岂料她这话音一落,便见林子里倏地亮起了不少密集的光点,如同九天之上遗落人间的星群,登时便无声无息地将两人团团围在了中央。
    尹秋气息微乱,察觉到那些星子般的光点后,心中不禁沉了几分。
    阿芙暗道不好,看来那杀手还真是带着人来的!
    她连忙看向尹秋,想拔高声量叫她不要傻站着,却见尹秋已飞身朝她迎来,只是行到半空时她又身形一顿,换了个与阿芙完全相反的方向。
    快走!
    阿芙轻功绝妙,她本就躲在高处,要想逃命根本是小菜一碟,可万一不慎被抓住了,这姑娘除了拖后腿半点用也没有,尹秋心里很明白,与她一起逃,倒不如分散开来。
    回九仙堂去!尹秋说,去把我师叔和你师父叫来!
    你去哪儿啊!阿芙抱着弓箭踌躇不定,看出了尹秋的意图,你你这时候未免又太仗义了罢?根本用不着啊!
    尹秋正要回她一句什么,眼风里忽然亮起了一片闪烁星光,她侧眸一看,竟见林中的光点都在此时飞窜上来,显出了把把锋利的长剑,霎时便将她牢牢包围了起来。
    与此同时,数十名黑衣人自林间飞落而出,又在这一刻齐齐朝竹林上空的阿芙冲了过去。
    长剑似游龙,破风而来,形成了一个无法被突破的圆,磅礴杀意蔓延开来,激的周身血液沸腾,汗毛倒竖。
    尹秋瞳孔一缩,一股凉意顺着脊梁骨攀爬而上,她当即自半空灵巧落下,数把长剑也紧跟着追随上她的身形,犹如一张密不透风的巨网,霎时便又将尹秋笼罩其中。
    眼见那些黑衣人朝自己袭来,阿芙压着嗓子骂了一声,毫不迟疑地施展轻功掠去了另一头,她一边后退一边放箭,竟还稳稳得手几次,叫几名黑衣人在追杀途中中箭而亡。
    这样一来,黑衣人不仅连她的影子都追不上,反倒只能任由她放箭伤人,几番追赶下来,便见那些黑衣人都悉数退了回去,直接放弃了对阿芙下手。
    一群鼠辈!阿芙骂道,就这点本事还敢搞杀人的勾当,回去告诉你们主子,叫他趁早找棵歪脖子树上吊罢!
    她这边依仗着轻功好和箭术准没吃到苦头,尹秋却是孤立无援,被数把长剑压制得死死的,怎么也脱离不了那禁锢着她的剑圈。
    不过尹秋在这危急关头倒也看出了点蹊跷:那些黑衣人追赶阿芙多时,这些长剑却依然能将她揪着不放,说明是另有其人在暗中操控,很有可能就是先前那把长剑背后的主人。
    能以一己之力隔空掌控这么多剑,可见那人的功夫也并非她所能比拟,且这大半天打下来,尹秋又发现自己始终没听到什么笛声,真气也未受到影响难道今夜要杀她的人不是那吹笛人?
    联想起阿芙之前说的话,她和梦无归都对笛声一事半点不知,这是不是也就说明,她们师徒二人根本就不知道那吹笛人的存在,她们所知道的,是今晚这人才对!
    尹秋幡然醒悟,庆幸那吹笛人没来之余,又免不了感到了更深的寒意。
    除了吹笛人,竟然还有别的人要杀她,她到底是招惹到了什么不该招惹的?怎么人人都要对付她!
    如果说吹笛人对她下手是因为满江雪,那今晚这人呢?他又是为了什么?
