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华忙不迭地放下手中绣活,站起身来,已经有宫人打帘,一身威严的太后迈进屋子里来。
    她头上的金雀钗滑过门帘,流苏叮铃作响,然后凤目冷冷地扫过暖阁,一声轻哼:“屋子里倒是暖和。”
    月华赶紧跪下身去,行个请安礼。
    自从上次太皇太后一事之后,陌孤寒担心她腹中胎儿,就差人告知太后一声,暂时免了她晨起请安。听说太后也只是冷哼一声,并没有说什么。
    如今太后亲临,月华可不敢恃宠而骄,立即恭敬地行个大礼。
    太后上前一步,伸出手,却又极快地缩了回去,不耐烦地道:“起来吧,别崴了腰。”
    月华在秦嬷嬷搀扶下慢慢站起身来,慌忙让座。
    太后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大有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味道:“屋子里不能太闷,窗子要经常打开透透气。就算是再好的木炭,那也是有气味的。”
    月华笑着应声:“多谢母后关心。”
    太后横她一眼:“就算是天冷,也别在宫里窝着不动弹,懒得抻不出筋来。”
    秦嬷嬷刚想辩解,月华一个眼神止住了,仍旧只是笑笑:“月华知道了。”
    太后一番指手画脚,盛气凌人。月华皆不急不恼地应下。
    太后这才走到绣架跟前,从针线簸箩里把正做了一半的五毒肚兜拿起来,脸色十分难看。
    “谁教你这样做肚兜的?”
    月华一愣,不解何意。自己做的肚兜就是按照寻来的绣样和样式做的,昨日还专门拿给针工局里的嬷嬷看过,还得到一通赞赏。
    难不成是五毒的绣样不对?听说民间对于五毒的说法是不一样的。
    太后一把抄起一旁的剪刀,就剪了下去。
    月华心里微有恼意。这绣花不易,一针一线,极是熬人,她特别反感别人不珍惜刺绣人的心血,太后一剪子下去,岂不就毁了?
    太后神情却极是专注,“咔嚓”几下,将肚兜下面的弧形剪得凹了进去,呈现月牙的形状。
    她冷着一张脸训斥道:“这肚兜是分男女的,女娃娃的肚兜才是你做的这种样式,下面垂下来,半遮盖住孩子下身。男娃娃的肚兜则恰恰相反,要剪得凹进去,露出小豆丁,这样撒尿的时候才不会尿湿了肚兜。”
    月华这才恍然,原来太后是盼望着自己肚子里怀的是龙胎,不待见小公主,所以见她绣的肚兜是女娃的样式,就立刻来气。
    她微微一笑:“原来一个肚兜也这样多的门道。我们这些小辈没有长辈教导,就是孤陋寡闻呢。”
    一句话说得太后心里熨帖,面色和缓不少:“当初孤寒小的时候,哀家也是没处问,做了女娃的肚兜给他穿,结果每次撒尿都会尿湿。后来啊,还是有个老嬷嬷见了,提醒了一句,才知道错了。”
    太后这样揭开陌孤寒幼时糗事,月华觉得好笑,忍不住就眉眼弯弯,笑出声来。
    “哼,放肆!”太后没好气地揶揄月华一句,方才在椅子上坐下来。
    月华慌忙命宫人上茶。
    太后接过茶盏,浅抿一口,抬起眼皮,向着一旁的座位努努嘴:“坐下吧,杵在那里做什么?”
    月华此时才发现,陌孤寒的别扭脾性原来是随了太后。明明有的时候是出于好意,却偏偏落不下脸面,要恶声恶气地说出来。
    她侧身在一旁坐下,低眉顺眼。
    “前些时日,皇上跟哀家提起过,这除去常家,有你一份功劳。”
    月华低下头去:“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太后缓缓点头:“你能不跟常家人同流合污,哀家很欣慰。”
    月华依旧是颔首:“妾身明白自己的身份。”
    太后满意地点点头:“今日哀家过来,咱们打开窗子说亮话,哀家也不拐弯抹角。你深明大义,能够大义灭亲,这一点哀家很满意。但是,有些事情还要叮嘱你知道。”
    “还请母后直言。”
    太后轻咳两声:“你母亲去得早,所以呢,许多事情也没有人提点,也就只能哀家做这个恶人了。你如今身怀有孕,胎儿不稳,所以,你和孤寒切记不可同房。”
    月华面上就是一红。这些有关于孕妇的一些注意事项除了御医提点几句,她的确是一窍不通,所以才会费心寻了那么多的书籍来看,这个还是省得的。按照典籍所记,有孕四个月之后便已经无碍,不过宫里自有规矩,所以她也不敢顶嘴。
    “母后教训的是,自从月华有孕之后,便搬离了乾清宫,跟皇上分开了。”
    “你是搬离了乾清宫不假,但是皇上日日夜夜地腻在你这里,还有什么两样?!”
