芜姜赶紧又把眼睛闭起来。

    车厢晃了一晃,慕容煜猛地清醒过来。怀里软热,低头看见那小美妞攀在自己的胸前睡得正酣,这才意识到竟然揽着她睡了一整夜。

    他发现这个小妞总能在最恶劣的条件下,找到最舒适的栖居之处,怎样也不会让自己受委屈。昨夜把她甩出去不知好几回,后来睡着睡着没多久却又爬回来,把头枕在他的肩膀上,额际抵着他的下颌继续睡得像一只猫。

    她在梦里呢喃:“项子肃,我要把你剜成一根根白骨。”又恨又怨。

    他猜萧孑平素定然也这般宠惯她——那个冷心冷肺的家伙,竟然被他遇到一个肯施舍宠惯的小女人——慕容煜心里就很不舒服,想来想去不过意,便也惩罚地把芜姜箍进怀里,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便也睡了过去。

    然而这个姿势看起来好像很宠爱她的样子,天晓得天底下的女人他可从来不怜香惜玉,这让慕容煜很懊恼。他讨厌自己的秉性被破坏,便把小白狐拽起来,阴声对外头道:“回府邸。”

    却拽不回,发现她抓着小狐狸的手紧着不肯放。猜她在假睡。

    低头看着那嫣红轻抿的小嘴儿,怎生忽然想起那天赛场上看到的一幕,看到萧孑的指尖拂过她的唇,两个人马上马下的相看悸动。他便也用指尖在芜姜的唇瓣上拂了一拂……没有感觉。

    再狠一点一拂,还是没有感觉,再要动手,却被她一口咬住了。看到一双水澈的眼眸瞪住自己,那小脸蛋退了烧后清妍可人,每次总让他忍不住想咬她。

    但是不能咬,免得她以为自己想亲她。慕容煜便低哑着嗓音恐吓道:“松开。”

    竟然不怕。咬得更紧了。

    芜姜冷声说:“你把它还给我,它是梁狗萧孑的,我说过要把它晒成肉干!”

    他盯着她的小脸蛋,听完涩涩酸酸:“是他的?他竟然还送你东西……那就更不能还你了。”

    慕容煜撩开袍摆站起来:“本王捡到的东西,从来没有送回去的道理。连你也是,你身上的一切都会是我的!”说着凉薄的手指便探进芜姜绷紧的小衣里,用力拽了一拽,把她藏在侧兜里的红玉镯子拽了出来。

    玉身因着少女的体温而逸散淡香,他讨厌这种暖乎乎的感觉。但他猜这个镯子必然也是那家伙送她的,便阴鸷地瞪了芜姜一眼,把玉顺进了袖子里。

    门前两个台阶,左右各伫一只石狮子。竟然是石的,不是铜也不是金。她还以为他那般爱美丽,定然也很爱摆阔场。

    马车直接望大门驶进去,在空旷的庭院里停下。两个爱妾打扮得花枝招展地等在院中迎候。

    一幕厚重帘子掀开,看见芜姜随在慕容煜的身后走下来,便撩着帕子嗤嗤笑:“呀,他把她带回来了~”

    “是,她要和我们抢食儿~”

    这个环着那个的腰,那个搭着这个的肩。两双猫眼儿把芜姜肆无忌惮地打量,但见她小脸蛋苍白干净,肩膀比自己窄了一指,胸也小了一圈。

    便又得意地咧开红唇儿笑:“我猜主上不会喜欢她太久,没有肉。”

    “是,你看她的胸,像一只小梨儿。屁股也没有长开。她看起来像十四岁~”

    “天底下还有比我们更美艳的女人么?”

    “当然没有。哎呀~~我们好像不应该这样臭美嘛~~”

    将一身艳媚撩来撩去,声音也像没有骨头。

    芜姜看一眼,认出来是那天旷野下被萧孑一绳子拽倒的两个爱妾,便没有搭理。

    大清早聒噪的声音听得人烦,慕容煜愠怒地叫她两个闭嘴。他的身量清瘦且高,通体自带淡香。芜姜不过只及他肩头,掠过她身旁,边走边褪下披风:“快去给本王烧水沐浴更衣。”

    “是,城主。”管家哈腰应是,抬眼看了看芜姜:“这个……新夫人应如何安置?”

