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一天里,他做了两件事,第一件便是做了回萧何,把赶走的人,再追回来。

    那六名被革职的折冲都尉,在郡王府中听到吏部的消息后,以为,革职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为了在下属面前保留些颜面,便回自己所在的折冲府,连夜收拾了行装搬到了城中的客栈里,打算等朝廷下发正式的革职文书后,再启程回家乡。

    如此,袁一便礼贤下士,亲自来到他们暂住的客栈中,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把他们请回折冲府,重新任命他们为折冲都尉。

    此时,他们方才看清楚,袁一折腾了这么久,真正的意图不是要赶走他们,而是,想要离间他们与陈精忠的关系,然后,再借他们的手对付陈精忠。毕竟,最亲密的战友,也是最厉害的敌人。

    虽然,他们都看透了袁一的心思,也为自己遭受的算计感到耻辱,可他们权衡再三后,还是接受了袁一的好意,重回折冲府。或许,相比于同盟的抛弃,敌人的算计,根本就不值一提,况且这个敌人不仅没把他们赶尽杀绝,还仁慈地把拿回去的东西,又还了回来。

    最后,袁一派人去到吏部,把革职公文要了回来。

    虚晃一枪后,袁一便故意带着这六名重归折冲府的都尉,来到陈精忠面前转了一圈,见此,恨得咬牙切齿的陈精忠,凑到袁一身边,低声质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第222章 渔翁得利

    袁一反问道:“陈都尉觉得呢?”

    “郡王是想二桃杀三士吗?”

    袁一摇摇头:“我没那么狠。我说过,我只是想要管好折冲府。这就好像,运送一船鱼到很多远的地方,这些鱼在有食物供给充足,而活动范围又有限的情况下,就会懒得动,久而久之就会在舱里憋出病来,到达目的地时,这些病鱼就会变成死鱼。”

    说着,他轻微停顿了片刻,继续道:“要知道,死鱼可不值钱。所以,聪明的鱼贩就会在这些鱼中,放上一条具有攻击性,又特别好动的鱼,搅乱鱼舱的平静,让鱼被迫游动起来。这样,就很难再出现死鱼。”

    这时,陈精忠若有所思道:“他们有六个人,我们这边也有六个人,正好旗鼓相当。原来你是想用他们来制衡我,这样一来,我们这边有人犯错,他们就会大做文章,若他们犯错,我们就会揪住不放。为了不落下风,我们肯定会拼尽全力堤防,对抗对方,这时,郡王可以坐山观虎斗。”

    袁一摇了摇头:“这词用得不够贴切,我觉得,应该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说着,他拍了拍陈精忠:“你老老实实做好份内的事,我是不会把你怎么样的,所以,放聪明点!”

    陈精忠顺从地躬身,脸上略带几分献媚的笑容:“郡王已经把卑职架到这个位置,卑职除了做好份内的事,还有别的选择吗?”

    袁一笑了笑:“我一直都喜欢聪明人,就算他有些奸诈,也没关系,反正他只能在我手心里玩玩,我高兴就让他呆着,不高兴翻手就能拍死他。”

    陈精忠没有气恼,依旧顺从道:“郡王今日的教诲,卑职会谨记在心。”

    袁一没有说话,只是冷冷地看了眼陈精忠,便转身迈开步子。他心想,一个人对你愤怒,往往表现的是他最真实的状态,你要做的只是小心他的拳头。

    如果一个人对你顺从,笑着聆听你的嘲讽,那就得时刻堤防他,这不是正常人的真实情绪,而是一种心存芥蒂的表现。

    以前的折冲府是“上梁不正,下梁歪”,现在,袁一已经把上梁治好,接下来,便是捎带手治治下梁。相比于扳正上梁的费心劳力,整治下梁就要容易太多,甚至用不上扳正,只需要他们扶正便可。

    所以,今天,袁一做的第二件事,便是将那天放他进折冲府的守门士兵,在校场上跟他闲谈的赵虎子,以及文书馆的冯寅都请来了郡王府。

    这四人昨天被梅仁抓去审问,都挨了一顿结实的鞭子,之后,还被梅仁关了起来,说是要以通敌卖国罪,把他们交到刑部。等到晚上,他们就被放了出来,说是机密公文被找到了,听到这个消息,他们简直是抱头痛哭。

