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安宫里,林嬷嬷低声向着太皇太后回禀着今日之事,太皇太后勃然大怒。
    “这常凌烟果真就是个不长进的,原来忌惮着廉氏能作,不堪大用,没想到,有其母必有其女,这常凌烟比起廉氏,那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哀家为了能让她陪王伴驾,费了多么大的心力?她竟然这样能作,生生将自己妃子的位份给作没了!”
    林嬷嬷在一旁好言相劝:“这宫里沉浮不过是寻常的事情,凌烟小姐在皇上面前放得下姿态,惯会讨巧,相信等皇上气消了,这位份自然也就恢复了。”
    “可是这丫头未免也过于狠毒了一些,哀家的确是故意放纵她折腾,看看皇上的态度不假,悠然殿里那个丫头可能也的确是有攀龙附凤的心思,她也不至于就下这样的毒手吧?就连哀家听了都不寒而栗。你想,皇上可能容忍这样狠毒的人在自己身边吗?”
    林嬷嬷赶紧上前,捶背揉肩,细声细气地劝解:“这件事情呢,左右是有利有弊,您老人家也不用生这样大的气。您看皇上果真一怒之下降罪廉妃娘娘了,说明您以前的担忧都是多余的,这不也是好事吗?”
    “话是这样说的没错。这些时日,哀家就一直在翻来覆去地想,皇上这样纵容凌烟嚣张,未必是好事,怕是有心在故意蒙蔽哀家,背地里有什么小动作。
    再加上至义说朝中有人在暗中搜集他的罪证,所以哀家这心里一直都七上八下的,觉得反常。今日他不顾哀家的脸面,重惩凌烟,哀家这心也可以放下一半了。”
    “那就是了,您老人家想想,当初皇后一进宫的时候,不一样大起大落好几次吗?”
    不提还好,一提起月华来,太皇太后气得脸色铁青,愤愤地一拍案几:“哀家为了她常凌烟,就连皇后都牺牲了,她竟然就这样不堪一击。”
    林嬷嬷也是惋惜地叹口气:“谁能想到皇后性子竟然这样烈呢?原本咱是想着,木已成舟,皇后娘娘也就顺水推舟,容忍下来了。两人守在皇上跟前,咱常家的地位定然牢不可破。谁知道皇后竟然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咱们两人全都看走了眼。”
    太皇太后懊恼地揉揉额头,安慰自己:“千算万算,没想到这次棋差一招,捡了芝麻丢了西瓜。不过罢了,那月华终究是太野,咱们掌控不住,弃了就弃了。”
    林嬷嬷自然是懂得太皇太后的心思,因此试探着劝慰道:“用不用老奴过去探探皇后娘娘口风?若是她在宫外吃了苦头,有了悔改之意,愿意回宫与凌烟小姐一同侍奉皇上,咱们也给她一个机会。老奴觉得,皇上对她还是余情未了,而且皇后心思玲珑剔透一些。”
    她的话直接说进了太皇太后的心坎儿里。太皇太后自从月华离宫以后,自己心里多少也有懊悔,只是一直倔强着不愿意承认常凌烟李代桃僵一事得不偿失罢了。
    “如此也好,她褚月华毕竟是哀家的一番心血造诣。”
    林嬷嬷痛快地应下:“老奴现在就去办。”
    月华没有想到,林嬷嬷会到她的枫林里来。
    听到香沉在外面喊她,迎出屋子里来,那一刹那,午后的阳光有些晃眼。
    出宫时的林嬷嬷换了常服,头上簪了银簪,因为保养得满身贵气,看起来就是寻常富贵人家的夫人一般。
    平日在金碧辉煌的宫中,林嬷嬷并不招眼,但是出了皇宫,离了太皇太后的气场笼罩,她从容干练的气度明显就锋芒毕露,令人情不自禁而生敬畏之意。
    月华有片刻愣怔,方才展颜一笑:”原来是林嬷嬷大驾。”
    林嬷嬷上前,依旧是按照规矩给月华恭恭敬敬地行了大礼:“老奴拜见皇后娘娘。”
    月华坦然受了,既无骄纵之意,也无谦卑之色:“平身吧,林嬷嬷辛苦。”
    林嬷嬷站起身来,四周环顾一眼:“这里环境清幽,难得的世外桃源,倒是滋养得娘娘愈加的气度不凡了。”
    月华笑笑:“寻常人倒是只觉得我这里寒酸简陋,想来林嬷嬷这心境也是与常人不一样,超脱了世俗富贵。”
    林嬷嬷低眉敛目:“娘娘过奖。老奴只是个奴才而已,虽然的确是见多了奢侈繁华,但是明白自己的本分。”
    月华微微勾唇:“想来嬷嬷今日突然驾临,那是奉了太皇太后她老人家的旨意了?”
    林嬷嬷颔首:“正是,她老人家心里惦记着娘娘,唯恐您在这荒郊野外的,住不舒坦,多有不便,所以差老奴出宫来探望娘娘,看看可有什么需要帮衬的。”
    月华转身:“嬷嬷屋里请吧,这外面日头大,晒得头晕。”
    两人进屋,分主宾坐好,香沉端了茶盘进来,将香茶奉上。
    林嬷嬷环顾屋里一眼,再揭开茶盖轻嗅:“好茶呢。”
    “茶不过是寻常的寿眉雪芽,不过这水却是附近的山泉,烹出的茶自然不俗。”
    “看来娘娘倒是怡然自得,很会苦中作乐。”林嬷嬷小心试探道。
    “这广厦百座,不过卧榻三尺,良田千顷,不过一日三餐,月华是箪食瓢饮,自得其乐,不觉清苦,又何来苦中作乐一说?”
