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看清他的容貌,梅仁脸上的愤怒,变成惊讶:“怎么……怎么会你?”

    “你在校场不是见过我吗?”

    “托你的福,第一天校场集合,我什么都没看清,就成了伙头兵,所以,你难道,不知道……”说着,梅仁拉大嗓门,喊道:“火头兵是不用操练!”

    袁一看了眼头顶的菜刀:“你这是想干嘛?”

    意识到不妥的梅仁,放下菜刀,而后,一脚踩在凳上,双手撑着桌子逼近袁一,压低声音道:“我参军,本立志抛头颅洒热血,为国效力!可就是因为,你的一句话,我只能委身于脏乱差伙头营,每天只能跟萝卜白菜较劲,这样的日子,我受够了!”

    “受够了,想要退伍?我考虑看看。”

    梅仁摆了摆手:“我可没说退伍,你不是发出告示说,能打败你的人就可以成为统领吗?你猜怎么?”

    “怎么?”

    “我要把你打倒,让所有人看看,我梅仁可不是吃素的!”

    袁一上下打量眼他,道:“你可不是我的对手,想清楚了!我可不会手下留情,被打趴下的滋味,可不好受!”

    “知道,我在营中空地等你!”梅仁说着,拿起桌上的菜刀,头也不回的走了。

    一旁原本看呆的士兵,见梅仁这个冒冒失失跑来的伙头兵,竟有如此胆量敢向袁一发起挑战,都不由得欢呼鼓掌起来。

    见此,袁一喃喃道:“有意思。”他笑着放下碗筷,也走了出去。

    梅仁挑战的事,不一会儿就在军中传开了,士兵纷纷放下手头的活,从四面八方赶到空地看热闹。

    虽然,手持菜刀的梅仁对阵赤手空拳的袁一,可他们间的悬殊依旧是蚂蚁对大象,所以,当梅仁挥舞着菜刀冲来,袁一不过伸脚,顺便就将他绊了个倒栽葱。

    如此,几个回合下来,梅仁摔得鼻青眼肿,可他还是没打算放弃,只见他丢下菜刀,向围观的士兵借来长棍,再次发起攻击。

    袁一抓住长棍,轻易一拉便夺了过来,见被逼急的梅仁,张牙舞爪的飞扑而来,袁一下意识提起长棍,朝着梅仁身子凌空一击,等他打得翻了几滚,趴在地上一动不动,袁一这才意识到下重了手。

    袁一跑上前,拍了拍躺在地上的梅仁:“还好吗?醒醒!”

    正在他焦急万分时,梅仁的眼睛突然一睁,伸出双手死死掐住他的脖子,将他掀翻在地,情急之下,他一拳都在梅仁脸上,本骑坐在他身上的梅仁,便一个重心不稳,摔倒在地。

    袁一起身喘了口气,看到趴在地上的梅仁,吐了口血,皱眉道:“你都这样了,认输吧!”

    梅仁抹去嘴边的血,扶着地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摇头道:“我不要做伙头兵,我不要做娘人,我要成为一条真汉子,继续吧!”

    看着他坚定的眼神,袁一突然感觉,自己剥夺了他选择的权利。

    袁一沉默了片刻,释然一笑:“算我怕了你,不做伙头兵就不做。不过,想要重归先锋营,就该有匹配的本领,今日交手,并不觉得你有那样的本领。”

    听到这话,梅仁神情怅然若失道:“没有……我该怎么办?”

    “既然,你有这股韧劲,我也不嫌麻烦,以后,每天我抽出一个时辰训练你,觉得合格了,就让你做个先锋兵,怎么样?”

    梅仁脸上出现灿烂的微笑:“真的吗?”

    “当然。还要继续打吗?”

    “我的心愿都实现了,还打什么,我可不想英年早逝。”

    袁一从侍卫手中接过准备好的银子,放到梅仁手中:“这是赏给你的银子,你伤得不清,让营里的大夫给你去看看吧!”

