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婉儿心想,梅仁一个不留神就说漏了嘴,若今天换做是别人听到了,他很可能命不久矣。再则,他又是个单纯,没有心眼的人,若被有心人利用,肯定会给不少人带来麻烦。

    有了这样的顾虑,她本想嘱咐梅仁守好这个秘密,可她刚要开口,却见原本精神恍惚的太平看到梅仁突然变得异常激动。

    只见太平甩开一旁牵着她的薛绍,跑到梅仁面前,厉声问道:“那混蛋是不是回长安了?告诉我,他在哪?我要把他千刀万剐!”

    梅仁一直以为太平是冒牌公主,见她突然跑来说了这些,不由得一头雾水道:“混蛋?什么混蛋?”

    太平伸手抓起梅仁的衣领,发狠地推着他:“袁一那个混蛋,到底在哪儿!说啊!说啊!”

    梅仁一脸茫然道:“袁哥?我已经有大半年没见过他了,他不是跟你谁能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我知道,你跟那个混蛋是一伙的,一定是他不让你说,怕我去找他的麻烦。对!你们是一伙的,都是混蛋!都是大混蛋!”说着,太平突然情绪失控,对着梅仁拳打脚踢起来。

    这时,赶来的薛绍急忙拉开太平,只见他紧紧抓着太平的肩膀,注视着太平燃着怒火的眼睛,大声道:“令月,看着我!冷静点!”

    薛绍将这话重复说了几遍,气得直哆嗦的太平方才慢慢安静下来,她突然泪如泉涌道:“我不想这样,我真不想这样,可只要一想到他,我就控制不了自己,相信我,我真不想这样。”

    薛绍心疼地将太平拥入怀着,声音略有些哽咽道:“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

    “他为什么要避开我?为什么让我找不到他?”

    薛绍温柔地抚摸着太平的秀发,用哄小孩般的口吻道:“他没有避开你,只是他还没有回到长安,等他一回来,随时都能找到他。”

    在薛绍怀中埋头哭泣的太平,听到这话突然停止哭泣,仰着头用哭红的眼睛看着他,问道:“真的吗?”

    他点点头:“真的。”

    “我要把他千刀万剐,你能帮我找到他吗?”

    “能。”他替太平擦干眼泪,牵起太平的手,柔声道:“喜宴就要开始了,我们走吧!”

    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呆立在原地的上官婉儿不由得思绪万千。

    她听武后说,袁一为了高官厚禄抛弃了太平,可她相信,一个人能够宽恕她的欺骗,能够替她而死的人,绝不会是一个欺骗感情的衣冠禽兽。还有,他为了给自己的士兵洗脱罪名,甚至能够用大闹朝堂这样的极端手段,可见,他并不是一个贪权爱利的卑鄙小人。

    她了解袁一,同样也了解武后,他们离开猎户村后,武后曾让在所有人在村外停留了几日,而后,便传来袁一改变主意,要用太平换取高官厚禄的消息。

    一切看似合理,可将事情细细一想,却有许多蹊跷之处。她隐隐感觉孙满贵应该知道一些事情,也曾试探地问过孙满贵,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很明白告诉她,这件事,不知道要比知道好。

    如此,她把所有的事情串联起来,得到结论是,武后明里不能把太平带回来,只能暗里设套把太平逼回来。

    至于,究竟是什么圈套,她无从知晓,不过有点她能肯定,这肯定既狠毒又肮脏的圈套。

    这时,梅仁看了眼一旁沉默的上官婉儿,一脸迷茫道:“她怎么会认识袁哥?到底是什么事让她这么恨袁哥?”

    上官婉儿道:“之前,公主还在善水观时,袁一曾让你将一些东西交给公主。他们是什么交情,你没道理不知道。”

    梅仁皱眉道:“我当然知道!可刚才的那个公主不是”说到这儿,他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便不再说下去。

    “看来你知道的事情还真不少。可有时候,知道的越多,招惹来的麻烦也就越多。想要避开这些麻烦最好的办法,就是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不仅要骗过别人,更重要的是要骗过自己。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哦!”上官婉儿一脸淡然,说话的语气又很平缓,可话中却透着几分严厉呵责和警告的意思。

