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晋王逃命时带在身边的是我,他死在我的怀里,还留下遗诏要废了你、让我的儿子当皇帝,季氏嗤笑一声,高声喊道:江梦幽,你张狂什么?你不过是个弃妇罢了!你真以为你赢了吗?若不是王爷身死,你什么也得不到,你早就被他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江梦幽紧紧抓着凤座的扶手,一字一字地说:所以你我都该庆幸,他死得正是时候,若他早死几年,我还要为他流泪,若他晚死几年,你也不过是失宠的弃妇罢了,你以为他对你的心意就是天长地久的?死了好,死了的人才不会变心,他死了,我的瑜哥儿才能做皇帝,龙椅凤座比那些早晚会变的感情可靠得多。
    江梦幽一挥手,身边的内侍端着白绫向季氏母子走过去,季氏脸上终于露出惶恐害怕的表情,江梦幽轻笑道:我是弃妇,你是晋王的心爱之人,且怀着这份得意下九泉去见他吧,领好你的儿子见到他别忘了问问,他是不是曾经赌咒发誓地和我说绝对不会让你怀上子嗣,他既然做不到,我只有帮帮他了。
    季氏抱着儿子撕心裂肺地嘶吼:江梦幽,你这个恶毒的女人!你嫉妒我、你嫉妒我抢走了王爷宠爱...
    江梦幽充耳不闻拉起江梦枕往外走,宫门在他们身后缓缓关上,隔绝了季氏不甘的叫喊声,三人在鲜红高耸的宫墙下站了好一会儿,江梦幽才轻轻地问:梦枕,你说我赢了吗?
    江梦枕不知该怎么回答,江梦幽长长叹了口气,望着天空道:作为女人、作为正妻,在晋王娶她的时候、与她生下孩子的时候、带她逃走的时候,我早就已经输的彻彻底底!我曾和你说过,我不信晋王的誓言,可说到底我不过是在自欺欺人,心里还是存着一丝期待,我希望他能够做到、能真的对我一心一意... ...梦枕,我现在想来,是父母误了我们,在这世上,男人三妻四妾才是常事,奢求一生一世一双人,在人性与礼法上都是没有根基的。我虽输了丈夫,幸而还有瑜哥儿,你又怎么办呢?梦枕,你若能接受齐鹤唳纳妾生子,我便再不阻止你们相见,若你不能忍受,还是早些与他断了吧,姐姐受过一次的罪,真不想让你再生受一遍了。
    江梦枕默然无语,闷闷地回到了自己的寝宫,季氏在江梦幽面前因晋王的宠爱耀武扬威的时候,他不由得也想起以前面对肖华挑衅时的无力感,他真的能再毫无芥蒂的信任齐鹤唳吗?他们对彼此的感情又能保持多久呢?
    自那日以后,江梦幽不再画眉,举动间也更有太后威严凌厉的风范,晋王的灵柩迁葬入皇陵,在死后追封为帝,祭奠过后江梦幽下旨让工匠把墓室封死,朝臣们心知这是太后无意与先皇合葬,而江梦枕听见的则是姐姐斩钉截铁的话语:我与他缘分已尽,死生不复相见。她向来是比江梦枕更加决绝的人。
    朝纲重整,流散的朝臣勋贵逐渐回到京城,或是复职、或是抚恤,在战乱期间叛国投敌的人亦遭到清算,镇国公一脉被连根拔起,当年支持议和的人也都受了牵连。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扶保新皇进京的功臣纷纷加官晋爵,按理来说齐鹤唳绝对是首功之臣,可封赏来下,他不过和蒋峰一起封了左右大将军,引得朝野内外一片哗然。
    姐姐,这是为何!江梦枕听了消息,急匆匆地闯进江梦幽的寝宫,鸣哥儿...齐将军扶保社稷、力挽狂澜,只擒杀叛国的五皇子、在江陵城外剿灭狄军一条,就当得封侯之位!你对他有偏见,却不能如此不公,这叫天下人怎么看呢?让玄甲军的将士们如何心服!