    遭遇了昨天的绝处逢生,直到今天他们依旧惊魂未定,可将近申时,荣郡王派人来到折冲府,说是要见他们四人。如此,他们便带着满心忐忑来到郡王府,当看到他们看到身着华贵锦服,腰系玉带,头戴金冠的袁一出现在眼前,他们惊得下巴都快掉了。

    呆如木鸡的赵虎子,瞪大眼睛看着坐在高座上的袁一,结结巴巴道:“你你就是荣郡王?”

    袁一用半开玩笑的口吻道:“在郡王府中,能坐这个位置的人,除了荣郡王,应该没有其他人了。”

    赵虎子一脸茫然道:“怎么会这样?你不是袁一吗?”

    见此,在一旁为他捉急的冯寅,慌忙圆场道:“虎子,你是不要命了吗?!怎么可以直呼荣郡王的名讳,还不赶紧向荣郡王请罪!”

    听到这番提点,满脑子浆糊的赵虎子抛开心中的疑惑,急忙跪地向袁一请罪道:“小人莽撞,请荣郡王赎罪!”

    袁一起身将赵虎子扶起,道:“不碍事。今日,我之所以请你们来,是因为,我有个朋友说欠了你们人情,可他不方便出面,所以,请我好好地款待你们。”

    听到这话,守门的两个士兵慌忙跪倒,伏地求饶道:“前天,卑职当值时,玩忽职守,违背纪律,几乎铸成大错。郡王能够网开一面,卑职就已经感激不尽了,哪还有脸受郡王的款待!”

    袁一道:“我的那位朋友,向来都是言出必行,而我也只是替朋友办事。再说,就算你们犯了错,昨天,梅将军不是罚过你们了吗?今天之前的事,对也好,错也罢,都过去了。从现在起,你们要是再犯错,绝对严惩不贷!”

    这时,赵虎子和冯寅也一起跪下,四人齐声道:“卑职,一定谨记郡王教诲!”

    袁一点了点头:“很好!都起来吧!”说罢,他向一旁的丁管事吩咐道:“现在,有很多坊间传闻,把郡王府描述了一个纵情声色的人间仙境。你带他们到府里转一转,让他们看看这里究竟像不像坊间传闻的人间仙境。”

    丁管事躬身道:“是!”

    袁一又补充道:“还有,带他们去正院瞧瞧,看看我房里那张床,是不是真大得那么夸张,可以睡下那么多人?他们被请来郡王府,就是我的贵客,丁管事一定要招待周到,不仅要带他们看,还有讲些有意思的事,像是宅子曾经的主人,像是十二美人图,诸如此类。这样才能增添趣味,让他们不枉此行。”

    丁管事即可会意道:“小人明白。请郡王放心,小人一定会按照吩咐把各位军爷招呼妥当。”

    袁一笑了笑:“好。去吧!”

    正当丁管事领着众人去时,一脸惴惴不安的赵虎子,向袁一道:“小人能不能单独跟郡王说几句话?”

    袁一想了片刻,点点头:“可以。丁管事,你先带其他人在外面等候片刻。”

    见他们离开后,赵虎子赔着笑脸,用哀求的语气道:“郡王,能不能告诉您那位朋友,那天小人说的话都是在放屁,请他大人不记小人过,也把小人当个屁给放了。”

    袁一道:“我的那位朋友提起过你,说你虽然管不住嘴巴,可说的某些道理,都很中肯,让他受益良多。还有,你还帮了他一个大忙,他想要好好感谢你。”

    赵虎子喜出望外道:“他真这么看我吗?说起来,我这嘴就是话多欠抽,以后,我一定咬牙把这毛病改了。”

    “言多必失。你这毛病的确要改改。你的服役期就快到了,我让你提前回去,怎么样?”

    赵虎子激动得热泪盈眶,满怀感激道:“小人说了那么多不该说的话,郡王不但没有记恨,还给小人这么大一个恩典,小人真是惭愧!”