    如此一来,在梅仁眼里,原本温婉可人的上官婉儿突然变得可敬可怕起来。

    他想起,刚到东宫做卫率时,就听人说宫中三个厉害的人物,第一个是内侍司的掌监钱公公,第二是麟德宫的掌监孙满贵,第三个是尚宫上官婉儿。

    以往,得罪了他们的人,通常都没有什么好下场。所以,不仅是在宫里办事的人,就算一些王爷大臣也对他们礼敬三分。

    以前,他觉得,上官婉儿是一个挺善良随和的姑娘,怎么会跟凶狠毒辣的钱公公和仗势欺人的孙满贵是一路人呢?一定是因为她替武后办事,又深得武后宠幸,别人妒忌她,往她身上泼脏水,才会有那样的谣言。

    可今天,听到这番话,他隐隐感觉上官婉儿绝非他想象中那么简单,可也并非什么奸险之人。只是做事说话都留着心眼,在必要的时候,做起事来也不会心慈手软。

    这样想着,梅仁回答道:“我明白。”

    “嗯。”

    说罢,他们迈开步子往举行喜宴的院子去了,上官婉儿代表武后前来贺喜,所以就被府中的管事安排在了首席,而梅仁与其他卫率则被安排在侧院享用喜宴。

    太平和薛绍也在首席,上官婉儿坐在他们身边,席间大家都在热络的推杯换盏。可太平却很安静地坐在一旁,也不跟人说话,若有人向她敬酒,她只是木然地看别人一眼,而后,又低头陷入沉思。

    每每遇到这样尴尬的情况,身为驸马的薛绍总会挺身而出,说上几句客套的场面话,而后,又代太平将酒喝下。

    第168章 梅仁的秘密

    见到如此情形,上官婉儿觉得,呆坐在身边的太平就像一个失去灵魂的躯壳。

    他们只是把她的人带回来,可她的心还留在猎户村,留在袁一身边,她终日冥思苦,只为找一个原谅他的理由,可她还没有找到,所以,只能用恨来掩盖她剪不断,放不下,忘不了的爱。

    对于这种羞于启齿的爱,用恨来表现可以在人前显得更加理直气壮,也能完美地骗过自己内心的羞愧。或许,爱极一个人,比起忘记他,恨要容易太多太多。

    想到这些,上官婉儿不由得替太平感到难受,她拉起太平的手,关切道:“公主,一切都会过去。若有需要奴婢的地方,公主可以吩咐奴婢去做。”

    太平抬起头,用迷茫的眼神看着上官婉儿:“我很好。你不用担心。”说着,她停顿了片刻,又继续道:“我有件事要你帮我。”

    “请公主吩咐。”

    “你在母后身边办事,朝廷官员的情况你都了解,要那混蛋回长安接受封赏,立刻告诉我。”

    见此,上官婉儿的心不由得被揪了一下,方才她因为无法推辞,便喝几杯酒,虽然不至于喝醉,可一直在全身沸腾的酒气,在此时毫无征兆的涌了出来,让她顾不得场合和身份,说起肺腑之言:“事情都已经这样了,公主为什么就是不肯放手呢?你这样让大家多担心,尤其是薛驸马,你考虑过他的感受吗?你不能这样自私!”

    听到上官婉儿指责起太平,薛绍和同席的李显,韦杏儿等人都看傻了眼,幸好,院子里奏着喜乐,首席也与其他席位有一定的间隔距离,因此,上官婉儿的这番话其他席位的人并未听到。

    上官婉儿刚把话说完,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她急忙起身向太平赔罪道:“奴婢真该死!多喝了几杯,就醉得胡言乱语,望公主恕罪!”

    太平摇摇头:“不是你的错。你说得对,我太自私了,我真是太自私了。”说着,她的眼泪便簌簌地往下落,她看向身边的薛绍,声音哽咽道:“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薛绍心疼地将泪眼涟涟的太平拥入怀着,安慰似的拍了拍她的背,柔声道:“没事。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你只是需要一点时间去习惯。”

    见此,上官婉儿很是内疚,想要上前再说些什么,只见薛绍摇摇头,她便不再多言。她深感到喝酒误事,她在席间坐了一会儿,便找了个借口离开,来到院子附近一处僻静地方,打算醒醒酒再回去。