    梅仁点点头,正要说话,却被一拥而上的士兵,当作英雄般举起抬走了。

    袁一跟在欢呼人群后,看着梅仁青肿的脸上,绽放出自豪的笑容,他突然感到无比欣慰。

    这时,走来的尹玉书,看了眼袁一,道:“将军,如此收服军心的手法,还真够高明。”

    袁一转过身,看到尹玉书脸上浮现一抹微笑,不像嘲讽,好似是有几分欣赏的意思。

    袁一沉默了片刻,道:“说实话,我是识梅仁,可今日的挑战,并非设计好的做戏。还有,发出的告示的目的,如你所说,我是想要在收服军心,可上面的承若,一字不假。”

    尹玉书摸了摸额头,笑道“我不觉得,将军有必要掏心掏肺,说这么多。”

    袁一神情诚恳道:“我知道。可我需要你,帮助我把这些水军,变成真正的精锐之师!”

    “将军太瞧得起我了!”

    “常言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所以,我相信你。”

    尹玉书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将军,真有心向我学吐蕃,突厥,波斯等国的语言?”

    “如果没记错,我连续四日去你营帐中讨教,可惜你不是忙公事,就是就寝了,难道这还不够诚心?”

    尹玉书笑了笑:“刘备三顾茅庐也不过如此,看来卑职是跑不了。”

    “当然,今晚还是戌时到你营帐。”

    “卑职恭候将军。”

    自从梅仁做了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军中蠢蠢欲动的士兵,便纷纷响应起告示,可眼见,一轮又一轮的比试下来,那些自以为精通棍棒刀枪,或弓马骑射的人都在袁一手下,败得灰头土脸。

    这时,士兵们不得不承认,这位年纪轻轻的将军,的确有着过人之能。

    有了这份了解与敬畏,原本肆无忌惮的士兵渐渐变得顺从,不再把违抗军令当作勇敢,不再把戏弄长官当作有趣。这些改变,也影响了整支军队,士兵对军队抱怨少了,列队也整齐了,行军也更快了。

    当袁一发现,士兵不再抗拒与他同桌吃饭,偶尔还能同他们,聊上几句家常的时候,他知道,自己已经融入了这支军队,或者说,士兵已经接受了他。

    袁一率军即将到达突厥境内时,曾派人送信给突厥可汗说明了来意,得到答复是同意袁一前往突厥都城牙帐城商谈。

    袁一率军走过草原,穿过荒漠,眼看就要达到牙帐城时,可汗却派人来说,唐军太多,不方便靠近都城,让他在三十里外的地方驻军。他认为可汗的顾虑,不无道理,便按照使者的要求,在一块水土肥沃的绿洲边安营扎寨。

    第116章 壮男梅仁

    袁一以为,可汗将他召来都城,就是有心与大唐巩固邦交,最多三个月,他就能完成任务返回大唐。

    可让他没料到的是,可汗对他的求见,总是推三阻四,好不容易见一面,他又大摆筵席,每当他提到正事,可汗就要群臣给他灌酒,酒过三巡,不是他喝得趴下,无法商谈事情,就是可汗装醉让他有口难言。

    对于可汗这番既不拒绝,又不答应的暧昧态度,袁一和尹玉书都觉得,他是把自己当成了香饽饽,想抬高身价,获得最大的利益。

    事实也是如此,袁一达到牙帐城没多久,吐蕃派使者也带着礼物来到突厥。相对而言,吐蕃的这次到访,要比大唐客气许多,不仅,带来的金银珠宝是大唐的两倍,而且,随军的士兵不过一千五百人。

    没想到,狡猾的可汗,也将那套对方袁一的暧昧外交,如法炮制套用在吐蕃使者身上。

    后来,吐蕃兵也被迫在离城三十里的地方驻扎,有意思的是,牙帐城三十里之外恰好是沙漠,只有一块还未被沙漠吞没的绿洲,所以,唐军与吐蕃军都选在那儿安营扎寨,而他们的营地不过隔了一个条河。

