我赐婚,我还满心不情愿,并不知道上元节救我的公子竟然是当今状元郎。”
    声音愈来愈低,将头勾在胸前,方才将这样一席羞人的话说出口,整张脸已经犹如烈火灼烧,滚烫不已。
    当初她对英雄救美的韩玉初一见倾心,为指婚一事,落寞伤感许久。只是月华一番好意,自己已经是高攀,怎能不识好歹?
    更何况,廉氏若非害怕落人口实,恨不能将她打发给街上的叫花子,所有对未来的憧憬只是空想。她年岁已大,思想成熟许多,所以在宫里就忍痛做出了违心的选择。
    直到洞房夜掀了头上盖巾,见到韩玉初的庐山真面目,凌曦方才知道,月华指婚的状元郎就是自己朝思暮想的救命英雄,遂了心愿,喜出望外,两人互诉衷肠,感情好得蜜里调油一般。
    韩玉初低声轻笑,颇为受用,对凌曦又怜又爱:“你家夫君我也是因祸得福,得皇后钦赐这样一桩美妙因缘,予愿已足。只是夫君倒好奇,依照你素日的脾性,那般绵软如云的性子,今日怎么竟然咄咄逼人地将岳父大人一番说教?”
    凌曦歪着头看韩玉初,满心满眼的欢喜:“我知道,夫君的意思怕是在说,我那样傻乎乎的一个人,今日怎么这样精明了吧?”
    韩玉初笑笑:“谁说我家夫人愚笨,你只是太过善良而已。”
    凌曦羞昵地瞥他一眼,面上红霞乱飞:“如实说了吧。今日这些话,都是皇后娘娘教我的。”
    “啊?”
    “前日我们进宫谢恩,皇后留我说了两句话,便是提起了此事,暗中教我如此这般地教父亲趁机将侯府的权势夺过来。我最初并不明白她为何要将侯府管事交给凌洛来做,毕竟那常凌洛平素阿谀逢迎,狗仗人势,也经常与我和娘娘为难。适才你一分析,我才知道,只有常凌洛与五姨娘联手,才能制衡常凌烟。”
    韩玉初沉吟片刻,方才灿然一笑:“原来还是皇后棋高半招。”
    “何出此言?”
    “五姨娘若是想要一手把控侯府,常凌烟就是最大的障碍,她肯定处心积虑地想要打发了常凌烟。最好的办法是什么?”
    常凌曦不假思索道:“自然是嫁人,廉氏当初不就是这样打发月华的么。”
    韩玉初点头:“常凌烟一向野心勃勃,想要进宫伴驾。若是能将常凌烟许配人家,不就彻底断了她的心思?只是可惜,如今的侯府无人可用,那五姨娘未必便是廉氏与常凌烟的对手,短时间内,做不到永绝后患。”
    常凌曦一阵愕然:“竟然还有这样多的门道。”
    韩玉初见她懵懵懂懂,怜惜地叹口气:“也多亏当初进宫的不是你,否则你也应当知道,这皇后有多么难做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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