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往面对陆怀薇的劝慰,季晚疏总也免不了不耐烦,定会反驳她几句,可这次,季晚疏却是出奇地平静,甚至没有开口说话。
    许久,季晚疏才霍然起了身,望着殿外的雨幕说:我要闭关。
    陆怀薇愣:闭关?
    季晚疏捏着剑柄,指节咔咔作响,她站得笔直,语调分为坚定地道:即日起,我会闭关练功,五年后再出来,劳烦你替我向师叔和掌门说声。
    五年?!陆怀薇惊了,怎么突然间要闭关五年之久?
    脑海里回想着温朝雨所说的话,季晚疏冷笑声,口吻带着些自嘲:我从小自视甚高,以为自己真是外人称赞的剑术天才,如今才知人外有人山外有山,我勤学苦练十多年,竟挡不住南宫悯掌,还要温朝雨反过来救我,真是可笑!
    陆怀薇怔怔地看着她:师姐
    她既然欠了南宫悯的恩情,无法脱身,那我就只能打败南宫悯,硬将她拽出来!季晚疏咬牙切齿地道,成事在人,谋事在天,师叔能与南宫悯平分秋色,我自然也不甘落后,五年过去,我就不信我那时还是任人宰割!
    她说罢,执着剑步步行入了雨中,背影孤绝而又坚定。
    作者有话要说:  总的来说,季晚疏和温朝雨,也算是这篇文里我自己比较喜欢的两个人物了,这也是我头一次尝试写这样的cp,我个人不太喜欢那种完美人设,所以她们每个人都会有相应的弱点和软肋,以及一些无法弥补的遗憾,满江雪也是如此,所以也希望读者小天使们能喜欢啦。
    第66章
    傅湘推开门进了房,脱掉身上洒了酒水的弟子服,她在屋里找了口冷茶喝,片刻的功夫,干净的衣物就被人送来了。
    小姐,这是夫人前几日新做的,还没穿过,您试试看合不合身。侍女关了门,捧着一套崭新的桃红罗裙,恭恭敬敬地立在桌边。
    傅湘看了那衣裳一眼,觉得颜色太过艳俗,心里很不喜欢,嘴上却只是说:既是小娘的衣裳,又怎么好拿给我穿。
    听她用了小娘这个称呼,那侍女垂头一笑:夫人说了,就当是送给小姐的,您不常在楼中待过,奴婢们也不知您穿衣的尺寸,但看夫人与您身量相仿,应该是穿得下的,小姐姑且试一试?
    傅湘在桌边坐下,瞧着那衣裳说:她是哪儿的人?
    侍女回道:近着呢,就是金淮城里罗家的嫡小姐。
    傅湘又问:年岁呢?
    侍女说:下月就满十八了。
    闻言,傅湘嗤笑一声:只比我大了五岁?我爹行啊,娶了个这么年轻的当我小娘。
    听到这话,那侍女面露尴尬,讪笑两声。
    下去罢,我这儿不用人伺候。傅湘转过身去。
    那侍女看了看她:那这衣裳
    傅湘动作一顿,倒也不想为难她,挥手道:放下罢,劳烦你替我转告谢意。
    知道了,那小姐早些休息。
    入了夜,明月楼热闹不减,外头敲锣打鼓地闹了一天,到了这会儿也没消停,傅湘将沾了酒的弟子服挂到窗边散味儿,那窗下摆着一张矮榻,叠了层薄被,傅湘之前在宴席上被人劝了两杯酒,此刻脑子有点发热,便躺去了那榻上吹吹冷风,醒醒神。
    她枕着双臂假寐,看起来是睡过去了,实则清醒得很,所以听到窗外那刻意放轻的脚步声时,傅湘便轻轻睁开了眼,与那廊下鬼鬼祟祟的人影来了个正面对视。
    看招!一个轻盈娇小的身影顿时翻窗而进,毫不客气地跨坐在傅湘身上,两手朝她袭来招式。
    傅湘面无表情地看着上方的人,动也懒得动一下。
    你怎么没精打采的?小姑娘背着一把弯弓,笑眯眯地推了推她,来!这么久不见了,让我看看你在云华宫学了什么功夫!
    傅湘说:无聊。
    小姑娘笑得开怀:来嘛!好久没切磋过啦,快起来呀!
    傅湘不理她。
    小姑娘倒也不觉得自讨没趣,两只手直在傅湘身上挠个没完,一脸兴致勃勃,傅湘忍了一会儿,终是不耐烦道:起开起开!我这会儿没心情跟你闹腾。
    刚见面就凶巴巴的,小姑娘扑到她怀里,意味深长地说,你有了新娘亲,就不要我跟师父了,没良心!
    傅湘一把将她掀开:信不信我揍你?
    小姑娘哈哈大笑,一个翻身灵巧落地,说:就知道欺负我,你心里不痛快,有本事揍你爹去啊!