    她坐在池塘边的山石上,看着池中的锦鲤潜游,看着细弱的柳枝在风中摇曳,看着夕阳徐徐下坠,渐渐地酒气便散了,那些让自己愁肠百结的心事也跟着散了。

    她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跳下山石迈开步子,她还没走出多远,就听到两个说话声,她仔细一听,声音是从不远处的一处凉亭传来的。

    她并没有偷听的癖好,她便提起步子正要继续往前走,却隐约听到他们说起了自己的名字。

    出于好奇,也出于疑惑,她便借着亭子附近假山的遮挡,慢慢的靠近亭子,她隔着假山的间隙往亭子瞧去。

    因为,此时天已断黑,所以,她并没有瞧清那两人的容貌。可听到他们的说话声,她不由得吃了一惊,竟然是梅仁和太子妃韦杏儿。

    只见,韦杏儿靠着栏杆抽抽搭搭地哭着,而梅仁则在一旁安慰着她:“杏儿,你就别多想了。我了解上官姑娘,她不像狐媚之人,应该不会勾引太子,你就胡思乱想了!”

    韦杏儿辩驳道:“你是她肚里的蛔虫吗?怎么知道她不会?刚才你是没看到,她一个做奴才的,竟然教训起了公主。要知道太平公主可是一个无法无天的人物,被她这么一教训,不但没脾气,还吓得哇哇大哭,一个劲跟她说对不起。她仗着有皇后撑腰,有什么事不敢做,别说勾引太子,若是有机会,她连皇上都敢勾引!”

    梅仁警觉地看了眼四周,压低声音道:“这话可不能乱说,要是被别人听去了,可坏了上官姑娘的名声。再说,你手上又没有真凭实据,这样说一个姑娘家,让人听到了,多有失身份。”

    韦杏儿也意识到自己说得有些过分了,她低下头叹了口气:“我之所以这样说她,是因为我太害怕了。”

    见她欲言又止,梅仁道:“你现在已经是太子妃,又刚刚为太子生下子嗣,就算上官姑娘真做出些什么,依旧无法动摇你太子妃的位置。”

    韦杏儿沉默了片刻,深深吸了口气:“我知道。可看着自己的丈夫,心心念念想的却是别的女人,而且,就算当着我的面,他也毫不掩饰对那个女人的爱慕,这种滋味实在太难受了!”

    梅仁皱眉道:“既然如此,那当初为什么还要进宫?为什么还要嫁给太子?”

    “皇宫就像一个漂亮极了的金丝鸟笼,飞进去了才知道,里面究竟有多难受。”

    韦杏儿是一个连做梦都想飞上枝头做凤凰的女人,她说的不过是无痛□□之言,可一旁的梅仁却将这番话听进心里去了,因而,他便信誓旦旦道:“如果觉得难受,那就离开。只要你愿意,我可以陪你逃到天涯海角!”

    韦杏儿愣了片刻道:“你误会我的意思了。人生在世难免遇到烦心的事,可能最近刚生下润儿,变得有些心浮气躁。你也知道,宫中是个是非之地,平常就算我再不痛快,也不敢向别人倾诉。现在你是我唯一信得过的人,所以,我才会跟你说这么多。”

    梅仁神情难掩失落:“我明白了。现在,我已经被调来东宫,以后,随时可以找我倾诉,要是谁敢让你不痛快,我梅仁一定替你好好的教训他!”

    韦杏儿笑了笑:“有你在,我就安心多了。你能不能替我做件事?”

    “能。什么事?”

    “你是卫率,时常都太子左右,你替我看着他。若看到有女人接近他,尤其是上官婉儿,立刻告诉我。”

    梅仁很清楚,卫率的职责不但要保护太子安全,而且要对太子的隐私守口如瓶。若他真按韦杏儿说的去做,要是被发现了,惹得太子不高兴,丢了官是小,可能还会有牢狱之灾。

    他虽然对韦杏儿痴心一片,可在这件事上他还是不糊涂:“他可是太子,我只不过是一个卫率,怎么看得住他?”

