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姑娘这打扮,该是云华驿站来的,管事的很热情,指着那小厮说,我叫他走两步,替姑娘送一程。
    尹秋笑了笑,毫不费力地扣住那小木箱的把手提了起来,边走边说:不必,我自己能行,多谢您。
    管事的见她这举动,略有些惊诧道:嚯,姑娘好臂力啊!不过这么多银子,当心被恶人盯了去,真不要人送一送?
    尹秋摆摆手,晃了晃腰间的佩剑,示意他不必多言,脚步轻快地走了。
    这钱庄建在远离闹市的巷子里,位置稍稍有些偏僻,尹秋拎着小木箱出了巷口,眼神左右扫视一番,余光里瞥见几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正蹲在地上嗑瓜子。
    尹秋先前来时,这些人还不在这里。
    汉子们有说有笑,表面上闹成一团,实则个个都盯着尹秋手里的箱子,尹秋无声一笑,在他们暗暗打量的目光中飞身窜上了一栋民房,于那青瓦上闲庭信步地走了起来。
    几个汉子顿时将脸一垮。
    妈的,蹲了好几天,还以为今日能干一票。
    啧,看那箱子的尺寸,少说也有好几百!
    想什么呢你们?那一看就是云华宫的弟子,别上去找打了,走罢走罢!
    远空盘旋着几只归家的鸟雀,尹秋遥遥看着,暗地里留心着身后的动静,听见一串脚步声逐渐远去,她略略回了头,便见刚才那地方没了人影,只余下一堆稀稀拉拉的瓜子皮儿。
    房顶上积着雪,瓦片湿滑,不太好下脚,尹秋走了一阵便纵身跳了下去。
    街上清幽,不见人影,只有一处大门紧闭的破烂庄子前伏着只猫儿,尹秋轻手轻脚走过去,试着伸手摸了摸,那猫儿显然是家养的,不怕生,伸长了脖子直往尹秋手心里钻。
    尹秋忽然想起小的时候,她曾经和满江雪提出过要养猫儿。
    因为那阵子她总去无悔峰蹭武课,大长老就养了一只,走哪儿都揣在怀里,尹秋看得眼热,也想要,但满江雪没答应。
    尹秋缠了她好些天,满江雪也始终不肯松口,尹秋没办法了,只得委委屈屈地问:林长老的小猫又温顺又可爱,塞进袖子里都不跑的,我最近老是一个人在明光殿练剑,师叔就不能让我养只猫陪着吗?
    满江雪看着她红通通的眼睛,想了一阵,说:猫会挠人,很危险,养只兔子行不?
    尹秋闷了半晌,勉勉强强地答应了:行罢
    于是那之后的好些天里,尹秋都盼着师兄们什么时候能把兔子给她抓来,可等了半个月,惊月峰不仅没有活蹦乱跳的兔子出现,连聒噪吵闹的苍蝇也没有一只。
    尹秋心里憋着气,不高兴,那几天便没在沉星殿留宿,自个儿回到黑漆漆的屋子里睡觉,第二天,满江雪照常来叫她起床,尹秋不肯开门。
    满江雪立在门外说:你再不出来,掌门师姐要拿戒尺打你手心。
    尹秋负气地说:没有小兔子,我不去练剑了,你叫掌门来打我罢。
    满江雪说:这半个月我每日都跟着你去明光殿练剑,你什么时候走,我也什么时候走,我满江雪还比不上一只兔子?
    尹秋在房里苦着脸,好一阵才回道:说好了不养小猫就给兔子的,师叔说话不算话,我不想理你了。
    满江雪在廊子里静默片刻,一本正经地问:上回你在问心峰和徐长老的画眉鸟玩儿了一下午,养只鸟儿成不成?
    尹秋又闷了半晌,又勉勉强强地答应了:成罢
    当天下午,身为云华宫唯一一批暗卫弟子的师兄们下山去了上元城,给尹秋买了只画眉鸟回来。
    尹秋把鸟笼子挂在窗柩上,倒是笑逐颜开地逗了一会儿,可没过多久,她就把笼子打开,让鸟儿飞走了。
    满江雪说:花了你师兄半个月的酒钱,你就这么给放了?
    尹秋说:它啄我手了,还不让摸,小猫多乖啊,兔子也凑合么
    满江雪沉默了一会儿,终于面露无奈道:实话跟你说罢,师叔什么都不讨厌,就讨厌那些软趴趴的猫猫狗狗要不我再叫人给你捉几只小金鱼来?