    袁一拍了拍他道:“不知者无罪。人走得远高,就越难听到真话,相比起好听的阿谀奉承,我更喜欢听真话,也更珍惜身边会说真话的人。等你回到家乡后,闲着无聊的时候,可以来长安找我那位朋友窜窜门子,说说故事,要知道你的那些故事,可比茶馆里的那些说书先生有趣多了。”

    见袁一说得真诚,不像是场面话,赵虎子爽快的人,也懒得矫揉造作,便接受好意道:“既然,郡王的那位朋友这么看得起我赵虎子,那我一到农闲时节就到长安来窜门子,我的好故事可是多如牛毛。”

    袁一笑了笑:“一言为定了!”

    等丁管事带着他们逛完郡王府,府里的厨子也已经把晚膳做好,如此,袁一便与他们围坐在一桌,还特意让人从正院中拿来一坛玉液阁的好酒,再以满席珍馐为佐,陪他们小酌了几杯。

    原本饭桌上的气氛还有些拘谨,可几杯酒下肚,大家便放松了许多,之后,随着性格豪爽的赵虎子在席间殷勤劝酒,众人都喝得酒酣耳热,就开始说起不着边际的醉话。

    先是,夸赞郡王府的奢华,然后,滔滔不绝地说着对袁一的敬仰,再说,忏悔自己的过错,最后,还夸张地痛哭流涕求袁一相信自己,一定会改过自新,不会再玩忽职守。

    袁一知道他们是喝醉了才会如此,便出言安慰了几句,然后,再让丁管事派人把他们送回折冲府。临行之时,袁一看了眼双颊微红的冯寅,笑了笑道:“刚才,见你喝了不少酒,还清醒吗?我想跟你谈点事情。”

    冯寅答话道:“卑职只是有些微醉,还是清醒的,郡王想要说什么事情?”

    袁一起身道:“你跟我来一下。”

    冯寅看了眼醉倒在饭桌的三人,略有些担心道:“他们?”

    “我会让丁管事先送他们回去。”

    冯寅点点头,便跟着袁一来到了正院。他们来到灯火通明的书房,袁一指了指书案上的典籍和官档,道:“这些东西本来昨天就该归还,可有事给耽搁了,正好今天你在这里,就顺道交还给你,劳烦你带回文书馆。”

    第223章 梅仁拜师

    冯寅略有些尴尬道:“郡王言重了。这些都是卑职的分内事。”

    袁一走到书案边,拿起一份公文道:“之前,我说过,把典籍和官档还回去时,就会把借用的公文补上。现在给你。”

    冯寅双手接过公文,神情略有些紧张道:“那天卑职有眼不识泰山,有得罪郡王的地方,还请郡王多多包涵!”

    袁一摇了摇头:“你能够坚持原则,一视同仁,我很敬佩,也很欣赏像你这样的人。”

    “郡王过奖了。”

    “我这个人向来不喜欢说空话,既然,欣赏你,那么,就不仅仅是说几句好听的话。”说着,他拿起另一份公文,交到冯寅手中:“果毅都尉卫安被革职的事,你听说了吧?现在这个官职是你的了。”

    听到这话,冯寅又惊又喜,他翻开公文,看到其中内容正是升任他做第一府果毅都尉,而兵部和吏部,以及袁一都已在公文上盖好的官印,到任日期便是明日。

    冯寅激动得不知该说什么,只能愣愣地看着袁一,最后,笨拙地从嘴里吐出:“郡王,这是?”

    袁一笑了笑:“你知道的。”

    “郡王的知遇之恩,冯寅定当铭记在心,涌泉相报。”说着,冯寅便要行叩首之礼,表达自己的忠诚。

    见状,袁一急忙将他扶住,道:“其实,你不必谢我。之所以用你,是因为你有价值,而这种价值恰好是我所需要的。我们之间的这种联系说得直白点,就是我利用你,而你需要被我利用。如果想要把这种联系维持得更加长远,你就要把价值发挥到极致,而我则需要提供与价值对等的权力。”

    或许,在其他人看来,袁一的这番话太过赤|裸和现实,难免让人心生反感。可冯寅在官场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又遭遇了许多变故。

    他深谙在官场上,嘴甜如蜜而心肠险恶的人多,光明磊落,并且心口如一的人少。袁一的这番话看似现实,可实则坦诚,他是想与自己以心交心,才会如此。

    这样想着,冯寅点了点头:“郡王能跟卑职说这些,足以表明郡王对卑职是以心相待,卑职定会尽心竭力发挥价值,报效郡王。”

    “很好!我有个问题,希望你如实回答。”

    “郡王请讲!”

