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江雪长驱直入,用剑尖挑了帘子,谢宜君还躺在那床榻上,里头两名弟子见她提着剑气势汹汹,面若寒冰,仿佛是要来砍人,便都瞠目结舌地愣在了原地。
    瞧见谢宜君人还在,满江雪才复又朝外奔去,她这一路上惊动了不少人,弟子们不明情况,只能跟着她跑起来。
    师叔!发生什么事了?
    满江雪百忙之中回了一句:不必跟着我,掌门身体抱恙,守好明光殿!
    她说罢,也不给弟子们反应的机会,就此急匆匆下了山,眨眼就没了人影。
    一个半时辰前,问心峰。
    师父稍后要带我们去小鹤山挖药草,孟璟在里间添了件厚实的衣物,对外头替她倒药的尹秋说,你要去么?就当踏青。
    尹秋把药罐子搁下,拿着小竹扇给汤药降温,想了想说:去也成,但我得跟师叔报备一声才行,省得她找不见我会担心的。
    孟璟说:那我跟你
    她余下的话还未说完,便听房门忽然被人敲了两下,白灵的声音在外头响了起来,喊道:孟璟!小秋是不是在你这儿?
    尹秋立即开了门,笑道:在呢,找我什么事?
    白灵说:我刚才得了陆师姐的令,季师姐不在,上元城没人守,她要我去看着点。我本来都要出宫门了,师叔派人过来找我,说是让我把你也叫上,等她和陆师姐商议完了事情,就去城里与我们汇合。
    尹秋说:师叔也要下山?她说没说去城里做什么?
    说是梦无归应该很快就要开始攻打我们云华了,要把上元城和云华山周围的防卫都加强一些,白灵说,前两天师叔不是还让陆师姐把各大州城的弟子们调回来么?估计是要部署对策了,你以前跟着季师姐和陆师姐都在城里值守过,我是一次都没有,师叔应该是要让你带带我。
    尹秋哦了一声,欣然道:那好罢,我跟你一起去就是了。
    两人相继冲孟璟颔首一番,便同时离开了问心峰。待出了宫门快要踏上下山的路时,尹秋回头看了看,想着明光殿离此反正也不远,不如去和满江雪知会一声再走,便冲白灵道:你等一等我好了,我还是得去和师叔打个招呼。
    白灵调侃道:去罢去罢,真是少看一眼都不行。
    尹秋笑了笑,当即下了马,那宫门里头恰好出来一个挂着琉璃峰腰牌的女弟子,手上还搭着一件满江雪的锦袍。那女弟子道:尹师姐,这是师叔叫我送来的,她说今日天气转凉,要你把这个披上御寒,免得冻着了。
    尹秋眼前一亮,十分欢喜地闻了闻那锦袍上头的香气,那女弟子又道:师叔还说入了夜可能会下雨,要你和白灵师姐最好早些巡视完,这样等她去了城里也就不必再巡视了,陆师姐那里还有好些事情要和师叔商量出个具体的主意,估计还得耽搁一会儿,不过等你们到了城里时,师叔大概也能动身了。
    尹秋把那袍子披上,想着满江雪既然专程叫人来带了话,便也打消了去明光殿的念头,回道:那好,我们这就走,有劳你了。
    那女弟子微微一笑,说了声不客气。尹秋便又重新上了马,和白灵一起去了上元城里。
    待到了地方,两人将城里各处巡视了一番,又去山林之中的各个驻守点挨个儿看了一遍,确认没什么异常之后,才又双双回到了城里去。
    雷声还在时不时地响,雨却迟迟不落。两人在城墙上闲聊了一阵,白灵问道:你先前不是说要去什么香粉铺子?快去啊,但我可不能陪你,我这轮值走不了。
    尹秋一个飞身从城墙上落了地,边回头边道:那你等着我啊,我马上就回来!
