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弦轻笑了一下:我不找她。
    木慈没有说话了,他又累又饿,感觉全身都没力气,不怎么想理会人,于是又把眼睛闭了闭,决定保存些体力。
    很快,木慈就闻到了一股肉香味,他猛然睁开眼睛,发现那包干荷叶放在自己面前,香喷喷的肉味就是从里头传出来。
    木慈猛地坐起身来,差点眼前一黑直接宕机,好在很快回过神来,他看了看左弦,又看了看枕头边上的干荷叶,小心翼翼地伸手剥开来,上头一大片肉已经被吃掉了,还留着一个小鸡腿。
    吃吧。左弦柔声道,保留点体力。
    鸡腿肉的味道很淡,感觉单纯是白水煮开的,微微带点咸,还有点野草的涩味,像是没清洗干净,吃起来还有点苦。
    可这会儿木慈只感觉到了肉的芳香软烂在口腔里扩散开来,他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恨不得把这么难吃的鸡腿连皮带骨一块儿吞下去。
    等到木慈回过神来,他已经将鸡骨头都嚼碎了,只吐出一点渣子在荷叶上,一口都没给左弦留,不由得脸红起来。
    把衣服脱了,我看看你背上的伤。左弦倒是不在意。
    木慈以前训练的时候受过不少伤,很清楚自己背上只是瘀伤,只不过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气焰都消了大半,还是老老实实脱了衣服,左弦站在他背后看了会儿,又用手摸了几下,问:痛不痛?
    还能忍。木慈回答道,就是刚撞上去的时候感觉人都散架了,这会儿吃了肉就还好,不用担心。
    左弦道:看来没伤到骨头,应该只是淤青而已,这是个好消息,把衣服穿上吧,别着凉了。
    木慈哦了一声,爬起来重新把衣服穿好,坐在床上看着左弦,一时间有点不好意思,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半晌才干巴巴道:其实饿归饿,我觉得我们还没到要吃人的地步,没必要存那么多储备粮。
    啊?左弦的表情有一瞬间的茫然,很快就反应过来木慈在说什么,于是轻笑起来,他也没有什么力气,因此不是大笑,只是微微抿着唇笑了一下,看上去很秀气,希望如此吧。
    什么意思木慈有些不明白。
    左弦没有解释,只是轻声对他道:好好休息吧,接下来还不知道会有什么呢。
    这让木慈也不好再问什么,他躺下来休息了会儿,很快又听到房门窸窸窣窣的声音,这下是轻手轻脚的陆晓意,她带着两张热腾腾的饼回来,见木慈在休息,就坐在桌边吃了一张,将剩下的那张饼卷了卷,泡在汤里,这种饼很干,泡软了才好入口些。
    吃完自己那张饼,陆晓意才把木慈叫起来吃饼。
    这些汤水跟饼本身就不算多,几乎没什么营养,吃进去暂时能填一下饥饿感,可实际上对身体没太大帮助,充其量让他们死不了而已,而且饿得更快。木慈之前吃了小鸡腿,他把自己的饼撕下来半张放在陆晓意的碗里,对她道:吃吧。
    陆晓意抬头看了看他,表情变得很温柔:你吃吧,我吃过了。
    木慈于是将那半张饼又分开一半,这次陆晓意才拿来吃了。
    宋婕跟杨卿卿还好吗?木慈喝了口野菜汤,忍不住皱起眉,强忍着把水咽下去,有没有伤到哪里?
    都还好。陆晓意看上去好像有心事,只是勉强笑道,不用担心,快吃吧。
    吃过东西之后,木慈把床让给了陆晓意休息,她并没有直接睡着,而是躺了会儿,轻声道:木慈,你是个好人。
    木慈尴尬地笑了笑,心想怎么谁都给我发好人卡。
    陆晓意又道:我不是说左弦的坏话,不过你最好小心一些他。
    怎么?木慈多少来了些兴趣,他搬了张椅子坐在陆晓意的身边。
    陆晓意有些累,手放在额头上,这种关键时候计较不了什么男女有别的事,她闭着眼轻声道:你当他一开始真是不耐烦?风宿青旅总共就那么大,没发生事儿的时候还好,要是真发生了什么事,你要是个新人,第一个想到的人是谁?
