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庆府自从大明立国以来,出了五十余名进士,其中大多数出现在河内。
    一般而言,进士是很少参加社会地方活动,那是举人们奔走的事情。
    这种情况是有原因的,因为进士是属于真正的统治阶级,这是从宋朝就形成的习惯。文人的斗争比起武人的斗争更加的复杂,所以他们更加格外的珍惜自己的羽毛。
    能不出现在公共场合,尽量就不去,以免遇到尴尬的事情,坏了自己的名节。
    怀庆的世家豪族做的最愚蠢的事情,莫过于太相信李自成,对于这两位前朝的进士而且不识时务的进士缺乏尊重。
    然后这种在读书人高层的人物,一旦被激怒,所爆发出来的力量,那绝对是极其强悍的。
    现在,有王硕和胡莱作为内应,所有的工作都变得轻松起来。两家子弟就算没有进学中举,担任一般的文书工作也没有任何问题。
    而且现在也不用担心学业,因为学而优则仕,原本进学中举。为的就是释褐当官,现在可以直接当官,简直如同终南捷径,何乐而不为?
    吴伟业有了这些人的帮助,也不用畏首畏尾虚与委蛇,之前该开展的工作都可以着手布置,连报告都不用自己亲自动笔了。
    再往下一层。两家的家丁中也有能办事的,收入府衙便是现成的帮手。之前地方缙绅安插、收买的人员,也都有了危机感,从明显的怠工趋于缓和,但仍旧能够感受到办事上拖延迟滞。
    吴伟业并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只等昆山家里派来了信得过的家人。他便决定动手。
    ……
    捕头金波感觉最近府衙的气氛不太对,但是平日里威风惯了,也不觉得有什么。
    今日回到公事房,看到了满地的垃圾。这让金波心里很不舒服。
    今个打扮张扬,一点儿都不像是公人的年轻人围坐在一起,持着瓜子,肆无忌惮的闲扯,感觉跟街边儿的青皮没有什么区别。
    听到脚步声,自然见到了金波。
    那些年轻人只是有些诧异的看了眼,旋即就当金波是根木头,根本懒得搭理。
    这情形很熟悉啊,当初自己和弟兄们不也是这份摸样吗?后来受气多了,棱角也就没有了。不要以为你进了公门,就是个人物了。
    这当今世界,比你官衔高的如过江之鲫,莫说是个捕头,便是知县在偌大的国家又算什么吗?
    自己身为捕头,都要低调过日子,这几个年轻人,确实有些过分的张扬了。
    他走过这几个年轻人面前,仔细扫视几个人的脸,发现这些似乎都是新人,但是又多少有些眼熟,旋即便想起来,这些人多数是些地痞流氓,竟然混入了公门,吃起了公粮。
    、
    这些年轻人一招得势,正是放肆的时候,见到有人进来,招呼也没打,心里就有气,只是因为金波穿着跟他们一样的公服,这才没有出言不逊。
    在胥吏这个层次,还是第一次有人这样跟金波对视,金波自然不会胆怯,与他对视了几分之后,空气变得有些压抑。
    那人毕竟出身不干净,内心心虚,有些惧怕金波,但是这人又不傻知道自己被人招进来,是做什么的。
    当下开口大声喝道:“你是何人?不知道规矩吗?”
    金波笑道:“怎滴?连我都不认得?你做什么压抑?”
    那人正要开口,弹指一挥间,金波忽然抬起脚,做了那么多年捕头,经常办案,功夫自然不会落下,一群小混混如何比得了。
    那年轻人别说应对,便是反应都没有机会,整个人被狠狠的踹了一脚。
    身后的桌案陈旧了一些,直接轰的一声散了架子。
    那班年轻人站了起来,就要抽出铁尺。
    哐地一声,公事房的门已经被撞开了。四五个同样年轻人打扮的公人冲了进来,有拿铁尺的,有拿铁链的,后面还有人端着一架弩机。
    那弩机才是真正的大杀器,虽然上弦慢,每次只能杀一个人,但这些年轻人可不希望自己成为那个唯一。更何况这里是府衙,难道能让个新来的吃住他们?且见过了老爷再说。
    “稍安勿躁,”金波仍旧面带笑容,“只是请你们跟我去大老爷面前说事罢了。”
    “都是一体当差吃粮的,你这是什么意思!”那为首的年轻人色厉内荏,已经是放软了。
    “就是走个过场罢。”金波挥了挥手,身后拿着铁链的兄弟上前将这些人铐住,就往外拉。
    衙门的公事房颇有些后世集中办公的意思,大的部门独占一个院子,人少的部门只占一排厢房。这里出事,其他人很快就发现了异常,纷纷出来探看。见到这几个年轻人被自己人抓了,都是大为意外。
    “你们这是做何!”怀庆府同知闻讯赶来,拦住了金波。看到这种场景,顿时感觉异常头疼。
    这些家伙,不知道如今江山重新换回了红色,如今又是大明的天下,新来的知府不是个好想与的人物吗?非要给自己找不自在才开心吗?