    眼前软趴趴的猫儿打了个滚,露出白嫩嫩的肚皮,奶声奶气地叫唤了一声。
    尹秋被这声猫叫拉扯回了思绪,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庄子没人住,门前积了厚厚一层雪,也没人打理,这猫儿浑身滚的一片湿,尹秋拿出手帕给它擦了擦,站起身来时,便瞧见脚边那块地空落落的。
    尹秋微愣,继而脸色一变。
    箱子不见了。
    雪还在下,寒凉的冷风中,身后这条街市仍是不见人影,尹秋顺手抽出佩剑,飞速扫了一眼周遭的景象。
    雪地上没有脚印。
    尹秋眉头微蹙,当下并不慌张,她一脚踩去廊柱,借力飞跃上了房顶,在一众民房顶上踏着步子奔走了一阵,仍是未见得哪里有什么可疑的人。
    能有踏雪无痕的轻功,又能在尹秋眼皮底下悄无声息地来去自如,那贼人若不是江湖上的什么神偷,也定然是位高手,就算这两者都不是,如今箱子已经丢了,那贼人也未留下任何痕迹,尹秋便是想追,也不知从何追起。
    刚到手的银子就这么飞了,尹秋难掩心中的烦躁,懊恼地叹了口气。
    她想,今天可真是出门前没看黄历,没了这些银子,宫里拨的银钱还不知何时才能来,三天以后可怎么办?
    尹秋定了定神,极力使自己冷静下来,正要离开此处时,忽听身后有个声音道:银子被人偷了,你连追都懒得追?
    那声音轻柔而动听,带着几分熟悉的漫不经心和悠扬婉转,被寒风送到耳里时,仿佛有人就贴在尹秋颈侧同她耳语一般。
    尹秋后颈一麻,脊梁骨紧跟着漫开一阵触电般的感觉,她蓦然回头,在一瞬加剧的风雪中瞧见了一张清丽如月的脸。
    眼前人白衣胜雪,身量高挑而曼妙,如画的眉目舒展开,眸光温柔而又恬淡。
    一股清新的疏香和着风霜输送而来,方才还想念着的人此刻忽然就站在了眼前,尹秋一怔,看着那双朝思暮想的眼眸,心弦像是被人轻轻拨了一下,余波犹如湖面上的涟漪,在全身各个角落荡个不停。
    师叔?尹秋吃了一惊,见鬼似地喊出来,你怎么是你?
    满江雪微微俯了身,凑近一步瞧着尹秋说:怎么是我,她挑了挑眉,故作思索道,让我想想,怎么是我?
    尹秋又惊又喜,这才回过神来似的,上前一把将满江雪抱住,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师叔怎么突然下山来了?
    满江雪顺手将她回抱住,脚步微移间露出裙袂边遮挡住的箱子,淡淡地说:昨晚做了个梦,梦见今日会发财。
    尹秋见了那箱子,先是愣了愣,随后便露出恍然之色,没好气道:刚见面就捉弄我,师叔也太坏了。
    还以为你在山下这两月又能有点长进,满江雪说,被一只猫儿迷得警惕性都没了,若真是遇上贼人如何是好?
    尹秋讪笑一声:这不是没遇见么
    满江雪伸手在她脑门上拍了一下,随即便屈身抓了把雪,往尹秋手心抹。
    尹秋有点无言,任凭她摆弄自己,啼笑皆非道:那只猫儿不脏的,师叔。
    小姑娘要爱干净,满江雪煞有介事地说,不洗手就别往我身上摸。
    就要摸,尹秋嬉笑,反手扣住满江雪的手腕,两只手直直滑进她的衣袖里,师叔不心疼我,这雪那么凉,冻的我手疼。
    满江雪弯了弯唇角,一手提起箱子,一手揽过尹秋的腰,带着她轻飘飘落了地。
    雪落得大了,可天色却仿佛变得亮堂起来,尹秋心情大好,半边身子都贴着满江雪,笑吟吟地问:师叔还没说呢,下山是有什么要事么?
    满江雪垂眸看了她一眼,说:你在信上不是说紫薇教赶了一批难民来么,我左右闲着,过来看看。
    尹秋打量满江雪片刻,笑了笑:这种小事,我和同门来处理便好,哪用得着师叔亲自下山?
    满江雪说:好罢,其实我是为了别的事来的。
    尹秋说:什么事?
    满江雪又看了她一眼,尔后目视前方,高深莫测地说:我不告诉你。
    作者有话要说:  哎嘿。
    第87章
    尹秋将兑来的银钱放回库房,上了锁,庭院里花影摇曳,絮雪纷飞,她臂弯里搭着一件锦袍,站在廊子里候着。
    少顷,身后的木门开了,满江雪自汤房行出来,全身上下都透着沐浴过后的芬芳,笼着若有似无的烟云,她从尹秋手里接过锦袍,却没往自己身上披,而是搭去了尹秋的双肩,说:你穿的太少了,不冷么?
    尹秋搓着手,哈了口热气,跟着满江雪下了阶,说:哪有不冷的,只是穿太多勒得慌,行动不便,不打紧的,我耐得住寒。
    两人相携着入了小楼,回了房,尹秋事先在被褥里搁了汤婆,这会儿正暖和,她拉了窗,添了热茶,说:我那信笺送了没两日,师叔这么快就来了,看样子路上走得急?