    白灵在上头应了一声,尹秋便顺着记忆中的路线往莲花大街行去。今日有变天的迹象,街市上行人都比平时少了许多,商铺也关了不少,尹秋拐过街角,轻车熟路地入了那家香粉铺子,几个姑娘见了她,纷纷迎上前来热情笑问道:姑娘要买些什么?我们店里的香粉都可以试用,只看不买也行。
    尹秋扫了她们几眼,发现上次接待她的那位姑娘似乎不在其中,便神色自若地扯了个谎,说道:我从前每次来都有位姑娘招呼我,她跟我相熟,知道我喜欢什么,看样子今日她不在,是轮到她休息么?
    姑娘们听了她这话,像是都意会了她的意思,只听一人道:敢问姑娘可是云华弟子?又是不是姓尹?
    尹秋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对方,说:正是。
    几个姑娘交换了眼神,立即示意站在门外吆喝的小厮关门。
    那尹姑娘随我上楼罢,我们沈师兄就在楼上,他回来有几日了,但你们云华宫这两天忽然加强了守卫,他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时机去见你,等了好些天,可算把你给盼来了。
    她说着,便先行上了楼梯,示意尹秋跟上她。尹秋不知为何觉得这店里的气氛与她上次来时有些不同,顾盼之下才发觉今日的人似乎都很面生,不像是她上次见过的那批人。
    更奇怪的是,整个店里除了她,居然一个客人也没有。
    尹秋不由生了点防备之心,镇定自如地跟着那姑娘上了两级木梯,余光中那门口的小厮还在晃动,尹秋若有所感,回首看去,发现那小厮不仅关了门,居然还上了门栓。
    尹秋脚步一顿。
    那带路的姑娘见她盯着那处,便解释道:这是沈师兄吩咐的,他说有要紧事得和姑娘相商,你若来了,最好是暂时关门歇业,以免有人跟踪姑娘,装作客人进来偷听可就不好。
    尹秋略一垂眸,眼波流转,忽而抬头笑道:沈少侠既在楼上,这门也关了,那不如叫他下来见我,她说着,转身行到摆放胭脂水粉的货架附近,正好我也缺了些东西,想挑两盒胭脂,沈少侠与我交情不错,让他下来送我两盒,倒也替我省省银子。
    那姑娘立在楼梯上朝下方几人看了看,面不改色道:这怕是不行,姑娘还不知,我们沈师兄负了伤,躺在榻上下不得床。姑娘的胭脂我做主,你待会儿离开时随便挑,要多少都成,这会儿还是请姑娘移个步,随我上楼去罢。
    你看我脸上写着什么字?尹秋突然问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字?那姑娘莫名其妙,但还是维持着笑容道,姑娘爱开玩笑不成?你这张脸干干净净,哪有写什么字?
    怕是不然,尹秋说,我想在诸位眼中,我脸上应该写了个蠢字。
    那姑娘看了看她,笑得有些勉强了:尹姑娘,你到底要不要去见沈师兄?你难得下山,独自出来的时间太久,会惹人生疑的,要是跟踪你的人找到这里来,误事不说,还要连累我们。
    尹秋说:我专程来此,自然要见,不过在见他之前,我得给你们看一个东西。
    那姑娘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配合着问道:什么东西?
    货架旁立着一张半人高的内翻马蹄足梳妆台,那是给客人们试涂胭脂时照镜所用,桌子瞧着很厚实,看得出来是上等木料。尹秋走到梳妆台边,用指节敲了敲桌面,听着那声音说:不错,这桌子是实心的。
    言毕,便在屋内几人的注视下倏地抬手在那桌面拍了一掌,登时就将那梳妆台打的四分五裂,其上瓶瓶罐罐无一幸免,铜镜也跟着碎了满地。
    你这是做什么?那姑娘稳若泰山,见尹秋这举动半点也不诧异,只淡淡地问了一句。
    尹秋收了手,转了转纤瘦的腕骨,温温柔柔地笑道:我是想告诉你们,我能打烂这桌子,也能打烂那扇门,所以你们关门是没用的,困不住我。
    此言一出,那楼梯上的姑娘顿时发出一声哼笑。
    活捉!