    是左弦。
    木慈心里清楚,十九个人,才大半天的时间,又受到了车祸的惊吓,新人们恐怕连人都认不齐全,在这种情况下,一旦发生意外,记忆里最容易浮现的必然是最鲜明的那个人。
    在生死关头,跟众人起过冲突,又将情况说得头头是道,看上去很有经验的左弦显然比油嘴滑舌的苦艾酒更值得信任。
    毕竟这么短的时间,还这么多人,也许他只是焦虑而已。木慈辩解道。
    陆晓意失笑:焦虑?他三天两头就下一次车,不知道多少次死里逃生过,我怀疑他的神经都是铁打的,你觉得他这种人会焦虑吗?你跟他下过几站,有时候我都怀疑,他就连平常的笑都是假装出来的。
    木慈一下子说不出话来了。
    他的确并不像自己所以为的那么了解左弦,在福寿村的时候,对方的讨嫌就是伪装的,之后在伊甸画廊,左弦对殷和的刻薄也是为了榨取情报。
    打算牺牲高三生的时候,左弦却不是开玩笑。
    那些好的,坏的面貌,全都是左弦。
    我还以为木慈喃喃道。
    陆晓意疑惑道:你以为什么?
    没什么。木慈摇摇头,不过我没有听明白,这又怎么了吗?他愿意救人不是好事吗?
    陆晓意道:好事吗?你是不是觉得,他说可以吃他的尸体很伟大。
    呃,不是吗?
    当时还没到绝境,他无缘无故说这句话,你不觉得莫名其妙?陆晓意说得嗓子干,起身来喝了一口水,又躺下去,他有两个意思,一来是留个底线,知道有人死了可以吃,等人死总比自己动手要轻松点,这样不至于发生矛盾;二来是给自己扯一面道德大旗,就算真有人撑不住了,下意识会避开他。
    木慈听得一愣一愣的。
    再说,真到了绝境,你觉得是男生受到的威胁大,还是女生受到的威胁更大?陆晓意又喝了两口水,女生体格比较差,一旦发生冲突,一定会为了自己的安全站在还保留着规则跟道德的左弦那边,而占据一半数量的女生一旦倒戈,男生不齐心,基本上话语权都在左弦的手里。
    木慈摸摸鼻子:听起来好像也不是坏事?
    所以我才说,我不是在说他的坏话。陆晓意有些疲惫,她睡在枕头上,曲着一双长腿,被子薄得像一层毛毡,干巴巴地贴在她身上,左弦这个人想得很多,反应也快,但是你千万别觉得他是个可以信任亲近的人,因为谁也不知道他盘算着把你哪块肉剥下来。
    如果能活下去,被利用一次也没什么吧。木慈还是忍不住为左弦辩解。
    陆晓意望着他,轻轻笑起来,耐心地解释着:要是左弦真的动手,一个人只能用一次就是浪费。像今天卿卿的事,左弦一般不会管,他之所以对板寸头出手,除了对新人杀鸡儆猴,给我们四个人一个人情,还在测试这座土楼的情况。
    测试土楼的情况?木慈满脑袋问号。
    陆晓意点点头:你没注意到吗?我们一路走来,土楼里的人大多数面黄肌瘦,看上去一阵风都能吹跑,那老管家倒是吃好穿好,说明这座土楼不但封闭,而且阶级固化。我们现在能干活,所以能领到食物,可是土楼里的人呢?
    你是说土楼里的人,已经开始吃人了?木慈倒吸了一口冷气。
    不知道,不过我想吃人一定不会那么简单,饥荒已经发生,土楼里的情况只能看板寸头了。陆晓意叹息道,他手废了,人还活着,长得又健康,就像一头大肥猪,如果他没事,说明土楼的食物短缺还没那么严重。
    诱饵。
    木慈听得人都傻了,他原本以为自己反应还算是快的了,急智之下能想出新郎官跟新娘子的谜题已经有些本事,没想到左弦跟陆晓意居然能看出那么多弯弯绕绕来。
    你为什么跟我说这么多啊?木慈有些迟疑。
    还你的人情,报答你救了我跟卿卿。陆晓意对他微微一笑,我刚刚看到左弦来过了,说这些话不是让你跟着我的思路走,而是让你知道得更多一些,做选择时也更有余地。
    毕竟人们很容易追随一个圣人,却未必会全心信任一个精打细算的聪明人。
    就像尸体那件事,左弦提议吃自己的尸体,是出于各种各样的考虑,可是被带动的木慈却是真心实意的。
    木慈看着陆晓意,不由得叹息道:你真厉害,想得这么细。
    你不用夸我,我其实就是个事后诸葛亮,人家做了什么事,我慢慢想,才能想出来。陆晓意微笑起来,你看刚刚那个管家来了,我就一下子懵了,要不是你反应快,我想再细也没用了,说不定咱们俩很互补。
    她似乎意有所指。
    木慈没接这话茬,只是不好意思地抓抓头发:你放心,我不会被他牵着鼻子走的。
    由于刚吃过左弦送来的小鸡腿,木慈说这句话的时候格外漏气,觉得自己有点不要脸。
    陆晓意笑了笑,又道:你以前吃过很多苦吗?