    满江雪将那杯热茶一饮而尽,嗯了一声:骑马来的,颠了两日有些累,乏了。
    尹秋说:还不到晌午,厨房的火还冷着,我去外头买些吃的来,师叔吃过东西再睡罢。
    用不着那么麻烦,我不饿。满江雪宽了衣,蹬了靴子躺去了榻上。
    不吃饭怎么行?尹秋在榻边落了坐,想了想说,要不师叔等我一等,我去生火做点小菜,耽误不了什么时间的。
    满江雪靠在床头,闻言看了尹秋两眼,说:算了,这时候生火做饭更麻烦,她掖了掖被子,忽然伸长手将尹秋往怀里一拉,来,陪师叔睡会儿。
    尹秋脑子里正在盘算该做些什么给她吃,当下便毫无防备地朝满江雪身上歪了去,隔着亵衣,满江雪的体温顷刻间便传到了尹秋的胸背,那褥子被汤婆烘得暖,不带一丝一毫凉气,满江雪顺手将被褥一揭,单手搂着尹秋把她罩了起来。
    尹秋被蒙了头,视线登时变得又昏又暗,她扑在满江雪怀里笑了起来,语调含着几分无奈:师叔别闹了,我都多大人了,还老跟我玩这种游戏。
    她还小的时候,也就是刚去惊月峰那阵子,满江雪给她挑了间房,就在沉星殿的寝殿隔壁。
    尹秋想着她从前每回来惊月峰都是跟满江雪一起睡,这下好不容易离开弟子院了,满江雪居然还特意为她安排了房间,这不是多此一举么?便每天晚上都乐此不疲地往满江雪那处跑,赶都赶不走。
    一开始满江雪不说什么,由着她去,可随着时间长了,满江雪便不肯了,再三说教尹秋要学着一个人睡才行,尹秋次次都答应得乖巧,也次次都装聋作哑往满江雪床榻上滚,赖着不动。
    直到那天夜里,尹秋再一次抱着自己的小枕头往沉星殿去时,发现大殿门被满江雪从里头反锁上了。
    尹秋不可置信地扒着门,从门缝瞧见满江雪姿态懒散地坐在铺了软缎的藤椅上,手里执着书卷,正在借着烛灯神态专注地读文章。
    尹秋嘴一瘪,冲着门喊道:师叔!
    听到她的声音,满江雪连眼皮都没眨一下,维持着埋头的姿势,懒洋洋地应了一声:嗯?
    尹秋将小枕头顶在脑袋上,哭哭啼啼地说:师叔好过分,我不喜欢你了。
    满江雪将目光落在卷面上,心思却都放在了门外,她从容不迫地说:没有哪个弟子夜夜都跟着师父师叔睡觉的,你给我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尹秋说:可是我怕黑啊,师叔忘了吗?
    满江雪说:可我又不会发光啊,你点盏灯睡么。
    尹秋说:点灯也不行,我一个人睡就是害怕。
    满江雪说:那你喊一声,叫大师兄在你门外守着,什么妖怪也抓不走你。
    尹秋看她是铁了心不让自己进屋,便有些不高兴,顶着小枕头一屁股在门口坐下,说:反正我不走,师叔要是不开门,我就在这儿坐一晚上,明日生了病,还得师叔操心我。
    满江雪说:哦,那你坐罢。
    尹秋气死了,又拿师叔没办法,只得硬着头皮在门口坐着,不吭声了。
    师兄们蹲在枫树上笑得响亮,冲沉星殿喊道:师叔!我们几个正无聊着呢,把小秋扔雪里埋起来成不成!
    满江雪说:成。
    师兄们便从树上跳下来,要去逮尹秋,尹秋丢了小枕头踩着廊柱爬上房梁,说:我睡上头!你们管不着!
    大师兄骂她:没出息!乖乖小师妹你不当,要去做那梁上君子,我替师叔收拾你!
    尹秋嚎啕大哭:疼疼!
    下一刻,大殿门开了,满江雪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
    师兄们傻眼:哎呀,没人打她!这还没动手呢!
    满江雪背着殿内的烛光,整个人融在那旖旎的光晕里,她叹了口气,朝尹秋招招手:怎么越来越顽皮,下来。
    尹秋说:那你让我进去不?
    满江雪说:别的没学会,净学会了讨价还价,我今天要打你一顿。
    尹秋破涕为笑,赶紧一个飞身跳下来,皮猴似的窜进殿里,途中还没忘带上她那小枕头。
    师兄们哈哈大笑,前俯后仰地退了下去,满江雪折身入殿,挥着手凌空关了门,尹秋掉了只鞋,缩在藤椅上惊恐地看着她。
    满江雪想笑,面上却是沉着脸,她一句话也没说,伸手把尹秋从椅子上捞起来,抛绣球一般将尹秋扔去了榻上。
    尹秋说:大人不能打小孩,犯法。
    满江雪说:你十二岁了,有多小?
    尹秋把食指和拇指捏到一起,留了条缝,说:这么小。
    满江雪哼笑一声,动作利索地扒了尹秋的衣裳,再宽了自个儿的衣,她拉开被褥躺下去,揪着尹秋的后颈把她塞到身侧,然后用掌风熄了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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