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芝兰实打实受了这一击,倒去地面,她神情惊诧地抬起头,终于在这一刻回过味儿来。
    沈曼冬就算是中了毒被人胁迫,可也不至于昏了头出手伤她,这女人是个冒牌货!
    看清叶芝兰神色变化,温朝雨蓦地沉了脸,那女下属自知没沉住气,漏了馅儿,一时难掩慌张。
    温朝雨暗骂一声,当机立断丢下这女下属独身逃去,叶芝兰反应迅速,险险稳住身形再次追上,后方季晚疏也已赶来,将那女下属一剑毙命,尔后两人齐力追赶,势要拦住温朝雨。
    林中怒嚎声不断,弟子们打的激烈无比,温朝雨忍着痛楚咬牙窜逃,丝毫不敢松懈,她极力提升速度奔向前方,岂料电光火石间,眼前竟倏然出现一道模糊不清的人影,宛如从天而降的散仙,登时就将她去路全然堵住。
    一道凌冽剑光疾驰而来,势如长虹,温朝雨匆忙止步,却已无躲闪之力,当场被那剑气所击,跪地不起。
    意料之外的突变,令后方的季晚疏与叶芝兰也愣住了。
    三人在这一刻显现出了诡异的默契,都齐刷刷抬眼朝那人影看去,只见一片绿林白雪中,一名蓝衣飘飘的年轻女子缓缓自半空落下,她身姿翩然,体态轻盈,肩上挎着个沉沉剑匣,面纱裙袂齐飞间,仅露出一双沉着冷静的明亮眼眸。
    得见这一幕,温朝雨瞳孔骤缩,失声呢喃道:沈曼冬?
    第24章
    风声加剧,呼啸不休,漫天残云卷拢,沉得像是要压下来。
    两派弟子犹在厮杀,人影接连不断倒下,刀剑碰撞声此起彼伏,情势激荡,反观另一处,却是不合时宜的死寂。
    温朝雨双膝跪地,眸色难掩震惊,季晚疏与叶芝兰也在此刻沉寂下来,三人脸上的神情,是如出一辙的惊愕。
    那是叶芝兰愣愣地看着来人。
    季晚疏脸色几变,将对面那蓝衣女子与斜后方已经丧命的假沈曼冬来回看了好些遍,不可置信道:她该不会
    季晚疏也未将嘴里的话说全,叶芝兰侧目看了她一眼,两人神色复杂地对视着,一时都没了言语。
    若说紫薇教那名女下属可做到以假乱真,那么眼前这位,则简直称得上是沈曼冬本尊。
    季晚疏与叶芝兰打小便入了云华宫,虽说二人都不曾拜在沈曼冬座下,可十年前,她们都与沈曼冬来往密切,也曾受过沈曼冬的悉心指点,就算整整十年不见,可沈曼冬的音容笑貌都还历历在目,仿佛她从未离去。
    而这位蓝衣女子的身姿气度,可说令人过目难忘,与那紫薇教的女下属对比起来,堪称云泥之别,高下立见,若要做到此种程度的相像,除了沈曼冬本人,天下确实再找不出第二个能与她这般相似的人了。
    难道这女子是真的沈曼冬?
    寒风抚过,卷来一阵淡淡的血腥味,那风里含了点冷冷的霜气,还有一股违暌多年的熟悉馨香。
    温朝雨猛地缓了口气,低头咳了几口血,再抬头时,面色苍白得如同一张白纸,她闻着那一阵一阵朝自己扑来的馨香,虚弱地哼笑了一声。
    隐在面纱下的唇角微微翘起,蓝衣女子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对面三人的视线,朗声道:温师姐,别来无恙。
    温朝雨无声一笑,没接话,只是将信将疑地看着她。
    女子踢了腿,将坠落在脚边的大刀踹回温朝雨手侧,说:你的刀。
    温朝雨以刀撑地,捂着胸口缓缓站起来,她眸色波动,将这女子好一番端详,说,谢宜君倒是有本事,找了个这么像的人来。
    女子脚步微动,凑近温朝雨,调笑道:十年不见,师姐竟毫无长进,居然被两个小辈打的满地找牙,真叫我失望。
    两个小辈已经惊得说不出话来。
    温朝雨眯了眯眼,说:你方才这一招穿云燕使得不错,但也仅有沈曼冬七分功力,你骗不了我的。
    女子绕着她走了一圈,笑道:师姐不是给我喂了退功散么?我勉力出招,能有七分已经算是难得。
    温朝雨不语,目光始终黏在她身上。
    叶芝兰终于忍不住了,上前一步道:沈师叔?您真的是沈师叔?
    女子抬眼朝她看去,一双明亮的眼眸俱是明媚笑意,说:芝兰?出落得不错么,我当年离开时,你才这么点大。她说着,抬手在身前比划了一下。
    已经吃过一次亏,叶芝兰这回起了防备之心,她扭头看了看神情严肃的季晚疏,说:前辈究竟是不是沈师叔,我还不能信,敢问前辈如何证明?
