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夏向来都不吃零食,糖更是不在第五夏味蕾的感知范围之内。
    彩虹糖这么日常的零食,第五夏以前和文艺去超市的时候,不是没有看到过。
    口香糖、mm巧克力,彩虹糖,还有比较不可描述的某一样东西,是超市收银台最常摆放的四小件。
    第五夏经常都有和彩虹糖偶遇的入场,却从来不曾对它另眼相看。
    第五夏满眼空洞地吃着彩虹糖,一颗又一颗。
    楼尚满眼期待地期待一个答案,一秒又一秒。
    从始至终,第五夏都没有再说话,也没有回答楼尚,用彩虹糖煎蛋做早餐,是好还是不好的那个问题。
    楼尚并不着急,他喜欢看楼夏吃糖。
    三岁的时候,一包彩虹糖,能让楼夏高兴一整天。
    一糖在手,天下我有。
    像彩虹一样绚烂的笑容,会一直一直挂在吃着彩虹糖的小彩虹脸上。
    时隔十九年,再一次徜徉在有彩虹糖的世界,第五夏吃到了一种,难以用语言来形容的味道。
    第五夏的坚毅的一颗心,早就已经寡淡到毫无色彩。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在没有连着喝一夜酒的情况下,一个连笑的功能都已经丢失的人,哭是不可能会哭的。
    在“糖界”以颜色丰富著称的彩虹糖,却让味蕾极度不发达的第五夏,吃出了一种想哭的味道。
    等了好久都等不到答案的楼尚,从口袋里面,拿出了第二包彩虹糖,径直去厨房找蛋。
    楼尚一向都是一个极有耐心的人,此时却抑制不住心底想要做彩虹糖煎蛋的冲动。
    上一次,秀这道极具创意的特色煎蛋,楼尚还只有七岁。
    对七岁时候的楼尚来说,做彩虹糖煎蛋,是一件超高难度的事情。
    敲蛋的时候,会掉点蛋壳,打蛋的时候,根本不知道均匀两个字怎么写。
    楼尚的彩虹糖煎蛋,最黑暗的地方有两个。
    其一,是彩虹糖融化在一起的颜色,是连彩虹妈妈都不见得能够认识的。
    其二,吃煎蛋的时候,时不时咬到一点蛋壳的感觉,怎一个酸爽了得。
    第一个黑暗的地方,是彩虹糖的物理属性,说到底,并不以楼尚的意志为转移。
    第二个黑暗的地方,却是很容易随着黑亮料理创作者年龄的增长,轻而易举地走上“弃暗投明”的道路。
    今时今日,二十六岁的楼尚,虽然还是不怎么会做饭,但敲蛋和打蛋这么简单的事情,肯定是不在话下。
    当然,简单是建立在正常情况的前提之下,并不包括楼尚激动到手抖的现下。
    “不正常”的楼尚大师,一下就“穿越”回了敲蛋掉蛋壳,打蛋和稀泥的年纪。
    该掉不该掉的蛋壳,齐刷刷地掉进了蛋黄都已经碎开的碗里。
    楼尚找了双筷子,想要把蛋液里面的蛋壳给夹出来,却始终不得要领。
    吃完一整包彩虹糖,第五夏才来到厨房,接收楼尚手里掺杂了蛋壳的蛋液。
    第五夏没有处理蛋壳,就直接开始搅拌。
    速度快到像是使用了一台大功率的搅拌机。
    楼尚几次想要提醒里面还有蛋壳,第五夏都充耳不闻。
    没多久,第五夏就打出了一碗,均匀的,除了夹杂着蛋壳,就不再有什么缺点的蛋液。
    第五夏在楼尚的欲言又止中,找了一个滤网,把蛋液到了进去。
    很快,蛋壳连同多余的泡泡,都被彻底过滤了出来。
    完美无缺的蛋液,在此刻诞生。
    第五夏看了楼尚一眼,接收到信号的楼尚,立马过来接回“完美蛋液”。
    在楼尚接手的那一个瞬间,左手加了一点力道,把碗留了下来,右手把刚刚过滤出来的蛋壳,连同打蛋遗留下来的泡泡,一股脑儿,又给倒了回去。
    楼尚把第五夏的动作,理解为示范,想着自己再过滤一遍,第五夏直接把滤网都收走了,留下一个三字诀评语:“不正宗。”
    不掺杂蛋壳的彩虹糖煎蛋,不是正宗的哥哥牌早餐。
    第五夏给了楼尚一个“机会”,用掺杂了蛋壳的蛋液做最正宗的彩虹糖煎蛋。
