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小公园,小树林。
    当白棋第284手落下,树荫下,棋盘边,一片死寂。
    老袁头、老齐头、老马等观战人员,看到萧楚两指夹着一枚白子,轻轻落在16·十九处,全都一阵叹息,面色沮丧。
    虽然棋盘上还有很多空白处可以落子,虽然夏临渊还没有投子停钟认负,但是棋局已经结束了。
    这一盘,有别于萧楚和夏临渊的上一盘。
    上一盘两人下到了最后,收完了所有的官子,萧楚最后以0.5目的优势获得胜利。
    围棋里一般没有平局,0.5目,就是最微小的差距。
    夏临渊虽败犹荣。
    而这一盘,从中盘开始,就形成了极其复杂的大混战。
    萧楚和夏临渊,双方各三条大龙,总共六条大龙纠缠在一起,都没有活,形成了超级大对杀。
    就像是魔幻电影里,或者是玄幻小说中,南国大侠萧楚,和大教授夏临渊,化身为两位驭兽师,各自驾驭三条黄金巨龙,在空中进行最激烈的厮杀。
    只有把对方的巨龙杀死,才能活下来。
    六龙大对杀,从中盘的96手开始,一直延续到了后半盘,最后形成了一个天下大劫。
    真真是高手对决,宗师对战,无比凶险激烈。
    不懂围棋也不要紧,想象一下两位驭兽师,各自控制一条太古苍龙、黄金巨龙、地狱魔龙,在高空之上搏杀的画面就可以了。
    抽象来说,就是这么一种场景。
    最后萧楚白棋第284手落下,仿佛惊世圣剑,从九霄之巅飞落。
    夏临渊驭使的地狱魔龙,被一剑枭首,当场陨落。
    其中一条大龙被杀,剩下两条寡不敌众,也登时呜呼哀哉,已经没有再反抗的余地。
    大教授夏临渊三条大龙,全部战死。
    棋局也瞬间戛然而止。
    夏临渊按下棋钟,示意认输。
    “大教授,承让!”萧楚微笑点头。
    三番棋2:0,已经获胜。
    夏临渊拿起小毛巾,擦了擦额头上的虚汗。
    这盘棋下了两个半小时,又进行了那么复杂的对杀,消耗太大,脸色有些苍白。
    他看向萧楚的眼神,则有些复杂。
    三条大龙加起来接近90个子,全部被吃,输得太惨了。
    他下了几十年的棋,第一次被吃了这么多子,也是第一次被虐得这么惨。
    哪怕他涵养功夫足够,梳成这样脸上也难免有些挂不住。
    更主要的是,因为棋逢对手,对局过程中,他有一种梦回年轻时巅峰状态的感觉,已经超常发挥了,结果还是三条大龙全死,被彻底碾压。
    这种滋味真是……
    夏临渊说不出话来,苦笑一下。
    老袁头、老齐头、老马等老头,看到这盘面,也是跟夏临渊一样难受。
    这盘面实在是太惨不忍睹了。
    他们都有些担心夏临渊,从来没见大教授输这么惨过,可别一时给气着什么的。
    不过夏临渊到底是文化人,没有失去风度,拿开关键处的几个棋子,开始复盘。
    萧楚却说道:“不好意思,大教授、各位大爷,我要赶飞机回魔都,没法留下来复盘了。”
    听到这话,夏临渊、老袁头、老齐头等人,都很是惊讶。
    下完棋后,双方一起复盘,是基本的围棋礼仪之一。
    结果你小子赢了就要溜?连花几分钟复盘一下都不肯。
    “小伙子,你这么急吗?不会是故意赢了就想跑吧?。”老袁头忍不住说道。
    萧楚回道:“袁大爷,你误会了,我今天的飞机,现在离起飞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这盘棋很复杂,要是复盘下来,可能就耽误了。”
    说着萧楚直接拿出手机,点开了短信,把购票提示短信,给大伙儿看。
    老头们一看还真是今晚的飞机,便也没有为难他,让他走。
    萧楚站起来说道:“各位大爷,大教授,告辞!”
    随后萧楚就转身离去了。
    老袁头、老齐头等人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情都有些复杂,他们老骥伏枥队,竟然真的被一陌生小伙给挑了。
    颜面全失啊。
    夏临渊喊了一句:“南国……”
    他想问一下萧楚的真正名字,或者说一下野狐id也行,好继续约棋,不过话刚出口,又说不下去了。
    输得太惨,没脸面问。
    萧楚回过头来,微笑道:“大教授,有缘江湖再会!”
