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访者正是出关不久的玄天上尊——一身净素玄袍,一根青竹发簪, 两袖飘云带,腰间系水绸。虽是鹤发,貌似青年,仙风道骨,神采脱俗。
    他回礼:“若不是王母借天威一用,我与武德星君也无法摆下天罗地网的杀阵,围杀魔尊。”
    天威乃远古神帝遗留的神物,是天道赐予神帝用以牵制刑天亲族的利器。但此物被天道设下限制,每使用一次,力量便会以倍数衰竭,直至成为一枚普通的石头。
    而今,其力量虽大不如鼎盛时期,但仍可百倍增强阵法的杀伤力,足以他们困住魔尊。
    西王母笑言:“上尊谦虚。”
    玄天上尊叹惜道:“魔尊实在厉害,功法了得,又精通金蝉脱壳的本事。那日他狡猾逃离,将我等蒙蔽其中,以为已取其性命,怎知他竟复活。听阆风说,初意本已扭转他们好斗的习性,而今却功亏一篑。”
    西王母又是一笑:“她还是有些本事,竟能扭转魔族的习性。”
    “纵然她如今是转世之身,毕竟怀有颗悲悯之心。”玄天上尊话里尽是对初意的夸赞,又道:“虽说劝魔归善的任务中断,但弑神枪的位置已经确定,只等设法将它取来。”
    “哦?”西王母神色一顿,问道:“在何处?”
    他道:“阆风在魔域屠火岭附近察觉到异动明显,且岭下四周有莫名的力量,有意识攻击仙灵。听闻魔域内的火蛟世代居住在屠火岭,想必造成他们突变的火种,就是弑神枪释放出来的。”
    “弑神枪有灵识?”西王母心下存疑:“那是刑天盗取女娲石融合自身力量所炼制,不过一把纯粹的杀器,若无人注入法力使用,便无法发挥力量,又怎会有自主的意识?”
    “王母可曾想过,刑天被斩首后,弑神枪为何突然不翼而飞?百万年来,仙界又为何始终没察觉它的踪迹?”
    玄天上尊的几番反问,令她渐陷深思。
    昔日,天帝与她偶然间提及弑神枪,也曾言明他的担忧——‘弑神枪的威力,三人无人能挡。当年若不是有天道之力赋予的伏邪剑,神帝只怕早已命断刑天手中。此枪虽消失多年,但其在众神心中留下的创伤久久难消。如若当真不存在了,那便罢了,只怕它隐在暗处,就等下一个主人将它拿起,再度祸害三界。’
    那时听天帝句句忧虑,她并非没思索过玄天上尊方才的问题。
    只是认为这杀器分明邪气深重,三界内却寻不见半点迹象。遂怀疑,当年刑天被斩那日,弑神枪是否连同神帝的伏邪剑一并被天道收走。天道此举,也许是为平定神魔间的战乱,也为平衡三界阴阳之力。
    未雨绸缪是好事,但若事无根据之下,过于提心吊胆,反倒平添惶恐。
    渐渐,她没再将弑神枪放在心上。
    若非两年前,玄天上尊找来昆仑山,主动提及弑神枪,她早忘记这个曾令众神谈之色变的杀器。
    依照玄天上尊所述,弑神枪并非被天道收走,正是自己有意识的藏起来。
    听着几分合理,却细思恐极。
    见她默思,上尊又道:“蛟精突变,演化为火蛟一族。而后火蛟万世万代守在屠火岭,不正是因为它们力量来源于弑神枪,而被下意识的引导,反留在那里守护它?”
    西王母听言,点点头。
    她深知他经多年调查才得此推断,否则也不会费尽心力计划这一切——先以仙魔冲突为切入点,设计将魔族诱入秋凤山,摆阵诛杀魔尊。暗中取得魔尊肉身后,指派初意假扮魔尊,潜入魔域。
    一边引导魔族弃杀从良,为仙界消除隐患。一边等待时机,将寻找弑神枪的任务秘密交代给初意。她以魔尊的身份可在魔域畅行无阻,正大光明的找出弑神枪的位置。
    只是没料到魔尊竟半途复活,遂只能派孟阆风将初意的肉身带去魔域,并伺机调查弑神枪的下落。
    好在顺利完成任务。
    西王母仍有疑惑,遂问:“上尊远在勾山闭关,又如何笃定初意的魂魄会安然无恙的留在魔域?以魔尊的性情,难道不会在夺回魔体之时就杀了她?”
