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如水摇摇头:不知道,它似乎不是我想要想起来的那些东西,或者说不是我特别在意的。
    那些记忆左弦若有所思,你认为,它们是否在有意识地筛选?
    为什么?如果是平行世界的他们来到这里,是通过什么手段,是怎么做到的,他们真的杀了很多很多人才得到这个机会?
    还有倒计时
    为什么温如水没有倒计时?
    我不知道。温如水说,不过我倒是认为它们更像苏醒,它是不受掌控的。
    在十一点到来之前,左弦离开了这座酒店,重新回到车上,在即将开回到路上时,一只狗忽然窜到车前,他及时踩住刹车,狗主人惊魂未定地冲过来,一把抱起完全没有任何束缚的宠物狗,看上去快要哭了。
    给它买条绳子。左弦靠在车窗上,漠然地说,下次我会撞死它。
    狗主人吓得一脸惨白,她紧紧搂着自己的狗,任由车从自己身边开过去。
    十一点零三分。
    左弦回到公路上,脑海里仍然想起那只狗,在另一个世界里,他也许没有看见,也许没有踩下刹车,甚至都意识不到自己撞死了一条狗,丢下一具小小的尸体跟一个痛哭流涕悔不当初的狗主人。
    他甚至不会有任何愧疚感。
    也许是不知道,也许是知道了也不认为是自己的错。
    这让左弦再度想到那辆火车跟平行世界论,等红灯的时候,他若有所思地抚摸着自己的嘴唇。
    在左弦很小的时候患有哮喘,他得按时吃药,随身携带喷雾,然而有一天,他厌倦了这种机械又重复的行为,所以他清空了药瓶,而那天喷雾正好用完,幸运的是,他的母亲很快发现这一点,并且做出反应。
    要是真的存在平行世界,意味着有一个世界的左弦并没有被妈妈发现,他也许凄惨而荒谬地因为不肯吃药,而悄无声息地死在三岁那一年了,直到他的尸体不再变得柔软,父母才意识到他们失去了一条小生命。
    就像路上那条没栓绳子的狗。
    左弦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到这件事,它像是潜伏在自己的意识深处,携带着莫大的恐惧感卷土重来,一瞬间让他意识到在无数个世界当中,自己可能早已死去,无法与木慈见面。
    而木慈相同,他在无数的世界里被许多偶然夺去性命,只留下左弦一个人。
    他们需要一个两个人都存在的世界。
    现在就是了,那辆火车带着他们来到这个世界,这一点很显然,像是烙印一样打在左弦的脑子里,他相信解决火车科技这个难题该是科学家做的,他该关注更私人的问题。
    既然目的相同,为什么木慈选择保留意识?为什么他会例外?
    左弦能感觉到对方是爱着自己的,自己也是相同的,所以看到木慈的那一刻会觉得厌烦跟焦躁,因为他们完全是两个人。
    反正记忆都会苏醒
    噢。
    左弦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时间差!
    这么庞大的记忆不能一瞬间苏醒,这个过程很缓慢,有些时候需要触发,大多则混淆在梦里,他们最先记起的是自己最在意的事。
    木慈不想留下来,他不想要这条狗,不管发生了什么事,在自己跟温如水做下决定的那一刻,木慈投了反对票。
    所以他要上车,他要离开,他没有跟这个木慈融合在一起。
    温如水不在乎,所以倒计时根本不重要。
    可是我在乎。左弦咬住了下唇,不管发生了什么,在开始的一瞬间,我就意识到了,所以大脑才会响个没完没了。
    镜子里的他在看着木慈。
    那个人的脸上有一种压倒式的悲哀跟伤痛,让木慈于心不安起来,这么说可能会有点变态,可是他真的对自己产生了怜悯之情。
    他没有说话。
    木慈却隐约能感觉到对方在想些什么。
    这一切只是偶然。这个意识在他的大脑里说道。
    即便只是偶然,可人生本来就是有很多偶然相碰撞而造成的。木慈不以为意地擦了一把脸,他开始觉得这趟旅行有趣起来了。
    当然,木慈也承认,如果他在这一切发生前遇到左弦,可能会很讨厌这个男人,可是现在大不相同,他喜欢左弦的脸,喜欢左弦的手,也喜欢对方略有些浮夸的语调方式,就像是你在看到一棵光秃秃的树前,已经知道它能开出多漂亮的花一样,感觉当然就会变得完全不同。
    跟喜欢的人在这种现代社会开启一场冒险之旅,听起来很特别。
    那个倒计时到底是什么意思?木慈换了自己的睡衣,对着镜子询问道,你告诉我,指不定我们就能结束这一切。