    彩虹糖煎蛋,并不是无缘无故地出现在小彩虹的世界里面的。
    楼夏小的时候,除了喜欢喝奶,就是喜欢吃糖,不仅不爱吃主食,连菜都很少吃。
    彩虹糖煎蛋,是楼尚为了让楼夏好好吃饭,想出来的一个“折中”的办法。
    糖化到了蛋里面,蛋就变成了糖。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干。
    楼尚的彩虹糖煎蛋,不仅色香味俱无,口感还有那么一点特殊。
    偏偏三岁小孩倒是可以。
    成年人很难接受这种程度的黑暗料理。
    记忆中的味道,从来都是不讲道理的。
    一如陌生人眼中又酸又臭豆汁儿,到了从小喝着豆汁儿长大的老北京人这里,就变成了走遍世界都无法忘却的至尊美味。
    十九年过去了,楼尚制作彩虹糖煎蛋的水平,毫无提升。
    第五夏却就着蛋壳,如获至宝似的,吃完了一整盘,颜色诡异的蛋壳彩虹糖煎蛋。
    这种看起来像是要把舌头也一起吞下去的吃法,从来都是别人吃到第五夏无与伦比的厨艺的时候,才会有的。
    世界上怕就怕“正宗”二字。
    第五夏埋头苦吃,从头到尾没说一句话。
    如果说炸香蕉花生酱三明治,是第五夏记忆里面曾经出现过的,她曾经非常喜欢的味道。
    那蛋壳彩虹糖煎蛋,就是封存在记忆深处的,来自哥哥的味道。
    第五夏吃着吃着,就有了料理彩虹糖的灵感,一声不吭地回到了灶台。
    葱花,火腿,黄椒、绿椒、红椒,被第五夏技艺卓越的刀工,切成了一模一样的,极其微小的方块。
    然后,第五夏打了三个蛋,加了些许牛奶,配了日本柴鱼酱油,做了一个改良版的玉子烧。
    所有的配料,都隐藏在了玉子烧的里面。
    目光所及的玉子烧,嫩黄的色泽,完美的正方形。
    在最后成型的那一刻,第五夏用九颗红色的彩虹糖,摆成了一个心形。
    单一颜色的彩虹糖,熔化出一颗火红的心。
    此时的玉子烧,香气扑鼻,看起来像是一件艺术品。
    第五夏用红色彩虹糖做出的那颗心,像极了楼尚一直都挂在脖子上的心形纽扣项链。
    第五夏切了一块玉子烧,用叉子插好了递给楼尚,一直送到了楼尚的嘴边。
    动作自然到,像是投喂文艺的日常。
    楼尚没有张嘴,也没有像文艺那般迫不及待地完成被第五夏投喂的动作。
    投喂衔接不畅,让第五夏手上的动作变得有点僵。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忽然做出这样的举动。
    继续喂也不是,收回也不是。
    这是第五夏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有了尴尬的情绪。
    不愿意“动嘴”的楼尚,选择了“动手”,摘下自己戴了十九年的纽扣项链。
    摘完“项链”,楼尚张嘴才接下了第五夏的投喂,一边吃,一边把纽扣项链戴到了第五夏的脖子上。
    楼尚戴完项链,才开口说话:“哥哥帮小彩虹保管了十九年,现在终于可以物归原主了。”
    心形纽扣的主人,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同样都是彩虹糖煎蛋。
    楼尚出品的,是曾经的苦难。
    楼夏出品的,是现时的美好。
    楼尚不等第五夏回答,就紧紧地抱着她:
    “小彩虹,对不起。”
    “哥哥没能陪着小彩虹长大,没能为小彩虹遮风挡雨。”
    “是哥哥不好,没有在你需要的时候,陪在你的身边。”
    “哥哥不知道小彩虹来了这么遥远的地方,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
    “小彩虹原谅哥哥好不好?”
    “我们一辈子都不要再走散。”
    “往后余生,哥哥慢慢补偿。”
    “小彩虹,原谅哥哥,好不好?”