    韦杏儿身份低微,现在做了太子妃,一则没有说得上话的朝廷权贵,二则没有银子去拉拢宫中的人,替她这个太子妃办事。

    因此,她时常觉得自己不过是个徒有虚名的太子妃,要是哪天太子身边有了一个家世背景都要强于自己的女人,恰好也给太子生了个儿子,以后,等太子登基以后,皇后的位置还不一定是自己的。

    当她清醒地认识到当前形势,她几乎每天都在被取代的惶恐中度过。幸好,梅仁在这个时候被调来了东宫,而且,她还听到一个消息,袁一在突厥和吐蕃立了许多战功,朝廷也正值用人之际。

    因此,圣上和皇后商量之后,决定破例赐封他为荣郡王,还要任命他为折冲府总都尉,统领驻守在长安城的三万府兵,她听太子说这个官职可非同一般。

    她知道梅仁和袁一的情同手足,若她能够拉拢梅仁,那么,她就等同于有了袁一这个大靠山。

    她深知梅仁依旧对自己痴心一片,要他死心塌地为自己办事,随意用点女人管用的小花招,一切便可水到渠成。

    这样想着,韦杏儿便拉了拉梅仁的手,眼睛湿润道:“你的好,我一直都知道,你为我做的一切,我都记在心里。现在,我虽然贵为太子妃,可我出生卑微,宫里的那些人压根就瞧不起我。我现在只有你,若你都不肯帮我,那就没人帮我了。”说着,眼泪又落了下来。

    梅仁沉默了片刻,点点头:“好!我帮你。”说罢,他从兜里拿出一条手帕:“把眼泪擦擦吧!”

    韦杏儿擦了擦眼泪,而后,将手帕还给梅仁道:“皇宫是个是非之地,现在我是太子妃,有多少双眼睛盯着我,而你又是东宫的卫率,凡事都得避讳点。在人前我们尽量保持一些距离,至于,以前的那些事就当作我们之间的秘密,可以吗?”

    她虽然说得很委婉,可梅仁还是听明白了,这是让自己跟她装不认识。

    见梅仁半晌没吭声,韦杏儿拉着他的手,一脸委屈道:“我之所以要这样做,是为了保护你,也为了保护我自己。你想想,我刚做了太子妃,你就来了东宫做卫率,让别人知道,我们以前走得那么近,若有人在太子面前乱嚼舌根,肯定会引起误会。”

    第169章 牡丹花

    听韦杏儿这么一说,梅仁满心的不快顿时烟消云散,他笑了笑:“你说怎样就怎样,我都听你的。”

    韦杏儿抱以柔情的一笑:“我就知道,你是天底下对我最好的人!”

    上官婉儿一直都躲在假山后偷听他们的谈话,韦杏儿能够当上太子妃,她出了不少力,因此,当着她的面,韦杏儿表现得既友善又殷勤,可没想到在背后却对她万般诋毁。

    皇宫向来都是一个人心险恶之地,她作为武后身边的人,干的就是与虎谋皮的差事,打交道的也不乏口蜜腹剑之人,所以,对于,韦杏儿两面三刀做法,她也是见怪不怪。

    在她眼里,韦杏儿不过是个初出茅庐的小魔小怪,就算她把自己当作敌人,也不足畏惧。

    她见韦杏儿懂得利用梅仁替自己办事,而且,手段也使得很恰当。看到这些,她嘴角浮现出一抹赞赏的微笑,心语:“不愧为未来的韦皇后,果然没让我失望!”

    上官婉儿觉得该知道的都知道了,没有再听下去的必要,因此,她迈着轻缓的步子离开假山,走到通往喜宴院子的小道。

    她还没走出多远,就在半道上看到了沈言,见他好像要往凉亭方向去,想着梅仁和韦杏儿还在那儿,她便索性做回好人。因此,她便加快脚步迎了上去。

    此时,只见上官婉儿来到沈言面前拱了拱手,笑盈盈道:“恭喜沈爷新婚之喜。”

    沈言笑了笑:“上官姑娘有心了。”

    上官婉儿往前面看了一眼,道:“这条好像不是去新房的路,沈爷这是要去哪儿?”

    “今天来了不少江湖人士,以前,在神兵司时,我给他们出过不少难题,他们逮到今天这个机会,自然要出口怨气,所以,他们便连起手来,一个劲地给我灌酒。要不是追风和唤雨几个帮我挡了些酒,恐怕我早就醉倒了。方才,趁他们不注意,我就溜了出来,一来避开他们,二来醒醒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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