    上尊听言,即刻起身,拱手鞠躬行个大礼:“关于此事,我还得先与王母致歉。当初派初意深入魔域,等同将她置于刀山火海,一个不小心,便是粉身碎骨。我并非十分确信她那时安然无恙,只是认为魔尊若真的杀了她,魔族铁定会放出风声,一来可以挫我仙界脸面,二来报被我夺下肉身之仇,好比刮我耳光。”
    “既然未闻半点风声,魔尊定是将她囚起来,作为一颗随时能利用的棋子,活罪或许会受一些,断不会轻易要她的命。”说着,他又行一礼,惭愧道:“如今虽庆幸魔尊没有即刻对她下狠手,但如若魔尊复仇心盛,将初意杀了,我便负有极大的罪过,伤及王母的心。”
    听他言语诚恳,而所做这一切也是为仙界乃至三界着想。王母没为难他,只道:“她既是为苍生而生,如若陨于魔域,也是她的命。何况她乃天命,岂会那么容易死去,上尊无需如此愧疚。”
    玄天上尊这才重新落座。
    王母问道:“若要取来弑神枪,上尊可有好计策?”
    他道:“计策有三,但各有弊端,还未详思细则,所以皆不是最佳之计。”
    “无碍。”王母道:“先说来。”
    上尊详细道:“其一,再次与魔族宣战,并以剿灭魔族为由,直接闯入魔域,取走弑神枪。但此计约莫需要十万兵马才可行,代价过大,属无奈之选。”
    “其二,陆续抓来几个魔族,依照先前的办法,指派将士与魔族的尸体相融,顺利潜入魔域,并暗中带出弑神枪。但此计有两个问题恐难解决,一是仙魂若与魔体相融,很快就被会被魔性侵蚀。毕竟,初意的仙体在三界之中独一无二。二来,弑神枪会杀了天兵,人数太少难办。”
    “其三,想办法让魔尊亲自找出弑神枪,且自愿交出。这是代价最小的计划。”
    西王母沉吟:“让魔尊自愿交出弑神枪....”她摇摇头:“他并不知道弑神枪在魔域,如若知晓,定会用弑神枪反杀仙界,岂会自愿交出?”
    玄天上尊叹道:“是以,目前并无妥当的计策,只能静观再想。”
    西王母笑了笑,劝他稍稍安心:“上尊出关不久,且歇息些时日。”
    既然弑神枪已查明下落,只要魔族不知这个秘密,他们便有长久时日思考夺枪的办法。
    二人又谈了会儿事,玄天上尊还需去一趟鹤山,便与西王母告辞。
    ***
    鹤山,洞府。
    初意正坐在厅堂内的案几旁,气呼呼的瞪着手中的七星铃。
    七星铃原本有七个铃铛,她当初为救十辰,便取下一枚铃铛,赠予胡崃。
    谁晓得救得竟然是魔尊,这口气只得她自己咽下去。
    但她怎么也没料到,七星铃惨遭大魔头毒手....
    前几日她急匆匆拿回七星铃,并未注意铃铛上的异常。方才将铃铛拿出来,想擦一擦,竟发现铃铛上面刻着什么。再一枚一枚瞧,好家伙,大魔头拿她的七星铃练字呢!
    每一枚铃铛上都刻了字,合起来便是——此女已婚勿扰。
    刚好六个铃铛,六个字。
    怎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竟在她的法器写这等污蔑的话。
    已婚……可笑至极!