    楼尚的这番话,动情中带着迷茫,自责中带着期待。
    既害怕被拒绝,又担心自己言语不当再次伤害到楼夏。
    这已经不是楼尚今天第一次问楼夏好不好。
    刚刚问【哥哥给小彩虹做彩虹糖煎蛋,好不好?】都没能得到第五夏的回答。
    这一次,楼尚抱着楼夏,连着问了两个好不好。
    楼尚并不期待能够得到正面的回答,更多的,是不想亲眼看着从第五夏嘴里说出拒绝的话。
    在蛋壳彩虹糖煎蛋“重出江湖”之前,第五夏有许许多多的,必须要弄清楚的问题,还没有得到解答。
    为什么耶罗尼米斯明明有让人找到过她在国内的家人,却没有人愿意带她回家。
    吃了掺杂着蛋壳的彩虹糖煎蛋之后,第五夏如何还能对楼尚当时也只有七八岁的事实,视而不见?
    心怀怨恨,并不会使人快乐。
    她连对耶罗尼米斯这么多年以来的极致冷漠都能放下,又如何放不下对当时只有七八岁的哥哥的介怀。
    第五夏在记起自己是小彩虹的时候,也记起了哥哥,曾经有多么努力照顾自己。
    良久,第五夏给出了自己的回答:“好,原谅,哥哥。”
    打从记事以来,第五夏就没有享受过家庭的温暖。
    因此,她也没有那种,家人都是欠她的,就必须要对她好的想法。
    楼尚说自己不知道小彩虹在遥远的地方,吃过彩虹糖煎蛋的小彩虹就选择了相信。
    这个世界,没有无缘无故的情感。
    她不应该因为自己受到的待遇,而迁怒于当时只有七八岁的楼尚。
    第五夏早早地就给了自己一个坏人的人设。
    她从来都不要求自己做“圣母”。
    同样的,她也不会要求自己身边的人,做一个永远都不会犯错的圣人。
    楼尚小心翼翼地求小彩虹的原谅,可是,当时同样还是小孩子的楼尚,又做错了什么呢?
    第五夏冰冷的外表之下,藏着极度柔软的一颗心。
    只要能够融化,包裹着她心脏的那一层薄薄的坚冰,第五夏的温暖,足以化解夜的黑暗。
    就算认定楼尚没有错,第五夏还是接受了楼尚的道歉。
    因为,只有小彩虹接受了道歉,让哥哥的自责才能少一点,心里才会好受一点。
    楼尚和楼夏都没有再说话。
    楼尚就这么紧紧地抱着自己的妹妹,仿佛只有用尽全力,才能抓住一丝真实的感觉。
    整个世界都很安静。
    唯有楼尚颤抖的身体,宣誓着对情绪的克制。
    楼尚一直抱到精疲力尽,才结束了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的一个拥抱。
    第五夏拿出了一包随身携带的纸巾。
    过去五年,她的纸巾,都是为文艺准备的。
    今天,需要纸巾的人,变成了陌生而又熟悉的哥哥。
    第五夏帮楼尚擦了擦残留在脸上的泪痕:“哥哥,爱哭鬼。”
    时光在这一刻倒流,十九年前,三岁的楼夏,对七岁的楼尚,说过同样的一句话。
    楼尚不甘示弱地回答:“妹妹,鼻涕虫。”
    最孩子气的“报复”。
    最最顽皮的称呼。
    爱哭鬼和鼻涕虫,是从小就相亲相爱的一对兄妹。
    时隔十九年,爱哭鬼和鼻涕虫,再一次完完整整地凑在了一起。
    第五夏拿了面镜子,对着楼尚。
    等到楼尚确认过自己此时的模样,第五夏才发表了总结陈词。
    第五夏指了指楼尚:“你,爱哭鬼。”
    表情和语气,都不容置疑。
    而后才拿着镜子照了照自己:“我,不鼻涕虫。”
    第五夏的中文能力,回归到了三岁时的水平。
    十九年的时光,妹妹早就不是鼻涕虫了,哥哥却还是如假包换的爱哭鬼。
    鼻涕虫看着爱哭鬼笑了。
    小小的酒窝,长长的睫毛。
    亮闪闪的眼睛,凝聚着温暖而又纯真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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