    两个敌对的军队每日隔河相望,厌恶情绪自然与日俱增,明里不能动手泄恨,可使花招恶心对方,还是可以的!譬如,当唐兵看到吐蕃兵在对岸挑水,唐兵就排成一列往河里撒尿。

    吐蕃兵也不甘示弱,遇到到唐兵来挑水,领头兵一声口哨,上百吐蕃兵从草丛冒了出来,一齐蹲下脱了裤子往河里拉屎,唐兵变恶心得大吐不止。

    后来,这种恶心的报复,受到两军将领制止,可士兵们的较劲并未偃旗息鼓。他们会选在突厥最冷的冬至,光着膀子跳入河中游泳,一则向对方展示健硕完整的肌肉,二则告诉对方自己拥有强健的体魄。

    在漫长的等待中,士兵算是找到了打发时间的乐子,可对于袁一来说,每一天都是煎熬。因为可汗两面讨巧的态度,让袁一计划的三个月,变成半年,而后成了一年。

    他虽然把这种尴尬处境上奏给了朝廷,可得到的答复是,不要采取任何行动,先陪吐蕃耗着,可汗再狡猾,最后,也得给大唐一个交代。

    如此,袁一肩负的固盟任务,虽然停滞不前,可有了许多时间操练军队,钻研那本《唤雨说》上的兵法列阵,也算另外一种收获。

    转眼到了第二年冬至,前天还冷得缩头缩脑的士兵,今天都昂首阔步走出辕门,来到河边。他们向着对岸蓄势待发的吐蕃兵,大吼一声脱下兵服,而后,如示威般捶打着满身的结实的腱子肉。

    这时,袁一同梅仁从营地走了出来,看着两岸挤满了光着膀子互相叫嚷的士兵,梅仁笑了笑:“他们彼此语言不通,这样说来喊去,简直就是鸡同鸭讲。”

    袁一道:“都是图一乐,他们高兴就好。”

    自从入冬以来,唐兵与吐蕃兵间这种暗自较劲的冬泳比试就未停过,相对之前三五成群,全由一时兴起发起的比试,冬至的这场比试更像两军间的默契约定,几乎所有体魄强健的士兵都会参与其中。

    对于这种既能增加军队士气,又能强身健体的比试,袁一的态度如同吐蕃使者一样,用不阻止,表示默许。

    梅仁指了指河的下游:“比试的起点在那儿吗?”

    袁一打量了他一眼,笑问:“怎么你也想参加一个?”

    梅仁扯开衣领,埋头看了眼自己的身体,笑道:“这一年多来,在将军制订的强化训练下,我的腹肌也是初具规模,是该让他们在肌肉横飞的当下,出来透透气了。”

    “如果没记错,我让你练的是骑马射箭砍杀,可不是肌肉。”

    这一年多来,梅仁除了吃饭睡觉,就是苦练武艺骑射,袁一每天都有军务要处理,很难顾及他,大部分时间都是靠他自觉练习。

    他从来没吃过苦,身子本来弱,所以,刚开始那儿,练射箭,拉弓拉得抬不起手臂,练骑马,经常坠马摔得断过骨头,练大刀,把自己砍伤都成了家常便饭。

    久而久之,感到太苦太累的他,趁袁一出外办事就偷懒不练,后来,他被抓了现行,袁一半分情面也不讲,拿起长棍对着他一顿猛打,打得他十天下不了床。

    为此,他本来恨透了袁一,可后来,尹玉书告诉他一个道理,士兵上了战场面对不是敌人,而是生死,往往强者才能生,弱者则死于强者刀下,袁一不管如何对待他,都是对他负责,让他不至于成为战场上的弱者。

    当想明白这个道理,他不再埋怨,也不敢再偷懒,而是不断努力完成,袁一给他制定的目标。

    想到这儿,梅仁担心袁一责怪他训练不专心,便抿了抿嘴道:“我记错了,不是训练,是每天睡觉前,跟着同营的兄弟锻炼半个时辰,练出来的。”

    “是吗?我还真想看看,有了健壮肌肉的梅仁是怎么样的?”