    长剑盘旋于半空,犹如白蛇吐信,嘶嘶生冷,尹秋前无去路,后无退处,只能被迫立在原地举手相挡。
    好在逐冰尤为锋烈,与满江雪的凝霜一样是把不可多得的好剑,面对那些长剑扑面而来的无形剑意,逐冰并未表露出退缩与畏惧,反倒发出低沉剑鸣,气势愈战愈勇,似乎是要给孤身奋战的尹秋带来能以一敌众的信心。
    不知不觉间,黑衣人已聚拢在周身,他们腰佩长剑,却并无一人解下佩剑袭向尹秋,只是在剑圈外围的各个地点上站着,掌心催动真气的同时,嘴里还在默念着什么口诀。
    看清这些人的动作,尹秋神情愈发凝重,分心之时手上的招式便慢了一下,登时叫那些长剑齐刷刷擦着她的手臂而过,划出了道道血痕。
    伤口虽不深,鲜血却是飞快地涌了出来,眨眼就将尹秋的长袖染上了一层触目心惊的血红。
    不好!他们是要布阵!阿芙在另一头也发现了不妙,赶紧扭头冲身后的暗处喊道,时候差不多了!师姐!你可以出来救场了!
    然而她这话喊完,却是许久也没得到回应,也不见何人现身。
    眼见尹秋寡不敌众,已然负了伤,阿芙心急如焚,立即在稍头飞踏起来,目的明确地朝林中某处僻静角落跃了过去,可令她意外的是,那地方居然一个人也没有。
    师姐!阿芙大惊失色,急忙又用轻功在林子里奔走起来,但始终半个人影也没见到。
    怎么回事?明明约好在这里碰头的,傅湘那家伙死到哪儿去了!
    这一刻,阿芙禁不住六神无主,一颗心直直沉到了地底。
    她向来听从惯了梦无归的安排,自己本身其实并不具备处理任何突发情况的能力,从她被梦无归收为徒弟的那一天起,从来便是梦无归怎么说,她就怎么做,一旦梦无归不在她身边盯着,或是事情出现了始料未及的差错,阿芙便如同没头苍蝇一般,脑子也等同于一碗浆糊。
    怎么办怎么办?!
    还真是叫尹秋一语成戳!只靠她们两个人御敌,果真是天纵奇才也无可奈何!
    这回是真的死定了!
    寒风把鲜血的味道输送在竹林之间,尹秋在剑雨里纵身飞跃,又轻盈闪避,血水染透了衣袖,糊满了手背,顺着逐冰的剑身滴滴答答落了满地。
    缠斗这多时,尹秋虽一直处在孤身一人的劣势之下,但她在这过程中也已摸清了对方的实力,那人功底深厚诚然不假,这些剑也确实极为难缠,可它们要想轻轻松松制伏尹秋却也不是易事。
    思绪千回百转,闪过了无数念头,尹秋心里很清楚那控剑人没那么容易杀得了她,可若是长此以往拖下去,她很有可能会精疲力尽,真气枯竭,纵然那控剑人比她还要耗费心神,可对方人多势众,一个控剑人倒下了,还有别的人可以对尹秋继续痛下杀手,怎么都是于她不利。
    还愣着干什么!无意间瞥见阿芙木头桩子似地站在林子里,尹秋声嘶力竭地喊道:快去把师叔和梦堂主找来!
    阿芙脸颊紧皱,既想走,又担心自己走后尹秋死在这地方,她痛苦纠结少顷,骂道:奶奶的,跟他们拼了!
    此话作罢,她便又重新跃上稍头,取下利箭对准了底下的人,道道流矢飞射而出,半分偏差也无,几个黑衣人被她直直戳中了胸口,可鲜血迸溅之际,却不见一人有躲避的迹象,竟是都生生忍着疼痛继续布阵。
    这些人明显也知道尹秋不好对付,那些长剑一时半刻击杀不了她,便只能用剑阵先将她困住,叫她动弹不得,如此方能将尹秋彻底诛杀其中。
    阿芙当然知道他们什么心思,手里的箭放得愈加频繁,可她先前丢了魂,延误了最好的时机,即便此番成功将那些黑衣人都尽数射杀而死,可那剑阵终究还是布了下来。
    嗡!
