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河州城没错,紫薇教总坛就在里头。
    身后传来轻缓的马蹄声,很快便追上前来,满江雪端坐于马背之上,一手握着缰绳,一手扶着马鞍,她戴了一顶黑纱斗笠,遮挡住了容颜,一袭黑衣干练又素雅,比穿白裙时显得更精神,又多了几分冷然。
    微风拂过,吹动那斗笠上的黑纱,露出满江雪一双沉静的眼眸,她远眺片刻,启声道:每逢年关,各大州城的出入关卡都盘查得严密,不能从正门进。
    季晚疏牵着马,不假思索道:我知道有个地方可以走。
    满江雪抬了抬眼睫,朝她投去打量的目光。
    迎上满江雪清淡的眼神,季晚疏不知为何像是愣了一下,无端放低了声音说:我以前追查温朝雨踪迹时,曾经来过这里不少次
    满江雪又看了她一眼,无声地笑了笑:我尚且没说话,你紧张什么。
    季晚疏飞快别过脸,平静道:没紧张。
    她说完,牵着马儿绕着小路朝城墙行去,满江雪随之也下了马,跟上她的脚步。
    两人避开守城兵的耳目,来到一处幽暗的角落,那城墙上走动着两个人影,季晚疏躲在暗处观望了一阵,见他们慢悠悠行去了别处,便冲满江雪打了个响指,两人悄无声息地施展轻功飞身而上,在那两个守卫转过身来之前,又齐齐朝墙内落了下去。
    这一番动作如行云流水一般,十分顺畅,也未弄出什么响动,两人贴墙而行,在一应街巷中绕来绕去,挑了家较为偏僻的客栈入住。
    甫一入了房内,季晚疏便掏出一张羊皮图纸,摊在桌面上,说:这是三年前在一个紫薇教教徒身上搜到的,上面大概画了紫薇教总坛的地形,不过已经过去三年,估计很多地方都有了改动。
    满江雪立在窗边,凭栏远眺,说:紫薇教设在沧霞山脉的盆地之中,四面环山绕水,密不透风,连教门都是自山体挖凿而开,若要进去,除了走正门,几乎没有别的路可走。
    季晚疏将那图纸看了又看,缓声道:的确如此,且那四面高山高耸险峻,连作一体,如同人为建造的城墙一般,恰好将紫薇教总坛圈在其中,地理位置绝佳,那山上每隔一里便有一座瞭望台,日夜都有人巡视,即便是要跳崖,也有很大的风险会被人察觉。
    这就比较难办。
    大门自是不用说,除了乔装打扮成紫薇教教徒混进去,唯一的办法就是硬闯,前者不可取,毕竟她们二人相貌太过显眼,就算临时做了面具,要混在一个队伍之中不惹人生疑也绝非易事,后者更是不必多说,哪怕她二人皆是绝世高手,也没有不带一兵一卒就硬闯一个门派的通天本领。
    另外,若要从那四面的高山用轻功往下跳,就算瞒得了巡视教徒,进去后也很难再轻易逃出来,何况她们并不熟悉紫薇教总坛的地形,仅靠那一张三年前的简陋图纸,说不定刚进去就会被人逮住,总之要想进去救人,硬闯是天方夜谭,悄然行进也是无路可退。
    更别提还要带着尹秋一起逃离,这就更是难上加难。
    季晚疏沉思片刻,抬头道:实在不行,我去把温朝雨绑过来,逼她给我们带路。
    满江雪头也不回地道:你上次将她打成重伤,她必然是在紫薇教待着,你上哪里绑她去?
    季晚疏想了想,又说:那咱们就入夜后过去,挑个瞭望台杀了那些巡视教徒,先把尹秋找到再说。
    她还是太年轻,顾头不顾尾,行事太过鲁莽,满江雪揉了揉眉心,若有所思道:若是能有一张详细的图纸,那就比较好办。
    季晚疏安静片刻,说:可我们云华从未在紫薇教安插过什么眼线,要想拿到图纸,简直难如登天。
    何况一个门派的地形部署图该是何等机密,非寻常人等能够接触,除了南宫悯本人,就只有四大护法才有,另外三个护法不必多说,鲜少露面,只有温朝雨她们还算熟悉,可也绝对降服不了她。
    如此一来,营救尹秋一事,还未开始行动便已困难重重。
    那到底该怎么做?
    温朝雨之所以能在云华宫来去自如,是因她本就对云华宫无比熟悉,又有细作暗中相助,而满江雪与季晚疏对紫薇教一无所知,也无旁人帮衬,再者出了这件事,南宫悯必然已在教中有所准备,即便她们二人成功进了总坛,也不知营救途中会迎来何等陷阱。
    两人谈到此处便都双双沉默下来,季晚疏正暗自在心中思量计策,忽听满江雪唤她道:晚疏。
    季晚疏抬起头来:怎么?