    新夫人?

    慕容煜回头把芜姜上下一扫,但见小衣衫绷得娇娇紧紧,因着昨夜遮身的裤儿被褪去,此刻裙子贴着臀胯直接把身段蜿蜒,北风一吹便像一弯嫩柳条儿。叫人莫名想把她抓起来,箍在手里扭来又扭去。

    他便不想叫她在跟前晃,勾着嘴角冷笑:“没有甚么新夫人,不过是个捡来的小女奴。阿杰,领她去羊圈。”

    “汪——呜汪——”一只乌黑的大狼犬闻言跑过来,凶恶地冲芜姜狂吠几声。

    慕容煜很满意,贴近芜姜的耳畔道:“别以为能在本王这里讨得甚么好处,但敢跑出这里一步,它会很不客气地咬断你的腿。”

    芜姜睇了“阿杰”一眼,但见它也在偷觑自己,发现她看过来,又傲娇地扳过脑袋。

    芜姜便不怕它,她也没想着跑出去,她现在想去的只有梁国。芜姜便跟着狼狗走了。

    两个爱妾见芜姜不来巴结讨好,不由很是扫兴。主上的银子几乎全用在他自己的美貌上,王府里除了姐妹两个、还有洗衣做饭的三五婆子,其余连个女仆也没有。她们想找个小妞陪自己解闷,还想听人捧拥自己的美貌,看见芜姜清素白净,忍不住就想勾搭她。

    缠缠扭扭地跟在芜姜身后:“我认得你,你是上回被萧将军劫持的那个小姑娘,你后来和他好了嚒?我们主上最恨的就是谁和萧将军好……他心里爱他。”

    “是爱而不得反生恨,嗤嗤嗤~~我真聪明。”

    “他应该沐浴完就会叫你去侍寝,不过你不用怕,他侍寝不会叫你爬他的床,他那人没有情裕,只会让你躺到半夜就赶你下去。但你穿得这样破,他恐怕连床边也不会给你沾。那你就惨了,失了宠的女人会被他从这里轰出去。他那人可小气,没有用途的仆从半粒米也舍不得给她多吃。”

    芜姜装耳聋,随着阿杰往前走,心里却不介意继续往下听。“咩~~”忽然熟悉的绵羊声把才藏起的记忆唤回,竟在僻角处看到了萧孑住过的破草屋,还有用栅栏围起的小羊圈——竟然都被慕容煜原样照搬了过来。

    她便猜他心里必是恨自己,定然想用这种办法故意折磨她、时时提醒她对萧孑的恨。但她才不肯进去住,她不要记起那个人一丝半点的味道。

    “听说你是个小耳聋,你要我借你衣裳吗?如果你需要,我们也不介意也把你打扮得漂亮点,这样说不定主上不会太早把你赶出去。”爱妾看见芜姜不理人,用手指在她跟前晃着。

    “好啊,我叫芜姜,姐姐们怎么称呼?”芜姜便对她们笑。

    她猛一回头,差点把两个吓了一大跳,愣了一愣,忽而就兴奋起来:“嗤嗤嗤~~原来你声音这样好听。我叫阿青,她叫阿白,传说中天下最妖媚的绝代双艳就是我们两个~~那些是我们主上捡回来的羊,他这人爱捡破烂,这次可捡回来不少好东西。当然,如果你不想住在这里,夸我们两句,或许我们也不介意考虑给你腾出半张床~”

    一边说,一边迫不及待就把芜姜往自己的厢房领。那喋喋不休,没完没了,一路上倒把自己的主子卖干净了。

    ☆、『第三五回』相媳

    梁皇癸祝很惶恐,当即叫人把燕姬的尸首收了起来,又命宫女们速速将衣裳披起。

    言辞耿耿,痛哭流涕,说把人头挂上灯台是为了卧薪尝胆,为了日夜提醒爱将被烧死的冤屈;又说用三座城换回萧孑的脑袋,只因想让他能够魂归故里,不想却被那慕容七拿颗假头骗了,差点儿讹去他辛苦打下的三座城。