    一道沉闷且沉重的嗡鸣猛然响起,好似能够直击人心的钟声,随着一道绚丽的金光骤然间以尹秋为中心点席卷开来,下一刻,一股骇人气浪也随之爆发,震的竹林猛颤,鸟雀惊飞。
    阿芙眼前一黑,顷刻间又恢复清明,她急急稳住身形,险些被那声响震的摔下地去。
    她与那剑阵隔着距离,未受多大影响,可尹秋却是立在阵中,那嗡鸣一经响起,尹秋便感到心口如被擂鼓重锤一般,又仿佛有人朝她脑门袭来一记闷棍,满脑子都被那沉重声响占据得满满当当,回荡不休。
    尹秋脸色一白,喉头顿时漫上一股腥甜,张嘴便是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目睹这一幕,阿芙浑身发冷,失声喊道:尹秋!
    她慌慌张张飞落下地,踩过那些黑衣人的尸体,可还不待她靠近,数把长剑便齐齐自半空俯冲而下,如同铜墙铁壁一般将尹秋困在了里头,也将阿芙震的胸口血气翻涌,毫无招架之力地朝后摔去。
    终于,一道黑影自林间缓步行来,停在了两人不远处的空地上。
    那人着了一身夜行衣,头上裹着黑巾,脸上蒙着黑布,除了一双映着璀璨阵光的眼睛,便只有健硕的身形能看得出他是个男子。
    他适才现身,后方的竹林中便又窜出不少人影。
    尹秋面色苍白,犹在被嗡鸣的余音搅荡着心神,她撑着逐冰半跪在地,一只手捂着下半张脸,丝丝缕缕的血迹从她指缝间缓缓流出,弄脏了干净的白裙。
    阿芙虽未吐血,但也被方才那一下伤得不轻,她狠狠咳嗽几声,强行将喉间的腥甜压了下去,素日里嬉皮笑脸的神情在此刻荡然无存。
    姑娘好箭法,两人各自隐忍着伤痛之时,忽听那黑衣男子开口道,可惜再高明的箭术,也抵不过愚蠢的人心,你们想守株待兔,我等便也来个黄雀在后。九仙堂?看来也不过如此。
    黄雀在后?
    阿芙紧咬着嘴唇,喉头那口血憋的她心肺都在打颤,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良久,她才终于缓了一口气过来,质问道:你把我师姐怎么了?
    男子眼中神情冷漠,平淡道:没怎么,只是用了点手段将她拦在了路上,算算时候,她眼下该是已经被扣起来了。
    不可能!阿芙说,我师姐才没那么好对付!
    那得看对付她的人是谁,男子笑得轻蔑,一字一顿地说,比如,明月楼。
    阿芙一怔:你!
    杀不了她,就让她脱不得身,男子说,而能让她拖不得身,最好的办法是什么,应该不必我多说。
    阿芙顿时反应过来,破口大骂道:卑鄙!
    可恶!难怪傅湘会在这等关键时刻杳无踪迹,原来是被自己人给困住了!
    她那少楼主的身份形同虚设,临行时傅岑特地派了心腹大将跟着,这人若是将今晚此事通风报信,那赵管家必会想方设法阻挠傅湘,绝不会叫她来沾这趟浑水。
    若非傅湘那边出了岔子,她和尹秋又怎会落到这般险境!
    阿芙气得浑身发抖,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站了起来,她瞥了一眼双眸紧闭的尹秋,持弓挡去了尹秋身前。
    见状,男子冷笑:螳臂当车,不自量力。
    阿芙将利箭搭去弓弦,正要回呛他一句,忽听尹秋虚弱的声音在身后响了起来:走你先走
    走什么走!阿芙喝道,你要是出了事,师父肯定会扒了我的皮!咱们今晚是中计了,也已经没有退路。既然如此,我就不能丢下你一个人逃命,你要知道,我也是很仗义的!