    林嬷嬷端起茶盏,浅酌一口:“只是这茶可配不上这样甘甜的清泉,这个时节,若是宫里御贡的安溪铁观音,配上这清泉水,想必更是无可挑剔。”
    月华也端起茶盏,轻抿一口:“这品茶还是看品茶人的心境吧,宫里也是每日用水车拉南山泉水烹茶的,林嬷嬷在宫里想来都不屑一顾,到了月华这里竟然也能品出奇滋妙味来。可见,这里的确可以陶冶心境。”
    林嬷嬷轻叹一口气:“地方委实是不错,可是娘娘即便不屑于紫禁城里的富贵繁华,难道就不想念紫禁城里的故人么?”
    终于转到正题来了。月华放下手中茶盏,正襟危坐:“紫禁城里还有值得月华惦念的人吗?”
    “娘娘这就是说的气话了。先不说太皇太后对您那是日思夜想,辗转反侧,皇上呢?一日夫妻百日恩,皇上那般疼宠娘娘,虽说是负气应允了您搬出紫禁城,可是这心里可是一刻都没有放下,一直惦念着呢。”
    月华微微勾唇,看了林嬷嬷一眼,冷声道:“林嬷嬷好像有些言过其实了吧?我怎么就没有觉察到一点呢?皇上如今朱环翠绕,如鱼得水,比月华在宫里时快活百倍,为何还要想着月华?就连月华如今的生死与他也没有什么关系了,嬷嬷就不要让月华自作多情了。”
    林嬷嬷一噎,听月华说话,委实是被伤到了骨子里,才说出这样绝情的话来。看来陌孤寒恼羞成怒,与皇后二人恩断情绝的传言并非空穴来风,陌孤寒的确是对月华并未留情。
    因此她立即话风一转:“这男人的心思么,原本就是风一阵,雨一阵的。如今娘娘应该是明白太皇太后当初的一片苦心了吧?万不能将所有的希望全都寄托在男人的身上。娘娘当初就是太痴情了,所以如今才被伤得这样深。”
    月华笑笑不说话,也不反驳。
    “娘娘如今明白了这个道理就好,只要想开了,别跟自己过不去,这以后也就顺顺当当了。太皇太后说过,这紫禁城的大门还是随时为娘娘敞开的。您什么时候想通了,想要回来,只要说一句话,一切全都包在她老人家身上。”
    月华一愣,没想到林嬷嬷竟然这样直白地打开窗户说亮话,想要让自己重新回宫。
    太皇太后不是已经有常凌烟了吗?还要让自己回去做什么?
    月华摇摇头:“月华谢过太皇太后一片心意。不过紫禁城月华是自己要求出来的,如今的生活月华也安之若素,不想回宫。”
    林嬷嬷也没有意料到月华竟然这样干脆利落地就回绝了自己,连一丝犹豫都没有。
    “难道娘娘就甘心这样一辈子在枫林里孤苦终老?当初皇上的确是说过永不废后,但是也禁不住朝中群臣劝谏不是?到时候时日久了,这感情也生疏了,皇上再夺了您皇后的名分,您可就什么也剩不下了。您进宫以前所受的屈辱,难道您忘记了么?”
    月华从容一笑,当初所受的委屈历历在目,只是如今的确是不一样了,纵然自己没有了皇后的名分,自己好歹还有处处护着自己的义兄褚慕白。有了依仗,便今非昔比,再也不是当初走投无路,不得不自请进宫的孤女褚月华。
    “说到这里,还真要感谢当初太皇太后她老人家为了月华进宫,费了那么大的心思。如今她老人家有常凌烟在跟前尽孝,月华就只能辜负她的一片好意了。”
    林嬷嬷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娘娘这是何苦?放着荣华富贵不去享,偏生执意要困守在这枫林里,一生茕茕孑立?长安王朝的皇后,多少人梦寐以求的权势荣耀,举国上下,也只有一个人才能这样幸运。您就是为了跟皇上赌这一口气,就执拗地心甘情愿拱手让人,这个人,可能还是您最为厌憎的凌烟姑娘,您真的甘心将来屈居人下?”
    不得不说,林嬷嬷的话直接说到了月华的心坎里。若是说,她还有最后一丝不甘心,也就是常凌烟。一想到陌孤寒对她那般宠溺偏袒,一想起她在自己跟前耀武扬威,一想起她处心积虑地加害自己,她就真的不甘心将皇后的位子拱手让给她。
    但是,当初为了赌这口气,自己进了宫,赌上一生的幸福和自由。如今被伤得体无完肤,还要为了赢她常凌烟,辜负自己的心吗?
    月华依旧斩钉截铁地摇摇头,苦笑一声:“谁能做这个皇后,那都是她的本事,月华认输了。”
    林嬷嬷见自己苦口婆心再三劝解,月华全都无动于衷,便知道她是铁了心思,果真是被伤得极深。
    她感慨一声,站起身来:“既然娘娘执意不愿回宫,那老奴也就不再劝解,您自己好生保重,若是有什么难处,一样可以寻太皇太后。”
    她自怀中摸出一块碧莹莹的沉水牌子,搁到桌上:“她们说你离开皇宫的时候,把这块牌子留下了。老奴特意给您带了过来。太皇太后她老人家说以后若是想进宫看看,出入也方便不是?”
    月华一看,正是当初太皇太后留给自己的那块沉水碧玉牌,自己留在清秋宫里,让秦嬷嬷有机会还给太皇太后的。
    她站起身,想还给林嬷嬷,林嬷嬷已经起身走了,只留给自己一个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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