    其实只是客套话。
    他平常待在魔都,老头们都在帝都,离得远,生活上又没有什么交集,想要江湖再会,概率很小。
    除非他下一次来帝都,再来找他们。
    不过他下一次来帝都,是陪知了过小年,肯定没空找他们。
    而下下次来帝都,则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所以,有缘再会吧。
    ……
    萧楚走出南山公园,准备叫一辆顺风车去机场。
    刚登上打车软剑,就接到了夏听蝉打来的电话。
    “你在哪儿,我送你去机场。”
    “你真有空?我可以自己去的。”萧楚有些意外。
    昨天知了说了想送他,没想到现在竟然真的打来了电话。
    夏听蝉声音清澈回道:“有空,你在哪儿,把地址发给我。”
    萧楚把地址从微信上发过去。
    既然知了要来送自己,当然不会拒绝,正好享受一下男朋友的福利。
    二十多分钟之后,夏听蝉就开着奔驰e300l出现了,她自己开的车,柳婕、小艾都没来。
    萧楚上车,坐副驾驶上。
    夏听蝉问道:“吃饭了吗?”
    萧楚回道:“刚才等你的时候,在路边小吃店,吃了一碗炸酱面。”
    夏听蝉颔首,认真开车。
    萧楚却问道:“知了,你今天不是要参加一个活动吗?怎么有空过来?”
    夏听蝉淡淡地道:“活动提前结束了,没其他的事,我就过来了。”
    萧楚笑了。
    他懂,真相肯定是知了提前走了。
    很感动。
    夏听蝉跳过了这事,转移话题问道:“你怎么来这边了?”
    这里离萧楚住的酒店,有点远。
    萧楚微笑回道:“下棋。那天我在街上瞎逛,到旁边那个小公园歇一歇,结果碰到一群下围棋的老头,一时手痒,便跟他们下了几盘。”
    “结果老头们还不服输,要找一位高手跟我下,约定了今天下午再战,所以我就过来了。”
    一听到下棋,夏听蝉脸上闪过一丝异色,回头看了一眼后面的南山公园,问道:“在哪儿下的,南山公园?”
    萧楚点点头:“是啊。”
    “那今天和你下棋的人,厉害吗?谁赢了?”
    萧楚笑道:“当然是我赢了,不过今天跟我下的人,也挺厉害的。第一盘我只赢了0.5目,第二盘虽然中盘屠龙获胜,不过过程很惊险,我差点就输了。”
    夏听蝉看了下萧楚因赢棋而高兴的面容,睫毛轻眨,故作平静地问道:“跟你下棋的是什么人?竟然能把你逼到这个程度?”
    萧楚没有发现知了脸上的异样,回答道:“不知道真名叫什么,大家都叫他大教授,好像是帝都师范大学的一个博士生导师,真是一位教授。”
    夏听蝉柔唇微张,眸子莹亮,摇摇头。
    萧楚看她不说话,询问道:“知了,怎么了?”
    夏听蝉嘴角翘起,神情透着一种古怪。
    萧楚看得更奇怪,不解地道:“到底怎么了?”
    夏听蝉立即收敛笑意,摇摇头道:“哦,没什么了,我就是突然想到,小艾好像说过我应该给你买点土特产,好带回去给老师、师娘的,不过我忘了。”
    萧楚道:“这有什么要紧的,其实老师家什么都不缺。老师更是常年往来帝都,这里的能买到的土特产,他都给师娘卖过。”
    是不要紧,本来也只是借口而已。
    夏听蝉暗暗腹诽着,心里却笑了起来。
    南山公园、大教授、帝都师范大学博士生导师……
    萧楚一说在南山公园下棋,她就想到了她的老爹夏临渊。
    老夏同志平生最大的爱好,就是下围棋。
    除了在网上下网棋外,就是来这南山公园,跟一群老头下,基本上天气好,又有空闲的时候就过来。
    还和老头们一起组了一个老骥伏枥队,每年都参加区里举办的业余围棋赛。
    这些事,她和她妈蒋月见都清楚。
    所以萧楚一说南山公园,她就情不自禁地想到了老夏同志。
    再加上大教授这个代号,和帝都师范大学博士生导师这个身份,那就没错了。
    南山公园里,没有第二个下棋的大教授。
    她其实一直都期待着,领着萧楚去家里认人的那一天。
    怎么也没有想到,萧楚竟然这么就和老爹相遇了。
    男朋友和未来老丈人,在公园提前相遇,互不认识,还下了两盘棋?