    随着这一声令下,屋中顷刻间闪过几道刺目剑光,对面几人立即从后腰处拔了剑来,齐齐朝尹秋袭去。
    剑锋凝寒芒,似黑夜星斗,晃花人眼,直朝面门而来。尹秋踏步偏移,踩着货架一个飞身跃起,落去柜台之上,不慌不忙地将逐冰抖成长剑,反手格挡。
    只听铮!的一声,数剑相撞,火花乍现,剑鸣嗡嗡作响。尹秋腕抖剑斜,薄刃猛颤,生生将这几人逼退两步。
    不等对方再度缠上,尹秋已主动落入人堆之中,举剑左劈右刺,灵活应对,短短功夫就拆了蛮横几招,旋即又屈膝蹲下横扫而去,将其中一人踹的足下趔趄,站立不稳。
    那人幸得同伴适时搀扶,立马作防守状,尹秋却并不乘胜追击,反而背对身后几人倒了地去,擦着地面急急滑出外圈。
    几人合力而为,送出长剑直要近身,尹秋滑行不停,逐冰在手心挽了个刁钻难解的剑花,化了这当头几剑迎面而来的森森剑气。挺身站起之时,腰间横来一剑,尹秋凌空腾跃,险险避开,还未落地又是一剑侧杀而来。尹秋立即原地后翻,同时并拢二指在那剑身上发力一弹,那执剑人只感到手臂一麻,竟似被重物狠狠擂捶似的,一股剧痛顷刻间自指腹迅速漫上肩头,震得他喉间溢出闷哼,霎时丢了佩剑。
    尹秋轻盈踩地,下盘极稳,踢了鞋尖在那佩剑坠地前将其一脚蹬起,真气灌注,凝于剑端,逐冰挥斩而下,那佩剑一声脆响,即刻被拦腰斩断。
    这番举动无比连贯,每一次反击与抵挡都恰到好处,那楼梯上的姑娘至始至终未曾动过,此刻终于忍不住开口道:哪里学来的功夫,你这指法可不是云华宫的路数!
    尹秋眸间藏笑,朝后掠去,站定回道:那就好笑了,你们连本门武功都不知?
    她说罢,抬腿在那地面猛地一跺,片片碎镜与裂瓷腾飞而起,悬于半空,皆受命于尹秋双指。尔后尹秋轻转腕骨,指尖虚空一点,那铜镜与瓷器的碎片便化作道道利器,犹如疾风骤雨,蓦地爆射而出。
    几人皆抬剑相挡,噼里啪啦,手忙脚乱,先前那人没了兵器,只得躲去同伴身后,而那碎片或大或小,形状不一,十分难避,便是闪避成功,又有新的被击碎划来,应接不暇,难以招架。那人倒也聪明,急忙脱了外衣以掌力运转至几人前方,要将那碎片绞落下来,只是他显然低估了尹秋的功力,莫说是那不堪一击的衣裳料子,便是一块如那梳妆台一般厚实的板子,也要被钉进几寸,坑坑洼洼,木屑飞炸。
    尹秋神情沉静,闭口不语,未再进击。果然,那碎片穿过衣料,密密麻麻如流星,尚且由不得那几人变色,就已刺穿皮肉没入肤底。
    下一刻,几道声线不一的惨叫便于刹那间同时响了起来。
    衣裳跌落,露出对面光景,那几人都不约而同扔了剑,两手捂着眼睛歇斯底里地哀嚎不休,直引得店外的过路人频频侧目,又驻足张望。
    眼见手下以多欺少都还降服不了尹秋,甚至一番交锋下来连尹秋分毫都未伤到,那楼梯上的姑娘大骂一声蠢货!,随后目露凶光地看着尹秋道:当真是小瞧了你,还以为你在魏城是有旁人相助才能死里逃生,没想到还真有点本事。
    其实事实并非她说的这般,尹秋在魏城虽也是自己破了阵,求得了生机,但今日与她对打的这几人却并不比暗卫弟子差多少。只是尹秋得了公子梵的功力,加上逐冰又是一把难得的宝剑,在精进的功底与趁手的兵器之下,尹秋早已今非昔比。她今次也是自伤势痊愈后头一回与人做生死较量,连尹秋本人很也为自己方才的表现所吃惊。