    江梦幽放下手里的书册,缓缓道:玄甲军的底子是青州营,青州营的武备是你的嫁妆填起来的,齐鹤唳带兵扶保我们的时候,说的也不是结盟而是归顺,因而玄甲军实则是姓江的,是我们的嫡系,我怎么会亏待他们?玄甲军的封赏,无论赏银还是军职皆比其他军队拔高一级,他们岂会不满?南宫先生授了太傅,那可是三公之一,玄甲军中封了四品以上武职的有三三十人之多,我只压了齐鹤唳一人的官职罢了。
    姐姐果然是有意的!江梦枕想起齐鹤唳南征北战留下的一身伤疤,难受得五内如焚,封赏是他该得的,是他用一身血肉换来的!我初嫁他时,父亲和他说,我家人人都有诰命,难道他就不能给我挣回一份诰命来吗?他自小是庶子,总被大哥压上一头,后来他去选羽林卫、去青州投军,不知吃了多少苦,不过是想让人看得起、去挣一份功业回来!武将的功勋是一刀一枪拼出来的,他如今建立奇功、终能如愿,虽然诰命已不能落在我头上,我还是为他欢喜... ...我与鸣哥儿之间的事是私事,与朝堂大事无关,就算他对不起我,他也从没有对不起太后和皇上,这样做与兔死狗烹、鸟尽弓藏何异?
    江梦枕见江梦幽桌上摆着史书,更急切地说:有唐一代,大将郭子仪在安史之乱中扶保唐皇,收复长安、洛阳,受封天下兵马副元帅,难道齐将军的作为不可追比先贤吗?
    江梦幽听了弟弟一番慷慨陈词,只淡淡道:你的意思是,我也该授他一个天下兵马大元帅的官职,再加封万户侯?
    有何不可?
    那你要再嫁他吗?
    江梦枕一愣,讷讷道:...这又有什么相关?
    江梦幽起身走到弟弟面前,你若打定主意跟他,我立刻让人降旨,如果你只是为他打抱不平,并无意与他复合,那我怎么可能让他权倾朝野?你记着,天家没有私事,他如今看似对你一往情深,三五年后这元帅夫人的诰命不一定落在谁身上,到时候他必与我们离心了,现在给了他滔天权势,以后我们用什么牵制他?我可以信任我弟弟的丈夫,却不能信一个手握重兵、一呼百应的武将,你明不明白?
    江梦枕一阵哑然,江梦幽确实是懂史的、想的比他更加长远,为君之道在于制衡,如果主弱臣强必然生变,江梦幽授予蒋峰与齐鹤唳同样的官职,意在让他们互相牵制,朝臣在天家眼中不过是棋子,只有江梦枕心疼在意齐鹤唳每一步的不易,但那些并不是身为太后的江梦幽所要考虑的江梦枕没有一刻比此刻更深切地感觉到,江梦幽已不只是他的姐姐,更是这个王朝的太后。
    我只想为他求个公平,江梦枕垂下头道:自小就没有人公平地待他...
    你是他的什么人,为他求公平?江梦幽不为所动,我可从没对他承诺过什么,是他自己甘愿保我们进京,一副随意驱策、虽死无悔的模样,现在又求封侯拜将了?玄甲军是他带出来的,可人心思安,这样丰厚的封赏之下,有几个人会抛弃荣华富贵,因对他的封赏不公而动乱哗变?齐鹤唳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我现在想想以前的事,都觉得可笑至极,你还记得我去齐家为你打盗窃官司的事吗?
    他们的嘴脸,我可是历历在目呢!那姓肖的一副可怜相,齐鹤唳不分青红皂白地袒护他,齐雀巧挺直腰杆在我们面前大呼小叫,简直荒唐! 江梦幽摸着长长的护甲冷哼了一声,父母不在,长姐如母,我那时自顾不暇、让你受了委屈,放任你后来被贱人所害,身子伤了根本只这件事,我就不能原谅齐鹤唳!我以前是王妃护不住你,现在是太后了,难道还护你不住?你我枉自温柔和顺、不以权势压人,得了什么好下场?我绝不会再像以前一样软弱...