    对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好吧好吧。木慈叹着气,他觉得自己今天做得还不错,过得倒也算顺心,他把吃剩的外卖盒丢进垃圾桶里,小声发着牢骚,我知道,我要自己找答案嘛,推理小说也是这样写的。
    事实证明,人一旦开心起来,看待事物的方式都会不同。
    在这一切刚发生的时候,他觉得糟透了,不过后来发生的一切就让这件事变得没这么糟了。
    木慈不擅长跟女□□朋友,不过温如水很好,他不确定是自己觉得很好还是怎么样,不过他应该没弄得太糟糕,一整个晚上他都没有往对方的锁骨底下看,再差最多只是笨蛋,起码不会是色狼跟流氓。
    而温如水对他的态度要比对结账的左弦好,这也让木慈松了口气,毕竟他是最后来的,有时候落单的人难免会比较尴尬些。
    他已经很久没有融入过新圈子了。
    它即是结束。
    那个木慈说,他并不是真的非要存在镜子当中,就像第一个晚上,他站在床脚边一样,说出一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
    他的脸色很苍白,木慈望着他,感觉到心脏撕裂一般的剧痛。
    这让木慈不得不捂住胸口,他忽然想到了左弦晚上的模样,这不是恐慌,是疼痛,是压倒性的痛苦。
    人们在很长一段时间都认为言语跟想法是没有效力的,它是轻飘飘的,没有实体的存在,它无法让人头破血流,无法割开人的身体,直到现在,你也绝不能因为别人大声让你去死而将他告上法庭。
    可如果对方拿出刀捅了你一个窟窿,这就完全另当别论了。
    这是完全错误的,人的灵魂也同样是轻飘飘的,没有实体的存在,棍棒跟刀枪能在身体上留下眼睛可见的伤害,而想法转换成的言辞带来的侮辱则深深烙印在灵魂上,一点点地摧残折磨,直至崩溃。
    它们带来的伤害是相同的,只是每个人的灵魂上都没有长眼睛。
    所以人们会有意识地去控制自己的行为,却未必能管住自己的嘴跟大脑,毕竟在过去许多年里,没人鞭挞过他们做这些事。
    木慈困惑地看着自己,站在床脚的这个自己。
    他忽然感觉到一点不安。
    因为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某个念头,深深伤害了眼前这个男人。
    这种感觉就像是就像是就像是他在招待一名苦行僧时,在桌子上摆满了丰盛的酒肉,摆出无数金银珠宝,诱骗对方下地狱一样。
    木慈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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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6章 第六站:巴别(10)
    实际上,尽管左弦跟温如水都意识到了某些东西,可他们对到底当初发生了什么,仍然一无所知。
    夏涵等人为什么会死?他们三个又是怎么从另一个世界过来的?那辆火车象征着什么?倒计时是否真的意味着离开?
    倒计时一定至关重要,它并不是毫无意义的,甚至跟火车存在千丝万缕的关系。
    除此之外,还有一点让左弦感觉到很奇怪,在他脑海里浮现出的很多想法与猜测,迅速到几乎可以称之为臆断,实际上他根本没有足够的证据去支撑,那些疯狂又大胆的推测仿佛是一瞬间从潜意识里冒出来的。
    然而他坚信不疑。
    就像是昨天晚上,左弦几乎是立刻反应过来木慈在借助记忆苏醒的时间差,试图在倒计时来临时离开这个世界。
    可实际上,这一切都只建立在猜测上,他根本没有足够的证据,直到回到房间里,左弦慢慢冷静下来,才意识到不对劲。
    也许是思维混淆时产生的混乱感,毕竟他们不像是电影里那样出现两个独立的个体,而是由一方侵占另一方的思维,将两份庞大的记忆瞬间压缩在同一个大脑当中,必不可免会出现问题,他的大脑还在用老方式思考,而新的记忆已经在潜意识里提供答案。
    在跟温如水交谈的那段时间里,左弦的大脑里涌起过无数相对应的碎片。
    留在这个世界里。左弦的脑海里对应着一个蛇形的怪物,还有站在钢琴边的冷秋山(尽管他们从来没有见过面,而且非常确定他已经死了),却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这种奇怪而扭曲的记忆。
    难道是穿越平行时空失败的下场?