    夏听蝉眨眨眼——突然更期待了呢。
    她一边认真开车,一边继续假装平静地问道:“你竟然到这小公园来下棋,棋瘾还真是大。”
    “那人报绰号大教授,没说名字,那你呢,你自报姓名了吗?”
    萧楚回道:“没有,他竟然用江湖诨号,那我当然也不能报真名,要不然就不符合江湖规矩了。”
    “我临时给自己取了一个绰号——南国大侠——你觉得怎么样?”
    幼稚!
    蝉女神在心里补了一句,不过为了继续套话,她还是违心地说道:“不错,跟武侠小说里,江湖高手华山论剑、巅峰对决一样。”
    “那棋的内容怎么样?你棋力这么高,遇上个老头,肯定赢得很轻松吧。”
    萧楚说道:“第一盘赢得比较轻松,虽然只赢了0.5目,但是节奏一直在我的掌控之中。”
    “第二盘则很复杂,赢得也很凶险,双方六条大龙纠缠在一起对杀,差点就杀崩了,有一点点运气的成分。”
    夏听蝉瞟了他一眼,“最后你把他三条大龙,都杀死了?”
    “是啊,通过打一个天下大劫,劫杀了他的一条龙,然后他剩下的两条龙,就无疾而终了。”
    夏听蝉想象着三条大龙全死的场面,为老爹默哀三秒钟。
    再看看有些得意,浑然不知得赢了谁的某人,又为某人默哀了三秒钟。
    还南国大侠……我看你到时候怎么个大侠法,能不能保持江湖好汉的英雄气概不哭。
    嗯,这可是你自找的。
    怨不了我。
    也不要怪我不帮你。
    想着想着,夏听蝉嘴角微扬笑了起来。
    啧啧,真是越来越期待了。
    萧楚继续跟夏听蝉,诉说六条大龙对杀的详细情况,尤其是对于最后第284手的一剑封喉,更是忍不住有些骄傲。
    再那么复杂的对杀情况下,能够找到这最优解,堪称是神之一手。
    我果然还是厉害,拳打南山公园,乱杀一片无人敌。
    夏听蝉笑而不语。
    线上虐了还不够,居然还跑到线下来虐,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虐。
    厉害的,萧老师!
    心情美美的蝉女神,哼起了歌:“看我看一眼吧,莫让红颜守空枕……”
    萧楚也跟着哼起来,全然不知已掉进了自己挖的坑里。
    ……
    帝都机场,目送萧楚通过安检,进入机场后,夏听蝉并没有立即开车返回,而是拿出手机,拨打了老爹的电话。
    响了几声后,电话就接通了。
    “喂,小蝉!”接到女儿的电话,夏临渊很高兴。
    “爸,你现在在哪儿呢?”夏听蝉问道。
    “家里啊,怎么了,你有事?”夏临渊已经复盘完,跟老哥们散了,返回了家里。
    “哦,没事。你下午去南山公园下棋了?”夏听蝉早已打好腹稿,就直接问道。
    “是啊,你怎么知道?”夏临渊有些意外。
    “我一高中同学,下午去南山公园玩了,看到有人下棋,觉得其中一个人很像你,但又不太确定,问我了。”
    夏听蝉忍着笑问道:“怎么样,赢了吗?”
    夏临渊原本因女儿打电话,有些高兴的心情,瞬间变得有些不太好,“输了,而且输多了,对手太厉害,不是一个水平的。”
    “真的吗?爸你可是强业5,棋力这么高,怎么会输?”
    “真输了,而且连输了两盘,尤其是第二盘……”
    “第二盘怎么了?”
    “第二盘被死了三条大龙。”老夏同志很是郁闷。
    夏听蝉很是贴心地安慰:“爸,没关系,下棋输输赢赢很正常,下次再遇到他,我帮你出主意,一起报仇。”
    “说什么胡话呢,下围棋哪有帮忙出主意的?而且人都回魔都了,哪来的下一次?”夏临渊好笑道。
    听闺女这一安慰,心情瞬间就好多了。
    夏听蝉却轻扬道:“万一有下一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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