    你想要我怎么证明?女子说,听闻小秋病重,我连夜自关外赶来,过了锦城便是上元城,只要去了云华宫,谢师姐与阿雪见了我便知,这难道不是最好的证明?
    叶芝兰拿捏不定,又听那女子道:我肯跟你去云华宫,自然就是真的,而先前那位假的,你看她何曾愿意跟你走?
    眼前人实在太过熟悉,那轻快的语调与明朗的神态,分明与当年的沈曼冬分毫不差,叶芝兰听得内心动摇起来,却又不知该如何决断,只得望向默然不语的季晚疏。
    然而季晚疏虽说与沈曼冬也有过指导之情,可她毕竟常年跟在温朝雨身边,一心都只想着师父,对旁人并无兴趣,尽管这蓝衣女子不论是晃眼看去,还是近面观察,都俨然活脱脱的沈曼冬在世,但季晚疏也无法分辨真伪,她比叶芝兰更难评判。
    别看我,季晚疏皱着眉,我跟沈师叔不熟,认不大出来。
    打斗声不知何时消停了,后方的紫薇教教徒与云华宫弟子都各自分离开来,静静注视着四人这边的境况。
    叶芝兰尚在考量如何应对,温朝雨侧目朝下属们投去一个眼神,示意他们见机撤退,尔后便拭去唇边血迹,冲那女子说道:你既是真的沈曼冬,就把面纱摘了,遮遮掩掩的做什么?只要你露了脸,是真是假还用得着我们费尽心思来猜?
    女子笑了笑:我若不肯呢?
    温朝雨睨着她:那就说明你做贼心虚,还用问?
    女子又是一声轻笑,说:倒也是。
    话音一落,她便真的抬手将面纱揭了去。
    浅淡日光透过枝叶缝隙而来,如同道道细小的流彩,映在她白皙光洁的面容上,亲眼目睹她的容貌,温朝雨心中一震,叶芝兰与季晚疏也不由地瞪大了眼。
    这三人同时噤声下来,倒是后头的云华宫弟子纷纷惊呼个不停。
    快看!那真的是沈师叔!
    真是她没错!
    十年了,沈师叔居然一点也没变!
    满师叔果然没说错,叶芝兰大喜,沈师叔!真的是您!
    面纱轻飘飘坠在地面,女子神色轻松,说:这下信了?
    温朝雨纵然心绪难平,但此刻也不得不信,她视线紧盯那女子,怀疑再三还是说道:你果真还活着。
    女子说:我可从未说过自己死了。
    万万没想到云华宫这次并非放了假消息,而是真的找到了沈曼冬,温朝雨心知南宫悯安排的这出计策已然落了空,不仅没杀了云华宫什么人,自己反倒折损了不少属下,还被沈曼冬本人当场戳穿,实在是贻笑大方,丢脸丢到家了。
    可既然沈曼冬现了身,那她身上又是否真的握着圣剑?
    云华弟子们犹在兴奋中,温朝雨小心翼翼地朝后看了一眼,见下属们都已开始有序撤离,便质问道:圣剑在你手中?
    女子点头:是在我这里,不过你现下深受重伤,怕是抢不回去了。
    温朝雨暗暗咬了咬牙,尔后又露出一贯的笑脸,说:事已至此,沈师妹还活着,便是喜事一桩么,左右这两个小辈也在,你们不如抓紧时间回去看看那孩子,我也就不多留了,免得打扰你们叙旧。
    听出她话中意思是想开溜,季晚疏立即喝道:你已是困中之兽,想走?
    温朝雨嬉皮笑脸地看着她,说:不走能干什么?和你们一道去云华宫喝茶不成?
    季晚疏前两日才因为她与父母大吵一场,此刻见了她,心中余怒未消,冷道:不把事情交代清楚,你以为你能走得那么容易?
    叶芝兰紧跟着道:不错,你们是如何知晓我们会在锦城接应沈师叔的?看你们有备而来,还弄了个假的沈师叔,分明是一早就知道我们此行要做什么,谁跟你报的信!
    需知接应沈曼冬一事,仅有她与谢宜君和满江雪三人才知,连季晚疏都是不久前才知道,怎么紫薇教反倒像是比他们还清楚的样子?
    温朝雨轻轻笑了起来,摊手说:真不知道该怎么评价你们,这江湖上都传遍了,说你们云华得了沈曼冬和圣剑,我们紫薇教有所行动,这很难理解么?
    即便如此,可你们直接来了锦城,难道不是事先就得到了准确的消息?
    这话说的,我紫薇教也不是吃干饭的,你们一行人下了山,之后的去向也不难查,没必要想的那么复杂。
    叶芝兰面露诧异。
    季晚疏移动视线看着叶芝兰,问:怎么?
    叶芝兰犹疑道:此次的事,知道的人不多,我原以为已经做到十足的保密,没想到江湖上早就传开了。
    到底怎么回事?难道是有人暗中泄密?