    这家伙一向口无遮拦,惯会戳人痛处,傅湘有心给她长长记性,便一个扫腿踹过去,那小姑娘见状闪身一避,冲着房门喊道:师父!你看看师姐,刚见面就对我动手!
    她话音一落,房门便吱呀一声开了,梦无归翩然行进,甫一开口便朝那小姑娘道:阿芙,不得胡闹。
    小姑娘吐吐舌头,冲傅湘咧嘴笑了起来。
    傅湘赶紧拉开椅子,做了个请的手势,行礼道:师父。
    本是不打算来的,梦无归落了座,开门见山道,但得知傅岑叫你回来,我便也来看看,正好问问你进展如何。
    傅湘站得笔直,皱眉说:叫师父失望了,我暂时还没有什么进展。
    听她此言,阿芙立即道:就说罢!早知道该让我去云华宫的!
    傅湘白了她一眼,梦无归又道:叫你照看好尹秋,却被那温朝雨得了手,连带着我与你师妹也不得不抛头露面,此番我又在明月楼现了身,不出两日,南宫悯必会得到线报,那时她就会知道我的身份。
    傅湘面露歉意:这是我大意了。
    梦无归思忖一番,说:不过也怪不得你,我们迟早是会与紫薇教对上的,早一点晚一点也没什么区别,且接下来南宫悯应当不会再对尹秋下手,所以你的任务就只剩下一个。
    傅湘沉默了一下,嗫嚅道:我在云华宫行动受限,接触不了太多,师父要我找的东西,恐怕没那么容易到手。
    所以我改主意了,梦无归瞧着她,那东西不需你来找,我另有安排,你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在新弟子大会拔得头筹,拜入谢宜君座下成为她的关门弟子。
    这事是一早便说好的,可傅湘此番心境发生了变化,不由老实道:师父,别的事我都肯听你的,但要我拜谢宜君为师,这我确实不太愿意。
    梦无归微微蹙眉:你要想回到明月楼,唯有这一条路可行。
    回想起傅岑今日对她的态度,傅湘面色发冷:可我不想回明月楼了,待在云华宫也挺好。
    梦无归端详她一阵,说:你不回到明月楼,我的计划就只能全盘推翻,只要你成了谢宜君的徒弟,傅岑就会召你回来继承少楼主之位,等你彻底接手了明月楼,我们就能将剩下的事一一做好,你待在云华宫能有什么用?
    您没听说我那小娘才十八?傅湘叹口气,这么年轻,指不定明年就能生个儿子出来,我爹岂会重用我?
    正因如此,你才更应该赶在她产子前回到明月楼,梦无归说,新弟子大会将在今年八月举行,时间尚且充裕,就算她产子也不一定就是儿子,便是生了儿子出来,一个襁褓中的婴儿毫无用处,傅岑若是有脑子,即便心中不待见你,也该在那孩子长大之前培养你才是。
    傅湘动了动唇,梦无归又抢先道:倘若她真的生了个儿子,你就不会使点手段叫他活不下来?
    傅湘微愣,变色道:师父的意思是
    梦无归没有把话挑明,只道:总而言之,要你拜谢宜君为师,是为了尽快回明月楼,你最大的目标是当上明月楼楼主,个中详情我早已同你谈过数次,怎的事到如今还瞻前顾后?我将你养大成人,难道就是为了让你在云华宫碌碌无为一辈子?
    昔年傅湘出生后,傅夫人难产而死,傅岑既悲且怒,连夜将傅湘送去了远方亲戚家,十三年来不闻不问,那家亲戚对傅湘并不好,只有一个奶娘还算对傅湘无微不至,这些年来,是梦无归暗中收她为徒,教她武艺,教她念书,没有梦无归,就没有今天的傅湘。
    师父的养育之恩,傅湘不敢忘,傅湘双膝一弯,跪下地去,我只是只是对明月楼没有半分感情,在云华宫的日子虽然短,可比什么时候都开心,何况您别忘了,尹秋也一直想拿到第一名,她想和满师叔在一起,就只能拜在谢宜君座下,如此才能靠近满师叔,否则就只能分配到别的峰脉,我又怎么好跟她争抢?
    梦无归说:孰轻孰重,你该是分得清,你若能回到明月楼,对她百利而无一害,她顿了顿,又道,但尹秋若有能力打败你,那也是她的本事。
    便听立在一旁的阿芙插话道:师姐苦练多年,要是败给了尹秋还像话么?