    她比这些人更加感到意外。
    我上一次来这地方就被你们暗中尾随了,尹秋说,你们才是假装客人偷听了我与那位姑娘的对话,然而你们虽听得沈少侠之名,却并不知他们到底师出何门,否则你见了我那指法,便不该不知是谁家的功夫。
    那姑娘冷笑道:管你背着云华宫偷学了哪门哪派的功夫,我自知本事不如你,也懒得与你纠缠,她意味深长道,反正我家主子说了,能将你活捉是最好,失了手也没什么要紧,你这厢被引诱下山,满江雪一旦察觉你不在宫里,她势必会赶来城内寻你的所在。而她一走,我家主子就可趁机逃离,你们往后要想抓住他,就是难如登天的事。你打赢了这一场,又当如何呢?
    尹秋听她此言,表面不以为意,心里却是一沉。
    原来师叔并未传话叫她下山?那白灵和那挂着琉璃峰腰牌的女弟子岂不是
    瞧见这姑娘说完了话便飞身而起,直直入了二楼,尹秋赶紧追过去,几步攀登而上,掷去逐冰将她拦住。
    想跑?没那么容易!
    那姑娘侧身一闪,并不与尹秋交手,她波澜不惊地目视着尹秋越来越近,尔后抿紧唇线朝她猛力一挥衣袖,登时就将一团粉末抛洒在了尹秋脸上。
    尹秋急忙屏住呼吸,闭拢双眼之时,感到面前掀起沉沉杀气,她凭着感觉躲了这一招,想起上楼时匆匆打量之下见过西侧的角落里摆了张置物架。尹秋立即朝那地方斜飞而去,剑尖异常精准地勾着巾帕在那架子上的水盆里过了一遭,旋即眼疾手快地将脸胡乱抹了几下。等她睁开眼时,那姑娘正好破窗而逃,只留下一道残影。
    尹秋想也不想便跟着纵身一跃,只是她人还在半空未能落地,却突然听得长街另一头响起了震耳欲聋的马蹄声,眼风里来了三个策马奔腾的影子,速度快得令人咋舌,几乎是在一瞬间就冲到了这香粉铺子大门口。
    尹秋来不及抽身闪避,前方那姑娘亦是如此,尹秋想着说什么也不能让这人逃了,便无视了那三匹飞奔而来的马,伸长手去拽那姑娘的裙角。然而她指尖才碰到了一点料子,那姑娘便在下一瞬被一匹马儿堪堪撞飞,咚的一声砸去了地面。
    而尹秋则在也即将要被撞上之时,倏地被什么人揪了一把后领子,这人硬生生在她离马头只有一线之隔时,力挽狂澜般地猛力将她提了起来。一阵天旋地转之后,尹秋扑进了一个酒气冲天的柔软怀抱,来人只用了一只手就将她救上了马背,随即夹马停下,一气呵成。
    尹秋喉头一紧,当即连连干呕起来。
    你吐什么,晃这两下就受不住了?温朝雨松了尹秋的后领子,把人翻煎饼似地翻过来,冲着尹秋哈哈大笑,呦,小花猫!
    尹秋又干呕了两声,见了温朝雨根本来不及喜悦,她捂着脖子,两眼泛泪道:我差点被你勒死了!
    勒死总比撞死好!温朝雨把尹秋拉起来,见季晚疏已下马将那被撞飞的姑娘扶到墙边坐下,便问道,这人谁啊?你们俩你追我赶的是在干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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