    “你觉得,以梅将军的才干能够胜任折冲将军一职,管理好整个折冲府吗?”

    冯寅颇感到为难道:“这个嘛”

    见他欲言又止,袁一便提醒道:“如实回答。”

    冯寅重重地吐了口气,委婉道:“梅将军心地善良,也乐于与人为善,总能乐观的看待身边的人和事,小心地避让争端。总的来说,梅将军是一个无可挑剔的好人,可凡是有好的一面,也会有坏的一面,因为梅将军的这样的心性,所以,在对待下属时,缺乏魄力,在决策时,缺少果断。”

    “常言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这句话的精妙在于,君子能够用前半句,表达自己的高洁,而后半句才是他们的肺腑之言。以此见得,乐观是一件好事,可面对不恰当的人,身在不恰当的位置,可能就会变成一件不怎么好的事。”

    听完,袁一点了点头:“说的很好,可不能以此蒙混过关。所以,你对梅将军的结论是?”

    见他一定要打破沙锅问到底,冯寅也只好无奈作答道:“卑职的结论是,梅将军难以胜任。”

    “好!我就等你这句话!”

    见冯寅一脸不解地看着自己,袁一笑了笑道:“一个师傅要是不了解自己的学生,不能给他准确的定位,又怎么能□□好他呢?”

    听到这话,冯寅颇感诧异,小心询问道:“郡王的意思是?”

    “我想要请你做梅将军的师傅,教他为官之道,让他成为称职的折冲将军。”

    冯寅面露犹豫道:“卑职才疏学浅,恐怕有负郡王的厚望。再则,梅将军是卑职的长官,卑职可不敢当这个师傅。”

    袁一明白冯寅心中的顾虑,于是,向藏身在隔壁房中的梅仁,高声喊道:“梅仁,老冯不肯收你这个学生,该怎么办?”

    冯寅见梅仁一直都躲在一旁,想起方才说过的那些话,他不由得惶恐起来。等梅仁走进书房,满脸尴尬的冯寅躬身道:“卑职说了许多不该说的话,请折冲将军多多包涵!”

    梅仁将手中捧着的托盘放到书案上,而后,提起茶壶倒上了杯茶,用极为温和的语气道:“若在两天前,听你的这些话,我可能会生气。但是,经历过这两天所发生的事后,我知道,你对我的评价极为中肯。我觉得,如果错误存在,闭着眼睛,捂着耳朵去逃避错误,它们依旧存在。唯有认清错误,承认它们的存在,这样方能彻底消除它们。”

    冯寅道:“梅将军能有这样的心胸,卑职实在佩服!”

    “我初入官场,很多事情都不懂,需要有人来教导我,改正错误。你就是那个人,请冯师傅收下我这个学生。”说罢,梅仁躬身将手中的茶杯,送到冯寅面前。

    冯寅慌忙扶住梅仁道:“梅将军真是折煞卑职了!卑职在官场上混了大半辈子,都不过是个小吏,实在是没有能力,更没资格教导将军,卑职受不起啊!”

    见此,梅仁偏头看了眼身边的袁一,只见他向自己使了个眼神,示意让自己跪下献茶。梅仁犹豫了片刻,道:“我知道,冯师傅不收我这个学生,想必是觉得我的诚意不够。”

    说罢,梅仁弯下腿便要拜倒,见状,冯寅更加用力地扶着梅仁,连连惊呼道:“这可使不得!既然,郡王和梅将军都这么信任我,我若再推辞,那就是不知好歹!若梅将军不嫌弃卑职才疏学浅,往后卑职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听到冯寅这番极为委婉的表态,梅仁总算松了口气,递上茶道:“既然如此,那么请冯师傅喝下这杯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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