    太后毫不留情地讥讽,令月华更加无地自容:“我们,我们都是知道的......没有,没有同房。”
    太后用眼梢瞥了她一眼:“既然如此,皇后难道就不为皇上打算么?”
    月华又是一怔:“打算?”
    太后气哼哼地将手中茶盏往桌子上一墩,里面的茶汤顿时溅了出来。
    “少跟哀家装傻充愣!即便是寻常殷实人家的妇人,不方便伺候自家男人的时候,还知道替男人张罗个通房丫头。你身为一国之母,乃是天下人的表率,怎么就这样不懂事?上行下效,以后咱长安的女子都以你为表率,岂不将那些圣人古训全都抛诸脑后?”
    这是劝自己给皇上纳妃来了?
    月华仍旧是愣怔着,无言以对,不知如何应答。
    “皇上乃是一国之君,你自己看看,这后宫还叫后宫吗?还不及冷宫里先帝被废的妃子多!就算是京城里有上十几亩地的小财主家中妻妾都比皇上多,你这个皇后当得丢不丢人?
    你如今身怀有孕,不能侍奉皇上,你还霸占着皇上不放手,不让他到泠妃鹤妃那里走动,难道皇上是你一人的不成?即便你不考虑别的,你也要为皇室子嗣计,为皇室兴旺计。皇上如今这个年岁,还没有一位皇子,可谓史无前例,你这个皇后做的难道就心安?
    ......”
    太后一同数落,喋喋不休,劈头盖脸。月华低垂着头,不敢辩驳,唯唯诺诺。
    陌孤寒叮嘱过她,以后太后若是训斥她,不用正面冲突,只消将所有的过错尽数推到他的身上就可以,有什么事情他自然会找太后解决。
    月华的态度令太后极是满意,她停顿下来,瞅着月华,等着她表态。
    月华抬起头,一脸懵懂,又瞬间招惹了太后的怒火。
    “哀家说了这么多,你倒底懂不懂什么意思?”
    月华点头又摇头。
    太后“噌”地站起身来:“都说一孕傻三年,哀家看你精明的很!来人,把画像拿进来!”
    月华心里苦笑一声,原来是有备而来。滔滔不绝地训斥自己半晌,正戏终于开场。
    有宫人进来,怀里抱着几轴画像,小心翼翼地放在两人跟前的案几上。
    “展开!”太后冷声吩咐。
    宫人立即会意,上前取过一幅画像,缓缓展开,展示给月华看,正是一副仕女图。
    图画上的女子也就是豆蔻年华,粉面桃腮,与身后桃花相映成趣。
    太后微微挑眉:“这是漠南王府上小郡主。”
    宫人缓缓合拢,搁置在一旁,继续展开下一幅。是一个身形高挑的女子,宫髻高耸,怀里抱着一只花猫,俏生生地立在芭蕉树下。
    太后撩开眼皮:“南陵王异母同胞的妹妹。”
    宫人收起,继续下一幅,接二连三,图中女子或执团扇,或怀抱琵琶,或回眸巧笑倩兮,多姿多态,千娇百媚。
    月华漫不经心地一一看过,太后如数家珍地介绍这些贵女身份,除了朝中百官,还有几位藩王子女或胞妹。
    “哀家什么意思,相信不用明说,皇后也心知肚明吧?”
    月华此时自然不能继续再装傻充愣,点点头:“妾身明白。”
    “那皇后适才看这些画像,可有中意之人?”
    月华低垂下眉眼:“还是需要皇上过目定夺,月华岂敢擅自做主?”
    “少给哀家推诿,这协理六宫原本就是皇后你的职责,你做主给皇上纳了妃子,皇上难不成还会晾在一旁,不闻不问?”
    月华继续讪讪地笑笑:“纳妃纳贤,月华只观其面相,不敢妄言。”
    太后冷冷地瞪了她一眼,屏退宫人,然后语重心长地对月华道:“你是不是心里正在骂哀家,无事生非?”
    月华摇摇头:“月华不敢。”
    太后轻轻地叹一口气:“你天天在清秋宫里,两耳不闻窗外事,自然是不知道皇上的难处。”
    这是要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了?一套又一套,看来今天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了?
    月华端正身子:“母后教诲,月华洗耳恭听。”
    太后又是长叹一声,方才缓缓开口道:“你可知道,自从常家一党被皇上清除以后,朝政不稳,有多少人虎视眈眈?”
    月华摇摇头:“妾身秉持古训,不敢干政,所以朝堂之上的事情一无所知。”
    太后一噎,无奈之下转了话风:“也罢,哀家就和你明说,如今皇上求贤若渴,正是急需栋梁之才,巩固朝堂的时候,这样说,你可明白?”
    月华点点头。
    “自古以来,这纳妃选秀其实也不过是皇家用来拉拢人才的一种手段而已,这你应该也心知肚明。”
    月华心有歧义,但是又不想直白地辩驳,惹恼太后,因此也只是继续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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