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这次算是把丁怜真给得罪了。
    尹秋立在院中,默默看着她们一行人愤然离去,好些女弟子还回过头来对尹秋怒目相视,显然是对她起了成见。
    真是不知好歹。
    就是,她要不是沈师叔的女儿,我都想过去教训她。
    教训还是免了罢,沈师叔虽然死了,满师叔可还在呢,她还是掌门关门弟子的候选人,咱们可惹不起。
    算了都别说了,赶紧走,莫要等到满师叔出来,够我们喝一壶的。
    窃窃私语传入耳中,尹秋字字句句都听得清清楚楚,但她并不往心里去,侧目一看,孟璟已抱着书卷入了学堂去,只留给尹秋一个远远的背影。
    等一下!尹秋大喊。
    孟璟顿住脚步,停在内堂,却没回头。
    尹秋追赶上他,笑了笑道:刚才多谢你替我解围了。
    孟璟瞧了她一眼,语气平淡道:没什么好谢的,就当是咱俩扯平了。
    尹秋真是没想到孟璟居然会站出来帮她,想必是她和丁怜真说话时被孟璟听到了,只不过这时候都已经放课许久,他怎么还在学堂待着没回房?
    尹秋看了看饭堂的方向,又将目光落在孟璟手里的书册上,试探着问:你没去吃饭吗?
    孟璟说:吃了。
    尹秋哦了一声:那你还留在学堂做什么,这些书卷又是哪里来的?
    孟璟下意识抬起衣袖遮挡了一下,脸上半点表情也没有,说:你要帮夫子理卷宗,手里没点东西我怎么演戏?
    他虽然动作挺快,但尹秋还是一眼就看到最上头那本乃是《千字文》,尹秋便明白了:孟璟是独自来课室念书的。
    看来他的确听进去自己当日说的话了,是要开始用功读书,尹秋看破不说破,便又冲他好一番致谢。
    言毕,便见孟璟忽然道:你昨天晚上说的,我信了。
    他突然来这么一句,尹秋有点错愣:我说什么了?
    你说也有人欺负你,孟璟说,我现在相信了。
    尹秋一时语塞。
    那不过是她瞎编的谎话罢了,实际哪有人欺负她?
    看着孟璟一脸认真的模样,尹秋禁不住感到好笑,觉得两人在解开误会前,孟璟虽凶神恶煞的,可这两日短短接触下来,尹秋发现孟璟其实有点单纯的傻气。
    她扭着你不放,是要干什么?孟璟又问。
    尹秋一愣,哪里好意思跟他说自己是被丁怜真盯上了?便吞吞吐吐道:她是她找我是为了
    实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见她语焉不详的,孟璟像是有些不耐烦了,移开视线道:不想说算了。
    尹秋赶紧道:不是的,你误会了,我不是不想跟你说
    未等她将话说完,孟璟就微微蹙起了眉,摆摆手示意尹秋不必再言,兀自入了堂内去。
    生气了?
    尹秋目视着孟璟的背影,一脸疑惑。
    与此同时,另一边的惊月峰,一名暗卫弟子自林中飞身而来,落在大门紧闭的宫殿外,抬手轻扣了三下殿门。
    很快,满江雪的声音在殿内响起:何事?
    那暗卫弟子垂首道:弟子方才从新弟子院赶来,天音峰的丁师姐找了小师妹,要她去锻剑阁做事。
    内里,满江雪独坐于案前,正执笔练字,闻言便停下了动作,眉头略皱。
    人被带走了?
    倒是不曾,暗卫弟子道,小师妹聪明,借夫子之名婉拒了丁师姐,弟子一直在暗中旁观,见到一名男弟子挺身而出,替小师妹演了场戏,打发了丁师姐去。
    满江雪说:那丁怜真反应如何?
    暗卫弟子回道:脸色不大好,似有些恼羞成怒。
    满江雪搁了笔,暂时没有开口说话。
    自从上次天音峰一事后,满江雪便安排这弟子盯着丁怜真的动静,原以为这些日子以来丁怜真做到了安分守己,没想到她还是不知悔改,又一次找上了尹秋。
    等了多时不见满江雪发话,那暗卫弟子主动道:弟子离去时,听得那些天音峰女弟子对小师妹颇有微词,弟子恐丁师姐怀恨在心欺辱小师妹,师叔可要再警告她一次?