    满江雪眼眸微眯,冲窗外某处抬了抬下巴:你看。
    季晚疏顺着她的目光瞧去,忽见街对面一座酒楼的屋顶,正坐着个年幼的小姑娘。
    那小姑娘手里握着把细弓,无比悠然地晒着太阳,许是发觉两人的视线,她咧开嘴笑了笑,还冲满江雪与季晚疏晃晃手打了个招呼,然后就从背上的箭囊取了一支箭搭在了弓弦上。
    季晚疏皱了皱眉:她在做什么?
    话音才落,便见那小姑娘忽然猛地松了手,一支流矢瞬间飞射而出,下一刻就堪堪钉在了季晚疏身侧的窗柩上。
    尔后那小姑娘便一个翻身从房顶跃了下去,眨眼就消失在了视野之中。
    季晚疏眉目一凛,立即抽出佩剑翻窗而出,动作无比迅捷地朝那小姑娘离去的方向追了上去。
    箭尖入木三分,可知放箭人臂力不弱,若非亲眼所见,很难叫人相信这是一个小姑娘所为。
    眼看着季晚疏没入人堆之中,满江雪依旧静立在窗边没有动作,她移动视线,瞧见那箭羽上挂着一个小巧秀气的荷包,里头仿佛装了什么东西。
    满江雪眸光一闪,将那荷包扯下来,打开一看,里头竟是一张崭新的羊皮图纸。
    那上头不仅画了季晚疏那张图纸所有的地点,还十分细心地标注了总坛内各项地形路线,从大门开始,一直到各个宫殿,几乎称得上是将紫薇教全部地貌都画的清清楚楚。
    而在那纸上,还标有一个分为明显的红点,就在总坛尽头的一座楼宇之中。
    不仅如此,那红点旁还写了两个蝇头小字密道。
    满江雪看着那图纸,再度回首看向窗外,街市上人影重重,已不见季晚疏身影。
    酒楼人声鼎沸,满厅飘着菜香,墙角靠窗的桌边,正有一名紫衣女子神色自若地倒茶喝。
    不多时,便见一道轻盈灵巧的身影自窗口翻了进来,匆忙往桌下一躲。
    那紫衣女子若无其事地拉了拉裙角,看着窗外一闪而过的青衣女子,淡淡道:你若把她引了进来,从今往后你便不要跟着我了。
    小姑娘顺势趴在她腿上,嬉笑:不愧是云华宫首席大弟子,轻功好得很呐,差点被她逮住!
    你也就轻功勉强上得了台面,紫衣女子道,东西送到了?
    小姑娘拍拍手,缩在桌下没有出来,怡然自得道:有我出马,当然没问题!
    女子动了动腿,将这小姑娘踢到一边,看着斜对面那立在客栈二楼的黑衣女子,说:有了图纸,她们便能进入紫薇教总坛救人,也省得我们俩冒着风险露面了。
    小姑娘探出头来,也朝满江雪看了一眼,笑道:她们一定不会想到我就躲在这里,再说追我有什么用?我又不是坏人,这回给了她们图纸,云华宫可欠了我一个人情呐。
    瞧见满江雪已取了荷包入了房内,女子思忖一阵,说:满江雪功夫虽好,但紫薇教毕竟人多势众,仅靠她与季晚疏二人恐怕还是讨不了好,我们得在密道外安排人盯着,如若她们出来时被紫薇教追杀,就能及时帮一帮。
    小姑娘疑惑道:可这样一来,我们不就暴露了?你不是说过不能让满江雪看见你吗?
    女子敲了敲她的头,叹息道:怎的这样笨,你我暗中看着,不现身就是了,凡事都要我亲力亲为,那底下那些人做什么吃的?
    小姑娘捂着脑袋:哦
    尽快离开此处,女子站起身,丢了些银两在桌面,下次若还有这样的事,不准再故意招惹她们,方才你若是被那季晚疏追上,我可不会出去救你。
    我只是觉得好玩儿嘛,小姑娘狡黠一笑,我还冲她们打招呼了,不也没追到我?
    女子哼笑一声:不过是因河州城她们不熟罢了,今次若是在上元城,你还敢么?
    小姑娘想了想,斩钉截铁道:还敢!