    梅仁挑了挑眉:“可是非常伟岸哦!”说着,他背过身,慢条斯理地脱下兵服,而后转过身,将自以为不错的身材,展示给袁一看。

    袁一看过后,笑道:“不错。既然,毽子有了,衣裳也脱了,不如也下水游游?”

    听到这话,在冷得瑟瑟发抖的梅仁,摇头道:“不行,太冷了!”

    见他要把衣裳穿上,袁一不由分说将衣裳夺了去,笑道:“那可由不得你了。”说完,抱着衣裳,拔腿就往下游跑,待引得梅仁追上,他坏坏一笑:“热身做完了,该进入正题了。”说着,一把将梅仁推入了河中。

    比试没有常规的号令,当有人第一个跳进刺骨的河水中,就表示比试开始。因此,哪方有人先跳进水中,就获得的先机,为了出其不意,双方的士兵都会在岸边僵持了许久,可没想这种僵持,却被掉入水中的梅仁打破了。

    一时间,两岸的士兵纷纷跃起,在此起彼伏的“噗通”声中落入河中,上千士兵奋力向终点进发,此刻,士兵们拍打起的浪花,就如声势浩大的钱塘江潮般,让人不由得拍手叫好。

    这时,梅仁避开奋勇向前的人,游到岸边向袁一喊话道:“把我推下水,算什么英雄好汉,有本事就下来,游到终点,拔旗取胜。”

    “好,接受挑战!”袁一说着,扯下衣裳,光着膀子跳入河中。

    因为游在河面的人太多,袁一不被碰撞推挤,耽误了时间,就憋气从水下一直游到终点。

    当他从钻出水面时,看到自己把众人甩了后面,得意一笑,转身游上岸,去拔旗子时,看到三个牵着马做吐蕃打扮的男子,已走到旗帜前,其中一个男子伸手,好似要将旗子拔起。

    见状,他一拍水面借力跃到男子面前,一把抓住他的手,道:“喂!这旗可属于我,不能随便拔。”

    男子见光着身子的袁一,突然从水中冒了出来,先是一惊,而后,脸刷得一下红了,用流利的唐语道:“我只是好奇,不知道是你的。”

    袁一见他声音,忸怩的神态像极了女子,吓得松开他的手,连退几步:“你是女的?”

    他还没来得及回话,另外的两个男子赶来,用吐蕃话警告了几句,袁一隐约了听懂了他们的意思,便用有些结巴的吐蕃话,对他们道:“说清楚,不是我故意耍流氓,是你们突然出现妨碍了我,还要提醒那位姑娘,待会有更多光着膀子的汉子,从这里上岸,现在走还来得及。”

    听到这话,他们眺望了眼,看到河中是许多男子往这儿游来,他们带着那位作男子打扮的姑娘,骑上马行色匆匆往吐蕃军营去了。

    晚间,袁一坐在灯下,想起白天遇到的三个吐蕃人,见他们的所穿着的衣裳,头戴的塔状帽,完全一副吐蕃贵族的装束,而且其中有个男子腰间系着金玉蹀躞带,说明他在吐蕃极有地位。

    想到这儿,他不由得担心,他们在这个敏感时期,来到突厥到底意欲何为?

    有了这种担心后,他便让尹玉书对三人身份进行调查后,发现,那个系着金玉蹀躞带的男子是个吐蕃王子,名叫阿布扎,虽然年纪不大,可颇具胆识,也极有城府,受到吐蕃赞普的钟爱,本想立他为储,可因为他是庶子,继承皇位有违祖训,便因此作罢。

    再是另外那个吐蕃少年是,笃鲁的儿子琅格挞,所谓虎父无犬子,笃鲁有战神之称,琅格挞也是少年英雄。据说,他十二岁那年意外遭遇狼群袭击,单凭一把匕首就制服了狼群,还有,他臂力惊人,弯弓便能射下云中飞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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