    她当初是用魔尊的肉身与十辰成婚,整个魔族都看在眼里,皆以为魔尊好男,与她没有半点关系。
    他定怀恨她占用他的肉身,想要羞辱她,才故意在铃铛上刻这行字。
    初意恶狠狠瞪着这六个字,犹如瞪着大魔头,恨不能将目光化作千刀,将他扎成筛子。
    “你好歹也是个仙器,怎么就不懂反抗,让他在你身上刻来画去的。”她骂不着魔尊,心里头又有怨气,便指责七星铃。
    七星铃忽而叮玲玲响动,声色没有之前那般清脆悦耳,听着低沉许多,就像委屈的与她哭诉。
    “唉……”
    她安抚的摩挲铃铛,叹道:“其实怪不得你,是那魔头心眼太小太坏。等白帝子哪天过来,我问问他如何修复你的身子吧。”
    七星铃是白帝子赠予她的成仙礼,他许有办法将其恢复原样。
    这般想,初意释怀许多,复又拿起手帕,小心翼翼擦拭手链。待把七星铃擦得亮锃锃,再重新戴回手腕。
    好在这是她的随身之物,又藏在袖中,一般不会让人瞧见。
    她正起身,打算去山里练功,只听一道叫唤:“初意!”
    师父人未至,声音先从洞府外传来。
    初意往洞口望去,就见师父阔步带笑的走进来,身侧忽而晃过另一道人影。
    待看清,她连忙作揖跪拜:“初意见过师祖!”
    这八百年,她见过玄天上尊的次数,五根手指都不到,且每每都是随师父远赴勾山拜见,才得以一睹师祖尊容。
    今日还是她拜师以来,师祖头一次亲临鹤山。
    玄天上尊行至她身前,蔼然一笑:“无需跪拜,起来吧。”
    “是!”初意起身。
    孟阆风叫她煮茶,她又忙不迭去端来茶具和小炉,跪坐在师父旁边。师父和师祖谈事,她便恭敬的在旁煮茶沏茶,全程乖巧。
    直到玄天上尊突然唤她的名字,她不解的看去。
    上尊笑道:“你既已在魔域历练了些时日,你师父也说你如今修为增长不少,进步飞速。可曾想过独自下山,带领玄门弟子去凡间历练。”
    初意听言,过于惊喜,半晌没有反应。
    师祖今日前来,竟是为亲自过问这事?
    她曾不止一次盼望,自己有朝一日能独自带玄门弟子修行,原以为还要再修炼几百年,才有机会。
    没想到,师祖将魔域的任务计为她的功劳,这才破例派她下凡引导玄门。
    倘或能助一位玄门弟子成仙,她便能获得仙号,且能获赠仙山、仙岛。届时,她也可以自行收徒。
    初意欣喜若狂,上扬的嘴角一整天都没拉下来。
    是夜,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兴奋不已,愣是没有半点睡意。
    熬至下半夜,许是耗光了精力,再扛不住瞌睡,缓缓闭眼。
    不知几时,她似处在半梦半醒之间,隐约听见屋内响起脚步声,朝她慢慢靠近。
    初意迷糊的睁开眼,只见前方未被烛光照到的昏暗处,有一道高大颀长的身影,正走来。
    直到他行至烛光覆盖之处,光线虽暗,也足够将他的模样照亮。
    初意惊愕的瞪大眼——大魔头?!
    她吓得要起身,却发现四肢无法动弹,浑身仿佛麻痹,直挺挺的躺着。
    “害怕看到我?”他一步步靠近。
    每踏近一尺,那沉重有力的脚步仿佛踩在她心口,咚咚慌颤。
    他来到床边,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眼里只有一片毫无温度的冰凉。
    “怕什么?”他又问。
    还能怕什么……怕你这个冷血无情的大魔头突然发癫,将我杀了啊!
    他似听懂她的心声,嗤的一声冷笑,坐下来,凑近她身前。
    他说:“我不会杀了你,我怎么会舍得杀你。”说着,他抬掌抚在她脸颊,摩挲每寸肌肤。动作十分温柔,仿若触摸珍宝。
    可她深知他这假意的温柔是一把要命的刀子,只要她稍微逆他的意,尖锐锋利的刀刃就会立刻压向她的脖子。
    初意没底气反抗,小心肝吓得乱抖。
    她想张口喊师父,却慑于他无形的威压,喊不出半个字。
    白天还因七星铃而恼得想揍他,这会儿见到本尊,胆量就跟耗子见到猫一样,瞬间躲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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