    这位同知大人是本地的举人,在明朝举人想要做到同知实在是太难了,要知道他们前面可是有很多进士还排不上队呢。
    要不是李自成之前来过,那些进士都看不上这等角色,他如何有机会?
    要知道,李自成再呆一段时间,以文人对李自成的嫌弃程度,自己做到知府都有可能。
    当然,自己在李自成控制此地的时候,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情,这才保住了位子。这起码证明,这位同知是个懂得珍惜的人。也不是一个一招得了位子,便猖獗的人。
    但是说到底,他还是有些不服气的,他对于新朝派了个外地来的年轻愣头青做知府恨不认可。
    而那个他死活看不上眼的知府还是榜眼出身,当过清贵的翰林官,日后若是没有大的差池肯定是名列宰辅的,所以又不得不耐心应付。
    其实有些时候,这位同知还是很怀念李自成。但是他又知道,李自成虽然不讲究出身,但是一来自己的能力在那里,做到知府可能只会添乱。第二,李自成也根本不可能走到哪一步。
    即便当面陪着小心,府县上的公事却不能松手,必然要握在自己手里,所以这年轻人头领就是同知老爷的家奴,只等着开设警察局之后转过去当个局长,日后能大有助力。
    同知这官职就如其名所示“一同知道”,是知府的佐贰官,在府衙里地位仅次于知府,人称二老爷。知府不在或者不能视事时,他们便要履行知府职权。现在的卫辉府就是如此,因为吴伟业常驻怀庆,所以那边就由一个同知管着。
    金波见到了这位二老爷,也不磕头也不打躬,站在原地,笑道:“这几人不懂规矩,拿去交由大老爷处置。”
    “老爷!冤枉啊!”那领头的当即叫了起来。
    同知脸上一黑:“他们几个犯了什么法!”
    “见了大老爷自然分明。”金波挥了挥手便带人往大堂去了。
    那同知气得胡须直颤,金波却颇觉得爽快。
    吴伟业早就坐在大堂,等着金波登场。忠伯站在后面伺候,眼帘微闭,就像是尊雕塑一般。
    终于外面传来一阵铁链声响,金波拉着那几个衙役进来了。
    “堂下何人!”吴伟业拉长了声调,努力做出一副庄严肃穆的模样。
    金波当即将那几个衙役往堂前一扯,上前道:“报老爷,小的在职房捉住这几人闲散混事,懒怠公职。”
    堂下几人本是要喊冤的,听金波如此指控,都傻在当场,连辩解都懒得辩解了。
    这也算个事么?
    “金波所言,可是属实?”吴伟业一拍惊堂木:“还不快快招来!”
    那个领头的捕快定了定神,连忙道:“大老爷明鉴!小的几人在外跑了一天,快散衙了才回来,便坐着说了会子话。这姓李的却故意诬蔑小人几个懒怠。”
    “金波。”
    “老爷,公事房里一地瓜子壳,他们岂止是说了一会子话?显然已经说了一下午了!”金波怒视几人。
    那领头的捕快道:“那是日积月累下来的,并非今日吃的。”
    “是新是旧,取来一验便知!”金波要紧不让。
    啪!
    吴伟业重重一拍惊堂木,佯怒道:“如今国事繁重,你们还用这等小事来消遣本官么!金波!你轻重不分,该当何罪!”
    那被铁链靠着的衙役心中暗笑,朝金波做了个口型:活该!
    金波冷冷看了他一眼,沉声道:“老爷,小人听说: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如今正是朝廷办实事,煞歪风之际,焉能因为恶小而不惩处?不过小人轻重不分,的确该罚,小人认罚!”
    吴伟业点头道:“你这说的倒也有几分道理。小时凿壁偷光,打了杀人夺田。尔等认罚否?”
    “老爷,小的几人脏乱了公房,也的确该罚。”领头的衙役说道。
    其他几个年轻人也纷纷应和,表示认罚。
    吴伟业按捺住内心的激动,故作镇定道:“好,既然你们都认罚,而且也都是小过,本官便从轻判——判金波罚钱三百文,没入公署。”
    “小的谢老爷开恩。”金波当即解下腰间钱囊,也不拘多少便呈了上去。
    “判尔等笞二十。”吴伟业说着声音都有些发颤。
    “小的谢老爷开恩。”几人卸下了戒心,纷纷谢恩。
    他们只以为是金波故意邀宠,已经在思量着回头如何惩治这个不明事理的同事了。
    金波看他们的眼神中,却透出了一股阴狠毒辣的杀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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