    还好吧。
    那些食物,我一开始都没意识到能吃。陆晓意又道,但是你一下子就找到了,还吃了。
    木慈低着头,沉默片刻:嗯我以前有段时间过得挺困难的,跟一个老人家合租,他很节省,有时候为了省钱,就会去捡点菜市场不要的菜叶,当时过得跟现在也差不多。
    这样啊。陆晓意察觉到自己可能触碰到对方不愿回忆的过往,不禁流露出愧疚的表情,抱歉。
    木慈摇摇头道:没什么,其实也过去好几年了,在下车前我还想吃龙虾吃龙虾,想吃鲍鱼吃鲍鱼呢,不过就是一夜回到解放前,当重温旧梦,忆苦思甜吧。
    陆晓意眨眨眼,噗嗤笑出声来:你还挺贫。
    不知道休息了多久,苦艾酒来叫他们,他似乎天生有一种放松的气质,在哪儿都显得异常散漫,紧张不起来,这会儿笑眯眯地靠在门口,活像靠的是酒吧包厢一样:我没打扰你们吧?
    木慈赶紧推了推熟睡的陆晓意,对方几乎是立刻醒了过来,一把抓住木慈的手,警惕而凶狠地盯着他。
    怎么了?看到门口的苦艾酒后,陆晓意才放松下来,疲倦道,有什么事吗?
    苦艾酒侧了下头:我有了个思路,要来听一下吗?
    两人的眼睛顿时一亮,立刻起身跟着苦艾酒往左弦的房间里走。
    作为他们这群人的小队长,左弦的房间要更大一些,家具也要好一点,不过这个好只是相对他们而言,里头已经有几个蔫头巴脑的新人站着,看上去比之前更虚弱了。
    如果说之前的豆饼已经是常人难以想象的食物了,那么在房间里储藏的粮食就更加不是人吃的东西了,加上还要自己加工,除了他们七个老乘客还有丁远志主动进食之外,几个新人似乎都没有生火做饭的意识。
    或者说,他们甚至可能完全没意识到那些是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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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6章 第三站:风宿青旅(08)
    锅里还煮着野菜汤,说是汤,其实只是野菜跟水的混合物。
    柳澄也就是之前跟左弦吵架的那个女生,正在小口小口地喝着野菜汤,看她的模样仿佛在受酷刑,几个新人赶紧凑过去问她吃什么,又很快被恶心走了,减肥妹忍不住脱口而出:这是人能吃的东西吗?
    这让柳澄的脸上闪过一丝愠怒,不过她还是强忍下来,咬着牙继续吃自己的野菜汤。
    左弦也端着一碗喝,起码能暖暖身体,那包荷叶则被放在桌子上,露出一堆碎鸡骨。
    之前才刚刚见识过左弦的凶狠,加上鸡腿已经被吃掉了,新人们虽然都有些垂涎,但是毕竟还没饿到完全失去神智的地步,因此只是小声嘟囔两句,死了吃肉的心。
    等人都到得差不多了,众人在地上坐成了一个圈,准备听苦艾酒说说他的想法。
    这种传统陋习虽然是苦艾酒的知识盲区,不过他很快找了一个崭新的切入点。
    苦艾酒摸了摸下巴,他白金色的头发这会儿黯淡无光,像一绺绺麻线:我觉得我们现在很像进入了一个跑团游戏。
    跑团游戏是什么?木慈不太明白。
    柳澄激动地放下汤碗,忙道:我知道!这个游戏我经常跟朋友一起玩,让我来说让我来说!
    于是苦艾酒做了个请的动作。
    柳澄赶紧清了清嗓子,不过对上众人的目光后又有些生怯,脸上微微一红,小声道:其实,其实就是一种桌上游戏,简单来讲,就是我们里面有个人要做主持人,这个主持人负责故事背景,安排情节;然后其他人是玩家,大家负责扮演自己的角色。
    丁远志皱眉道:这游戏有什么意思?
    当然有意思啊!柳澄听不得别人诋毁自己喜欢的游戏,气得立刻打断了他,现在的游戏都是固定的模板,不是你要做什么,是做游戏的人规定你必须做什么。可是这种跑团游戏,主体可是人脑!也就是说随着你的选择,主持人会根据你的行为随机应变,来组建整个故事,是完全随机的!
    丁远志挠挠脸,不打算跟她继续纠缠下去,又问苦艾酒道:这到底是什么意思?我还是没懂。
    喂!柳澄怒视他,要不是饿得没有力气,她现在恨不得上去掐丁远志了。
    苦艾酒耸耸肩道:其实柳小姐说的已经非常清楚了,青旅的老板无疑就是这位主持人,他让我们选了四个主题来随机编写一段故事,而我们这群人则作为参与者进入到这个故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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