    警告若是有用,那丁怜真便该不再找尹秋才是,可见警告并无作用。
    继续盯着罢,满江雪隔门说道,她若真敢对尹秋做什么,你便尽快知会我,抓了现行再说。
    弟子明白。
    听着这暗卫弟子的离去声,满江雪轻轻叹了口气。
    真是不让人省心。
    听说你昨日在汤房晕倒了?季晚疏怀抱长剑,背靠在珠帘旁的墙壁上,看着陆怀薇一口气喝了三碗汤药。
    是有这么回事。陆怀薇饮了口茶漱口,唇色和脸一样白。
    整整晕了一个下午,季晚疏匪夷所思道,都没人想起你来?
    陆怀薇说:是我要他们不必跟着的,医阁事情又多,怎能顾及到方方面面?
    季晚疏服气:一个大活人不见了都不知道,何况你还伤着,你干什么替他们维护?依我来,都该挨个儿抽上一顿鞭子,长长教训。
    陆怀薇摇头轻笑: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掌门总说你是首席大弟子,得做出表率,师姐可得改改这火爆脾气了。
    我关心你,你倒来说教我。季晚疏心中不耐,起身便要走。
    看看,动不动就小心眼,陆怀薇说,快回来,我倒是一直想问问你,那日你离开驿站回到锦城后,可有代我向伯父伯母问好?
    季晚疏冷道:没有。
    若是换了旁人问起这事,季晚疏是一个字也懒得说,她在宫中独来独往惯了,没什么亲近的人,除了对满江雪比较敬重之外,唯一称得上关系较好的人就只有陆怀薇一个,季晚疏虽比陆怀薇大了几岁,但自从温朝雨走后,季晚疏就成了个无师无徒的无门户,便在无悔峰待了两年,与陆怀薇相熟,两人还曾一起回季家住过几次,季氏夫妇也都对陆怀薇印象极好。
    于是季晚疏又多说了一句:我和我爹大吵了一架,没动手就算不错了,还问的哪门子好。
    你还想动手?陆怀薇指着外头道,不怕天降惊雷劈死你么?
    季老爷经商前也是习过武的,他老人家的脾气与季晚疏简直如出一辙,父女俩每每起了争执都吵的不可开交,季老爷没少动手打季晚疏,且分毫不会留情。
    幼年时,季晚疏打不过只能逃,入了云华宫学了功夫,就有了还手之力,父女俩时常是一言不合吵起来,继而又你来我往地过起了剑招,家里的房子都拆过好几座。
    哪回不是他先动的手!季晚疏冷哼,我要是不还招,早就被他一剑戳死,何况我也没真的打回去,防守还不行么?
    陆怀薇称奇道:似你与伯父这般相处的父女,我还真是头一次见,当爹的哪会真把自己骨肉戳死?说的这是什么话。
    季晚疏说:一个两个都来教训我,反正都是我的错,你们都对!
    她撂下这句,气冲冲地奔出了医阁外,没走两步,又迎面撞上了前来探望陆怀薇的谢宜君与满江雪。
    甫一见到季晚疏这副怒发冲冠的模样,谢宜君便喝道:你杀气腾腾的是要做什么去?没点大弟子的样子!
    怎么走哪儿都能碰着这尊大佛!季晚疏一个头两个大,闷着不说话。
    隔着老远就听见你在吵闹!谢宜君神情含怒,越发没规矩!
    自从那紫薇教的奸细服毒而死后,季晚疏近来挨了不少谢宜君的骂,每回碰头都要触一鼻子灰,憋一肚子气,还发作不得。
    她咬了咬牙,实在气不过,生硬道:反正做什么您都看我不顺眼,现在连话也说不得了。
    谢宜君沉声道:你还敢顶嘴,让你在房里闭门思过,谁准你出来了!
    季晚疏又要反驳,满江雪及时截话道:是我让她来找怀薇的。
    你谢宜君气结,叹口气,你呀,你少袒护她几回成不成?这都是被你惯的,愈发目中无人了!宫里历来的首席大弟子可有一个像她这样的?我真是见了她就头疼得厉害。
    季晚疏听了这话,心道首席大弟子谁爱当谁当去,她才不屑一顾。
    再有两日就是年关,如今怀薇伤势未愈,上元城总要有个人值守,满江雪说,晚疏从未做过这事,我叫她来向怀薇请教请教,免得到时出什么差错。
    谢宜君便看向季晚疏道:那你问出什么名堂来没?
    季晚疏不仅没问出什么名堂,她是根本没问,只顾着生闷气去了。
    你瞧瞧!见季晚疏沉默不语,谢宜君心知肚明,又是一声喟叹,我怎么能放心把云华宫交到她手里?
    季晚疏心里窝火,几次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谢宜君瞧出她是有话想说,横眉道:做什么扭捏?有话就说!