    江梦枕沉默半晌,最后只道:朝廷的事,姐姐自有安排,我本不该置喙...我想要出宫去看望齐将军,望太后恩准。
    你、你真是...江梦幽叹息着说:你既无意再嫁给他,又何必与他纠缠不清?
    人心易变、世事无常,我确实不再求与他长长久久,也确实禁不起再一次的心碎,江梦枕轻声道:两情不可久长,只在朝朝暮暮,一刻真心即是永恒,鸣哥儿的心也许会变,别人的也一样会变,以后的事,是谁都不能保证的人出生就注定要死,难道这一世活着就全无乐趣了?我不愿去想什么结果,只愿彼此相思的朝暮不曾虚度便好。
    江梦枕无意识地用指尖摸了摸自己的眉梢,她疲惫地闭上眼睛,一口气忽然泄了,她缓缓靠在凤座上挥了挥手,去吧,今后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只要你自己不后悔...
    我不后悔,江梦枕走过去握了握她柔软却冰凉的手,多谢姐姐,我知道姐姐是疼我的...
    江梦幽轻轻地摸了摸弟弟的脸颊,她眼望着他走出寝宫,匆匆地往齐府去了。许久后,她起身走到妆台边,拿起螺黛在眉毛上轻轻画了几笔,窗外已是春天,一树白海棠盛放如雪,她嫁给晋王时也是这样的春光正好,江梦幽的眼泪突然涌了出来,大约他们也曾有倾心相许的朝暮,可她却说不出一句我不后悔。
    作者有话要说:  【对生长于后宅的哥儿姐儿来说,万丈荣光也比不上一个疼惜自己的丈夫。】
    人物思想受时代限制!
    现代女性搞事业最nb!!
    我发现了,大家要求自己的狗自己打233
    某种程度上,还蛮护狗子的哈哈哈哈
    第92章 一刻一生
    朝廷的赏赐流水似的抬进齐府, 在旁人看来颇有些冷落门庭又生光辉的意思,江梦幽在这方面倒不吝惜,金银财帛、玉石宝器堆山塞海地赏下来, 只压着齐鹤唳的爵位官职, 封了个一品的左军大将军。
    宣旨的人前脚一走,玄甲军众人后脚就炸开了锅,张副将嚷道:简直欺人太甚,那蒋峰算什么东西,也配和你平起平坐!
    就是!将军, 封赏如此不公, 咱们索性破开脸闹一场!江家姐弟得了天下,这是卸磨杀驴、翻脸不认人了!
    你们胡说什么!齐鹤唳刚能下床,唇色还是青白的, 他很平淡地说:三年前我不过是个五品校尉,现在封了一品大将军,怎么能还嫌不足?这已是皇恩浩荡了。
    嘿、真是皇帝不急急太监!张副将使劲拍了一下手,人家欺负到你头上,你还无怨无悔地守着他!不是我说,无论你以前有多对不起江公子,你拼死拼活打下了这个天下,怎么也该还清了,何苦还要这样挤兑你?
    齐鹤唳一挥手道:行了, 我让你去办的事可有眉目了吗?与其抱怨这些,不如在那件事上多用些心!
    大海捞针啊, 你让我上哪儿去把早失踪了三年的人给你变出来,只当他们死了完事!张副将哼了一声,要是瘦猴儿还活着, 看见兄弟们如今的风光,估计肠子都要悔青了!我封了游击将军,老李是振威将军,都是三品,那些小官儿们一口一个将军的叫着捧着,从军时哪儿敢想这一天?