    女子瞥了她一眼,不说话了,小姑娘又是两声嬉笑,忙扑到她身上认错,两人不动声色地注意着周围动静,越过厅堂自酒楼后门行了出去。
    第54章
    尹秋搬了张小木桌在窗下,借着天光练了会儿字,又翻了一下南宫悯给她的书册,莫名有些心浮气躁。
    宣纸上写了不少在学堂里学过的诗句,还有许多满江雪的名字,尹秋抓着笔唉声叹气,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的红枫出神。
    原以为来到紫薇教后会遇到什么危险,不曾想南宫悯这些天对她真是不错,几乎是有求必应,百依百顺,但凡是尹秋提出来的要求,南宫悯都允了她,甚至还准许她随意走动,想去哪里玩就去哪里玩,丝毫不限制她的自由。
    闲暇时分,南宫悯不仅教过尹秋练字背书,还指点过她的剑术,两人相处时,南宫悯也始终保持着笑容和亲近,而自从尹秋在内殿住下后,那汤池也不见人用了,包括那些年轻貌美的女子也都像是人间蒸发一般,再也没有来过殿里。
    尹秋百无聊赖,一会儿趴在桌上写写画画,一会儿又直起身子发呆,闲得浑身上下都不舒坦。
    她早已习惯了云华宫里的生活,每日按时念学练剑,如今来了紫薇教,作息虽然没乱,但一切都不一样了,无人来管她,也没什么非做不可的事,全凭她自己安排,这样的日子反倒叫尹秋无所适从,觉得极度浪费光阴。
    殿里人不多,仅有几个随身侍女在一旁候着,南宫悯也不知去向,尹秋坐立难安,只得丢了笔杆子起了身,打算去外头转一转。
    小主要到哪里去?一名侍女立即问道。
    尹秋看了看她,说:我想出去透透气。
    那侍女赶紧取了外袍给尹秋披上,笑道:小主定是在殿里待闷了,奴婢这就给您把剑取来,在院子里练会儿剑如何?
    尹秋点点头,应了声好,那侍女便取来一把小巧的短剑,陪着尹秋出了殿门。
    练起了剑,尹秋便又想起自己错过了武试,自然就又想起了傅湘,也不知自己被抓来紫薇教后,傅湘在宫里怎么样了,还有孟璟,他们有担心过她吗?
    尹秋兴致缺缺,拿着剑舞了几下便没了精神,坐在阶上连连叹气。
    先前那侍女一直站在一侧,见状便问尹秋道:小主心情不好么?
    尹秋支起手臂撑着头,嗯了一声。
    那奴婢们陪小主玩好不好?小主平时喜欢玩什么?
    尹秋想了想,摇头。
    小主玩儿过捉迷藏么?
    尹秋没反应。
    要不奴婢去找只风筝来,小主觉得怎么样?
    尹秋长长叹了口气,恹恹道:你别管我了,我什么都不想玩。
    那侍女这几天一直伺候着尹秋,发觉尹秋脾气好,又文静,便不怎么拘谨,笑道:那小主不妨说说,您要怎么样才能开心一点,待会儿教主回来若是见您这样子,该要责罚奴婢们没能服侍好您了。
    尹秋偏着头看向她:你们教主人呢?
    那侍女回道:一早就去玉兰殿了,平时教主都在这里练功的,眼下小主在这里住下,教主便到别的地方练功去了。
    尹秋终于被她这话提起了一点精神,好奇道:她练的什么功,我不能看吗?
    那侍女顿了顿,笑得有些勉强:这怕是不能看的。
    见她这反应,尹秋更好奇了:是什么邪功吗?
    哪有什么邪功,那侍女掩嘴轻笑,虽然江湖上的人都说我们紫薇教是邪|教,可其实都是乱说的,小主怎能因为那些流言就说教主练邪功呢?
    尹秋说:那你不告诉我,为什么不能看?
    那侍女支吾一阵,半晌才道:小主刚醒来的那天夜里可有见过殿中的汤池?
    尹秋记忆犹新,说:见过的,好多漂亮姐姐在里头洗澡来着。
    那侍女看了看周围,见无人路过,便又小声道:那可不是什么洗澡,那是教主在练功。
    尹秋愣了愣,古怪道:看人洗澡练功?她挠挠头,什么功夫要看人洗澡才能练?
    这个奴婢就不清楚了,那侍女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道,奴婢没学过武,也不知教主练的是什么,但就练武的方式来看么,不大适合叫小主看见,所以教主才换了地方。
    难怪这两天南宫悯早出晚归,那些年轻女子也没来过了,原来是因为这个。
    尹秋讪讪道:哦这样啊,我其实也没有很想看的
    她说完这话,忽然瞥见院落大门口站了个陌生的年轻女子,似乎是在远远地打量她,但没看多久又转身走了。
    尹秋瞧了瞧她的背影,问道:那是谁?
    侍女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回答说:是四大护法之一的秦护法,这回就是她将小主带回来的,立了大功,最近风头正盛呢,是教主身边的红人。
    她带我回来的?尹秋讶异,不是温朝雨吗?
    侍女说:怎会是温护法呢?温护法受了重伤,养了好些日子的病了,而且您到的那日,奴婢亲眼看见是秦护法抱着您回来的。
    尹秋噤声片刻,说:那温朝雨住哪儿?我能去看看她吗?
    侍女看了看天色,说:小主若是想去,奴婢倒是可以给您带路,但不能耽搁太久,以免教主不悦。
    尹秋站起身来,拍拍裙子说:知道了,走罢。
    温朝雨喝了药,坐在榻上打坐调息,她一头冷汗,脸色苍白,屋子里烧了几盆炭火,可体内的寒气还是源源不断涌出来,冷的她无法静心,穿再多衣服也控制不住浑身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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