    季晚疏便说了:我从没想过接手掌门,也不想当什么大弟子,芝兰样样都比我好,您不如撤了我,叫她来。
    此话一出,谢宜君更是勃然大怒:你怎的如此不知上进?枉费我这些年对你的教导,给我跪下!
    季晚疏倒也干脆,双膝一弯就跪下了。
    宫里的规矩摆着,剑术第一者是为首席大弟子,谢宜君道,岂是你想不要就不要的?你眼里可还有我这个掌门!
    季晚疏耳朵都听出茧来了,无比恼火,心道又要让她说,说了又要挨骂,怎么着都讨不得好。
    动静闹得大了,听到掌门发了邪火,医阁内的弟子们都不敢轻易走动,外边儿的不敢进来,里边儿的不敢出去,都只能躲在暗处面面相觑。
    不必跪了!即刻集结弟子去上元城守卫!谢宜君气地心口发疼,撑着满江雪稳住身形道,那细作死了便死了,我不与你过多追究,这次年关若再出什么事,你就给我回锦城去,往后都别再来了!
    以往季晚疏也有惹得谢宜君大动肝火的时候,但谢宜君从未说过不要她回来的话,看来此番是真的动了气。
    季晚疏垂着头,一声不吭站起来,冲谢宜君与满江雪深深作了一礼,握着剑走了。
    次日酉时,武课结束,尹秋收了佩剑,随着弟子们一齐冲教导师姐行了礼,轻车熟路地往弟子院行去。
    眼风里瞥见傅湘奔去茶棚喝水,尹秋顿了顿脚步,却没像往常那样等一等傅湘,而是自己先走了。
    她还有点生气。
    自从昨日被傅湘丢下后,尹秋便没再和傅湘说过一句话,不论是上课还是吃饭,她都对傅湘视而不见,连练剑也找了别的弟子组队,不与傅湘一起,任凭傅湘怎么厚着脸皮找她,尹秋也不为所动。
    尹秋想,怎么说她也是为了帮傅湘,才将麻烦惹到了自己身上,而今又得罪了丁怜真,可傅湘倒好,遇着丁怜真二话不说就把尹秋卖了,逃得飞快。
    纵然这委实不是什么大事,也不值得因此影响两人的友情,但尹秋一想到连孟璟都能主动站出来为自己解围,傅湘怎么说也是尹秋最好的朋友,却是事到临头弃友而逃,何况尹秋还年幼,终究是有些小孩子脾气的,心里多少有些在意这事。
    所以她决定不理傅湘了,让这家伙一个人待个够去。
    另一边,傅湘喝饱了水,以为尹秋会像平时那样等她一等,转过身却见尹秋已兀自走出了练武场,傅湘无奈轻笑一声,便赶紧扔了水瓢追上去。
    好小秋!等等我!
    尹秋对她的呼唤充耳不闻,步伐走得更快了。
    知道尹秋还在为昨天的事生气,傅湘一个箭步冲上前,眼疾手快地抓住尹秋,赔笑道:哎呀,别气了别气了,我跟你认错还不行么?
    尹秋看也不看她。
    我真的知道错了!傅湘不住求饶,拉着尹秋的手不放,是我不对,我不该扔下你一个人的,你冲我发火罢,打我骂我都行,千万别不跟我说话啊,我都快憋死了!
    尹秋目视前方,保持淡定。
    我求你了,求求你成不?傅湘一把抱住尹秋,将脑袋埋在尹秋肩上动个不停,原谅我啦!冷战真是要人命,我再不敢了,好小秋!你说句话!
    求你开开金口跟我说话!
    我十恶不赦,罪大莫及,你快些骂我一顿!
    小秋!
    你说话啊!
    她声量颇大,缠着尹秋闹个不停,行在前方的弟子们听到动静,都一个接一个地回过头来看热闹,瞧着两人笑起来。
    发觉自己正被不少人注视着,尹秋终于破了功,这才启声说:你起开,别挡着我走路。
    听到尹秋的声音,傅湘仿佛迎来了什么天大的好事一般,兴高采烈道:好好好,我不挡你,你累不?要不要我背你走?
    不要。尹秋还是不看她。
    那我扶着你。傅湘十分贴心地搀起尹秋的手臂。
    松开。尹秋甩了甩。
    我不,我就扶着你走。傅湘说。
    快松开!
    我不!
    傅湘!
    哎!傅湘响亮地应了一声,嬉皮笑脸道,要我松开也可以,那你现在就原谅我。
    尹秋不答应:你先松开再说。
    傅湘不肯:你先原谅我再说。
    尹秋真是拿她没办法,无可奈何道:别闹了,这么多人看着呢,教导师姐也没走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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