    这回是我败了没错,温朝雨说,不过你们若想从我嘴里得到什么消息,那我奉劝你们省点力气,有精力在这问我,不如回去问问你们的掌门谢宜君,她安排这么一出究竟是何用意。
    就算如你所说,你也不能走,叶芝兰说,你的属下都已离去,如今你是毫无还手之力,十年前你潜藏宫中做卧底,今日不能就这么放过你。
    语毕,叶芝兰便要上去将温朝雨擒住,季晚疏这些年来早就想把她逮回去,奈何师父到底是师父,季晚疏虽然已是功力第一的首席大弟子,但与温朝雨较量起来始终差强人意,眼下这么好的机会,她当然不会轻易放手。
    两人齐齐动身朝温朝雨逼近,温朝雨自知现在不是她们的对手,倒也不挣扎,十分大方地等着她们给自己上绑,却听久未言语的沈曼冬忽道:慢着,将她放了。
    此言一出,两个小辈俱是一愣。
    放了?季晚疏首先说道。
    放了,让她走。沈曼冬点头。
    这怎么能放了?叶芝兰不明所以,沈师叔,当年如意门被灭,和她脱不了关系,若没有她暗中通风报信,紫薇教岂会那么容易攻上流苍山?这人作恶多端,师父屡次要我们将她拿住,您不也正好报仇?放了她是何意?
    沈曼冬不答,只抬手将温朝雨拉到身后,瞧着她道:回去向南宫悯报个信,就说圣剑在我这里,她若想要,就拿她的命来换。
    温朝雨显然也未料到她会放自己走,皮笑肉不笑道:一把剑而已,就算你不肯归还,她也不可能傻到把性命送给你。
    沈曼冬说:这不是你该考虑的事,你只需要告诉南宫悯今天发生的一切,余下的,就和你无关了。
    温朝雨试探性地后退了几步,说:你真的要放我走?
    不然呢?沈曼冬笑得和善,难道你想同我们一道去云华宫喝茶?
    季晚疏禁不住要发作,正欲阻拦,沈曼冬却是摆手道:让她走,你们不必担心谢师姐那处如何交代,一切有我。
    季晚疏踌躇一番,只得忍下来。
    温朝雨将大刀挎去腰间,又谨慎地后退了几步,见这三人似乎真没有要拦她的意思,这才头也不回地施展轻功跑了。
    你们两个随我来。目睹温朝雨消失,沈曼冬兀自朝林深处行去。
    白白放走了温朝雨,季晚疏窝了一肚子火,脸色铁青,叶芝兰知道她心中不好受,只得硬拽着季晚疏跟上沈曼冬的脚步。
    林木错落,山风带雪,留驻在原地的弟子们因着距离渐渐模糊成了一团影子,沈曼冬回头看了一眼,这才停下脚步,挑了株大树挡住自己,说:今日的事,可还有旁人知道?
    季晚疏正在气头上,不想与她回话,叶芝兰便道:除了师父和满师叔,只有随行的弟子们才知道了,可他们也不清楚我们是来接您的,至于季师妹,也是刚刚才得知。
    沈曼冬沉吟片刻,又说:不对,除了你方才提到的人,应该还有别人知道。
    叶芝兰问:沈师叔何出此言?
    江湖上的消息,是我吩咐人传开的,沈曼冬说,可我并没让人说明我会来锦城,他们一定是早就得了密报,所以才会故意路过此地,想借机杀了你们。
    叶芝兰讶异:您放出的消息?
    这个暂且不提,沈曼冬看着她,你确定除了随行弟子,没有告诉另外的人你们要来锦城?
    叶芝兰正色:确实没有。
    沈曼冬说:那就得查查这一队弟子,有无可疑之人。
    叶芝兰感到心惊,思索道:这次的随行弟子,都是我亲自挑选的,个个身家清白,自小养在宫中,该是不会有问题。
    温朝雨先前说了谎,沈曼冬此刻疏无半点笑意,眉目冷静,南宫悯让她来锦城,很明显是受人指点,我猜南宫悯的计策,是要温朝雨带着假的沈曼冬故意露面,好与你们对上,再将你们杀个干净,只不过她没猜到沈曼冬是真的还活着,所以温朝雨这次反而落入了我们的圈套,赔了夫人又折兵。
    季晚疏听得烦乱无比,冷道:那你干什么要把消息放出去?就为了引他们过来?不等沈曼冬作答,她又说道,诚然南宫悯是计算错了,没料到你会现身,但我们也没得到什么好处,紫薇教恶贼没杀几个,温朝雨也放走了,你到底怎么想的?这事儿怎么看都像是过家家,闹着玩儿么?
    她口气冲,态度也有些恶劣,叶芝兰立即拍了季晚疏一下,示意她收敛情绪。
    季晚疏心中不平,冷哼一声。
    之所以放出消息,是为了吸引南宫悯的注意力,沈曼冬说,她十年来都在追查圣剑下落,听闻此事必然会一探真假,我这么做,目的不是为了打击紫薇教,而是想借此摸到宫中的眼线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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