    如果说平行世界的猜测还有些许科学道理可讲,死人复活跟人形态的蛇形怪物看上去无异于天方夜谭。
    这让左弦忍不住想起《星际迷航》里的一些星球,有些星球里的原住民进化成了人类概念上的神,还有些星球的人则能够轻易将能量转变为物质等等,那些怪物难道就是他们跳跃失败的结果?
    至于平行世界。跳舞,更换的车,加油站,车内除了木慈之外还有两个陌生的男人。
    新人物出场,却只给左弦带来更深的疑惑,他们显然是同伴,可那两个男人去哪儿了?
    他们显然没有死。
    起码在左弦的印象里如此。
    如果真是那样,他们原先到底有多少人?又去过多少宇宙?火车的运作规律又是什么?
    你能不能开点音乐听?温如水有点不耐烦地扶着额头,你不觉得没人说话的时候,这车里太安静了吗?
    左弦漫不经心道:音乐会分散我的注意力,如果你们不想闹出车毁人亡的事故,我建议别把手放在广播上。
    温如水才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中,忍不住出声讥讽:这只能说明你车技不行。
    随你怎么讲。左弦挑起一边眉毛,现在是我在开车。
    被人威胁试探的滋味总是不好受的,特别是温如水现在的情绪格外不稳定,她千方百计地挑左弦的刺,又被对方一一挡回来,终于觉得索然无味,转而看起一直保持沉默的木慈:你怎么一整天都不说话?不舒服吗?
    木慈好像这才回过神来,他迟疑着说:没什么,我只是更准确来讲,应该就是你们说的那些平行世界,一只猫死一只猫活啊什么的,我不是很懂。不过,我上了那趟火车,呃,或者说,他上了那辆火车。
    那趟火车?什么意思?温如水不解。
    左弦看了一眼后视镜:继续说下去。
    分散注意力啊。温如水有意阴阳怪气。
    你们还记得我说过的吗?木慈摸了摸自己的手臂,沉思道,我当时本来买了车票想要回去的,可是突然一时兴起,就留下来在这里旅游。梦里我并没有退票,反而上了车。我想这就是我们说的那些东西,平行世界,他上了车,而我留下来,于是衍生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这让左弦的心更加沉下去了,他完全明白为什么对方会这么做。
    这些记忆,这些想法,无疑加深了两个人之间更大的区别,他们确实是同一个人,同位体,可做出截然不同的选择,变成不同的木慈。
    独一无二的木慈。
    越是熟悉对方,越是清楚对方的思路,越是明白对方为什么这样做,就越感觉到绝望。
    我要怎样才能留下你。
    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你选择杀死他。
    你还记得在哪里吗?左弦忽然出声道,他调出地图,语调轻柔,脸上挂着迷人的微笑,我们去那个地方看看,看能不能找出点什么线索。
    噢好啊。木慈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还是点头同意了,又转向温如水,你觉得呢?
    温如水皱起眉头,她隐约意识到了什么,却没办法抓住,只能怀着不安的心情点头:反正我们没什么要做的,去看看也好。
    她不能在木慈面前问左弦到底发生了什么,难免会把那些她不希望让木慈知道的事抖出来。
    木慈是真心关心她的。
    温如水能感觉到,他期盼着她能好起来。
    按照木慈的口述,车子很快就转向,可是随着窗外的景物飞逝,他的神情却逐渐开始变得慌乱惊恐起来,脸色涨得通红,不停拍打着车窗,试图从这铁皮造的囚笼里挣扎出去,艰难地嘶吼起来:停停下来!
    他恐慌又发作了?!他要你停车!左弦!温如水手忙脚乱地把木慈按在座位上,有些不知所措,我要怎么做,我要做什么?!左弦,我们得带他去医院。
    木慈的表情实在太骇人了,温如水的脑海里回忆起相同的场景,那些人的面容已经模糊,可他们也是一样的,莫大的恐惧感袭击身心,她惊慌地几乎带着隐约的哭腔:别死,木慈,求求你别死。
    他只是在害怕而已。左弦冷漠地回答道,看上去完全没有停车的打算,离死还远着,更何况
    他脸上露出讥讽的笑容。
    那也不是他的感情。
    你在说什么?什么意思?温如水抬起头看着他,惊疑不定,你猜到了什么?
    左弦缓缓道:你还没意识到吗?我们过去的记忆根本没有任何问题,那些新记忆是未来的,我们回到了这条时间线的节点上,所以那些记忆是支离破碎的。真正的木慈在努力让他认清楚状况,他们做出了不同的选择,他们是不同的人,而这个选择,注定了他们两个人不同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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