    齐鹤唳笑道:我记得当年你看上了米铺家的姑娘,人家父母嫌你官卑职小,不肯把女儿嫁你,现在你再去她家提亲,想来是无有不从的了。
    我为何还要去她家提亲?如今可是我看不上她了!那些五六品的小官排着队把女儿嫁我,个个年方三八、如花似玉!张副将说起这些颇有几分得意,转而他又叹了口气,你还别说,我前几日确实去米铺看了她一眼,这三年她八成过的不好,容颜衰朽、老得厉害,也不像我记忆里的模样了,我给了她父母五百两银子,不过是为了找回当年的脸面,那老两口感恩戴德,巴巴地要把她送我做妾,我却已再没有想娶她的心思了!幸而当年亲事没成,否则不是要耽误我的好姻缘吗?
    齐鹤唳不知该说什么是好,权势财帛是太好的东西,对一个七品武官来说,米铺家的闺女就是天仙一般的人物,可在朝廷的三品大员看来,那个姑娘已连给他做妾都不配时移世异、人情翻覆,从来都是如此,一个人在这变易无常的世间守住一颗不变的本心,是何其的难!
    张副将又说:你这些日子都在养伤,不知道兄弟们进城后的乐事,我手底下有个姓孙的千夫长,这人在军中以疼夫郎闻名,待他那青梅竹马的夫郎真是如珍如宝地好,这回他也得了个五品的官,你猜怎么着!我前几日竟在花街看到了这小子,妈的他还包了个花魁!我捏着这事,坑了他好几顿酒,他醉了后说,九死一生地从战场上回来,自然要好好地享受一番,人生一世,总要什么都尝过才不算虚度,他夫郎是个哥儿,他手里有了钱想尝尝姐儿的味道,可这一尝啊、就掉进了温柔乡喽,他不敢让他夫郎知道,又舍不得花魁这朵新鲜的解语花,藏着掖着的怂样别提多逗了...
    两人这边正说着,那边忽然有人来通报:贵君驾到,请齐大将军接驾!
    齐鹤唳一愣,随即急匆匆地拔腿就往府门跑,背上没长好的伤口扯着发疼,可他心里发热、根本顾不得这些微末的疼痛,张副将看着他的背影嘟囔着说:打了巴掌给个甜枣,这又算什么...何苦跟一棵树上吊死!
    江梦枕的车架停在齐府门前,宫婢如云、内侍无数,比当年他十四岁初到齐家时排场更大,他被人搀扶着从马车里走下来,头上戴着镶嵌着脂玉的金冠,身上穿着绣着凤鸟的淡红春衫,贵气中自有一股冲淡的清雅、典丽又脱俗。他看见齐鹤唳有些气喘的站在门口,因在病中脸色发白而显得那双眼睛分外地黑,正直直地看着他,江梦枕足下一顿,也一瞬不移地瞧着他,周围有很多人围绕着他们,可那些人在他们对望的这一刻,似乎全都消失不见了,那些不用说出口的脉脉思念,已流转于三人的眉目之间,传达到对方心里。
    江梦枕向来是极温柔的人,齐鹤唳早就知道江梦枕在他重伤时没有来看他,一定是有苦衷的,此刻他更加确信,忍不住勾起了嘴角,江梦枕见他眉目舒展、唇角带笑,不自觉地也轻轻笑了起来。
    三年前,江梦枕流干了泪从这里坐着马车离开了他,三年后,江梦枕下了马车微笑着向他走来,相比建功立业、封侯拜将,这一幕才是齐鹤唳心底真正的所求,与此刻相比,封赏的不公又算得了什么?
    江梦枕曾以为他再也不会回到齐家,可眼前这个人到底让他割舍不下,故地重游,江梦枕也有一番感叹,他在朱漆凋残的大门前轻声说:这回,倒叫你在这儿等我了...久等了吧?
    只要你肯来,多久我都愿意等。齐鹤唳看着江梦枕的脸,方才因张副将所讲的乐事而产生的郁气瞬间消散无踪,他感觉到一种久长的平静与欢愉,也许情到深处无怨尤,他就这样看着他的心上人,真觉得为江梦枕付出一切都是值得的。
    内侍见三人双双要往里走,忙尖着嗓子道:贵君殿下驾到,齐大将军接驾行礼!
    齐鹤唳这才反应过来,赶忙屈膝跪下去,江梦枕伸手拦住他道:快起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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