    此言作罢,她又冲那黑衣男子吐了两口唾沫,继续道:肮脏玩意儿!你们以多欺少都还打不过我们两个姑娘,只能搞出个什么狗屁破阵把人困起来,我呸!丢了你祖上十八代的老脸!
    男子眼眸一眯,似是被阿芙的辱骂冒犯到了,他冷笑一声:剑阵倒也不是拿来对付你,你算什么?还不值得我等费那气力。
    他说完这话,抬高手臂打了个手势,身后的黑衣人便都倾巢而出,直冲阿芙所在之地。
    没想到这种时候她居然还在跟人打嘴仗,故意惹人动怒,不晓得赶紧逃命,尹秋简直要被她气得再吐两口血,但她胸口剧痛,又头疼欲裂,连站也站不起来,只能喘着粗气眼睁睁看着那些黑衣人朝阿芙袭去长剑。
    你要是活下来,记得跟我师父说!阿芙丢了弓箭,将脚边一具尸体上的佩剑拾了起来,就说我不是没脑子!我只是没她那么有脑子!我其实也不比师姐差!
    她说罢,执着长剑迎上前去,一个飞身落入人堆之中。
    尹秋神色骤变,强忍着疼痛站起身来,紧握着逐冰喊道:阿芙!
    数把长剑兜头袭来,阿芙身形灵巧,快速闪避开来,可她不肯撇下尹秋独善其身,那为人所称道的轻功也就沦为了不值一提的本领,不过三五个来回,阿芙便被人挑了手中长剑,狼狈倒地。
    阿芙!尹秋又是一声大喊,想冲破剑阵去救她,却又很快被闪烁的阵光猛地反推回去。
    眼前压下一片刺目寒芒,阿芙下意识闭了闭眼,咬紧牙关想翻身而逃,可旁边扫来的一条腿却又及时将她踹了回去,寒芒在顷刻间逼至眼睫,阿芙双目大睁,终是禁不住失声尖叫起来。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只听道道响亮的嗖嗖声倏地凭空乍起,林子里突然飞窜出来数把系着红飘带的小巧飞刀,那飞刀刺穿了黑夜,划破了寒风,在这电光火石间猛然袭来,霎时便将阿芙眼前的剑尖尽数击了个粉碎!
    阿芙心脏骤停,吓得魂飞魄散,被那碎裂的铁片划伤了脸,她脸白若纸,大脑一片空白。
    下一刻,一只手忽然从后方提起了她的后领,很快又带着她腾去了高空。
    眼风里飞舞着半截飘荡的长发,阿芙僵了片刻,登时弥漫出了铺天盖地的喜意。
    是师父来了吗!
    她满脸惊喜地回了头,却并未见到意想之中的面容,而是一个头戴斗笠,五官深邃的黛衣女人。
    呦,温朝雨揪着阿芙落了地,似笑非笑地说,是你。
    看清来人是谁,阿芙登时笑脸一垮。
    怎么是她?!
    怎么是温朝雨!
    阿芙适才冒出来的那点欣喜霎时间烟消云散。
    她后背一凉,还没站稳便踉踉跄跄地扑到剑阵外,眼泪汪汪地看着尹秋说:完了完了这回是真的真的死定了!连紫薇教护法也来杀你了!
    第116章
    孟璟在空无一人的长街疾行着。
    寒风料峭,前后俱无人影,也无明亮灯盏,唯有月光轻柔地落下来,体贴地照亮了前行的路。
    心口盘踞着难忍的绞痛,这条寂静的街市已不记得走了多久,今晚似乎格外漫长,长到孟璟强撑着一口气坚持了许久,也像是始终走不到尽头似的。
    九仙堂九仙堂在何处?
    孟璟回忆着初来魏城那日,尹秋曾在途中给她指过一个大概的方向,可自从入住城西那套宅子以后,她连门也没出过,加上这夜半时分无人问路,要这般漫无目的地找到九仙堂,得找到什么时候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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