    傅湘埋头不语。
    梦无归轻叹一声,起身道:总之,我今夜所说的一切,你必须全力以赴,以大局为重,什么时候达成我心中所想,你什么时候就能恢复自由,过你想过的生活。
    傅湘怔怔的:我只想和师父在一起
    那就按我说的去做,梦无归凝望着她,明月楼楼主,只能是你一个人的。
    雨打枝叶,摧残了满院红枫,残叶败枝散落一地,浸在那潺潺的雨水中,像一幅裹在明脂里的画。
    尹秋端着一碗乳糖圆子蹲在殿门口,一边吃一边看外头的枫树被风吹得乱晃,廊檐垂挂着几盏昏昏灯笼,投下一片缠绵悱恻的红光,尹秋看着那光晕,说:今日是上元节,明月楼应该在办喜事,也不知道傅湘怎么样了。
    满江雪跪坐在长案前,身侧摆了一方小火炉,上头温着一锅浓稠香甜的乳糖圆子,听见尹秋的说话声,她拾起木勺在那锅里搅动了片刻,说:有你叶师姐在,不必担心她没人陪。
    尹秋心道叶芝兰虽然为人温和稳重,但她是宫门大师姐,和弟子们总是有些距离感的,傅湘就算心情不好,恐怕也与她说不上几句体己话。
    要是她在就好了,尹秋想,有她在,傅湘一定会开心许多。
    吃完了没?满江雪敲了敲锅沿,哪有蹲在门口吃东西的,快过来坐好。
    尹秋将碗里剩下的甜汤喝干净,赶紧一溜烟跑回满江雪身边坐下,笑道:为什么不能蹲在门口吃东西?
    满江雪说:只有小狗才会蹲在门口吃东西。
    尹秋眼睛一瞪,见满江雪唇边噙着笑意,便也没争执,嬉笑着说:小狗就小狗罢,我还没吃饱,师叔再给我盛一碗。
    满江雪便又给她盛了一碗,说:既已回了宫,往下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你落了这半个月的课,又没参加武试,八月就得举行新弟子大会,明日起就回学堂好好念学,不可懒散。
    八月就是新弟子大会了吗?尹秋吃了一惊,我还以为要到冬天才办呢。
    满江雪说:每年八月如期举行,你听谁说是在冬天?
    尹秋咕哝:我是冬天进宫的啊那我岂不是亏大了?我根本没学满一年呢。
    满江雪笑看她一眼:没满一年又如何?你若真是用了功,也不差那几个月,她说到此处,还特地补了一句,我当时进宫才两月有余,就正好撞上新弟子大会,照你这么说,我该找谁喊冤去?
    尹秋说:可我怎么能跟师叔比?她好奇道,那师叔拿了第几名?
    满江雪唇角微扬:还用问?
    尹秋惊叹:第一名吗?
    满江雪嗯了一声。
    尹秋艳羡不已,崇敬道:师叔好厉害,我可没这个本事。
    满江雪说:又忘了我教你的话?
    尹秋说:没忘,记着呢,但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可有自信又有什么用?要拿第一名靠的是实力,空有自信没本领,难啊。
    听她这老气横秋的语调,满江雪轻轻笑了起来:对你而言的确难了点,我入宫前就已习过武了,新弟子大会对我来说不值一提,言毕,她又看着尹秋道,可若没有自信,就算功夫练得再好,上了场也不一定就能稳操胜券。
    尹秋得了这话,霎时便想起了满江雪的身世。
    离开紫薇教后,尹秋一直沉浸在与满江雪重逢的欢喜之中,也来不及想别的,可此时此刻,当她听满江雪说自己在入宫前就已习过武后,尹秋不禁回想起了南宫悯同她说过的那些话。
    炭火烧得不算旺,火星忽明忽灭,那小锅里的乳糖圆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沸腾着,散发着源源不断的甜香,缕缕白雾蒸腾出来,萦绕在满江雪的白衣黑发之上,尹秋看着她平淡含笑的容颜,忍不住感到心惊肉跳起来。
    她忽然想起来,眼前这个人曾经是什么样的身份,又经历过怎样的动荡与过往。
    纵然从前的事尹秋不曾亲身体验过,如今也无法设想出当年事情发生时的全貌,但满江雪此刻就坐在她身侧,真实而完整,云淡又风轻,这让尹秋自然而然地产生了一种微妙的感受。
    就像是天上的明月不知为何就降落在了她身边,无人知道满江雪曾经是那片明月,可尹秋心里却清楚,她的师叔,就是那珍贵无比、停留在了人间的月亮。
    大殿门开着,寒风携着绵密柔弱的雨丝而来,漫进了宽敞静谧的沉星殿,满江雪一手执着书卷,一手拎着木勺,她许久没有听见尹秋再说话,正要抬头看一看她时,尹秋却忽然扑进了她怀里,紧紧地抱住了她。
    纤瘦的身躯柔软而温暖,就那么软绵绵地贴在她怀里,却又将她缠得很紧密。
    满江雪垂眸,瞧见那颗毛茸茸的脑袋,嗅到一股清新的皂角香气,她丢了手里的东西,掌心顺着尹秋单薄的后背一路轻抚而上,末了拎着她耳侧垂落的辫子晃了晃,说: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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