    萧孑默默听着,只是单膝跪在地上负荆请罪,并不予以过多回应。

    癸祝和三个佞臣做贼心虚,君臣四个躲在宫里缩头缩脑了三天。本来还怕萧孑会不会提刀杀进来割了自己脑袋,但见他还与从前一样,每天除了被老爹押去相媳妇,其余只在城中骑马晃荡,并无其他动作,适才稍微松了口气。

    不几天便在早朝时候特特给他提了两阶,从三品征虏大将军晋为正二品镇军大将军;边关的将士亦各人多赏半月饷银,外置一套冬常服。

    又令全城每家每户须得各出一名女子与萧孑相亲,解决他的个人终身大事。从官家到百姓,但凡他看上哪家的姑娘,哪家姑娘便不嫁也得嫁。

    那消息一传出去,不出半个时辰的功夫,全城的缟素便消失贻尽,没有人想再替他多守半刻丧了。藏在暗处的酒肉带着热气大摇大摆端上桌,妓院和赌坊的生意继续磕磕巴巴,贪官污吏也依旧不敢痛快享乐……萧阎王没死,苦日子该怎样过还和从前一样过。

    最高兴的当属萧老大人萧韩,虽然当天去找李屠夫退亲,那李屠夫死活不肯,一定要用五十两银子摆平,叫他肉疼了好半天。但是儿子没死,自己凭白捞了个一品公爵,还省了一笔庞大的媒婆费,算算这笔账又实在划算。

    他乐得合不拢嘴,在祖宗跟前三拜九叩,不晓得陵春城里的姑娘们多少惆怅。

    如意楼是官办的宴客楼,午后时分,待嫁姑娘们一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被官媒领着从三层楼上一直排到大门口。此刻正值细雪纷飞,那门前纸伞朵朵,远看去好一片花团锦簇。

    听说劫后余生的萧将军要海选娇妻,那萧将军乃是与慕容七皇子并列天下第一的美男子,奈何命格孤煞、嗜杀冷血,姑娘们心中虽恋慕到底却惶怕,惴惴不安地等候着,盼望被淘汰,又奢望美貌能被他多看一眼。

    三楼雅间上小窗半开,落雪夹带着细雨沿屋檐滴落,落在窗外湖畔上浅唱叮咚。

    侍郎家的二八千金美目顾盼,凝着萧孑清俊的颜骨:“听说将军前生孽重,三岁杀生,十三岁上阵杀敌,算算也有十年,将军可有想过他日卸甲……”

    “你要问什么?直说。”萧孑着一袭苍色刺藤纹圆领袍,墨发用青玉绾束,倚在茶座上了无心绪地捻着剑鞘。从大漠沙场归来的他洗去仆仆风尘,此刻一身隽贵惹人贪看,奈何凤眸微觑,语气亦冷冷淡淡。

    姑娘怔了一怔,只觉得那眼神看过来似帝王般威冷,叫人莫敢直视。然而这惧却又催生出情爱,又怕他、又渴望得他的征服。便大着胆子又问道:“那将军除了杀人还有什么其他喜好?……我是说,今后一起……不好总是闻见血腥,也须得些琴棋书画的情调。”

    “除了杀人便是放血。还有别的问题嚒?没有你可以走了。”一群矫揉捏拧的女人,叫人毫无交谈的兴趣,萧孑不耐地敛回眼神。

    怎生心中总是塞满那个小妞的模样,想起夜色下她亮濯的眼眸:“项子肃,我今晚跳得美吗?可有你们中原的女子好看?”、“你是那条爬过她的毒虫吗?……那条毒虫从前一定没爬过别的女人,我连舌头都被他爬疼了。”

    天下的女人没有敢跟他,一边贪慕着他的英姿,一边又对他战兢畏恐。倒是她,傻了吧唧地黏上来,喜欢时缠得你没处是空闲,惹怒了便抽鞭子使坏脾气。早先觉得恼人得不行,这会儿却想把她抓进怀里,当着这些女人的面宠给她们看看。

    命张嵇去找人,这许多天过去也不见来消息,不知道此刻正在甚么地方。狗皇帝虽给他晋了两阶,却只是赏了个空头的名号,看起来并不打算再放他回边关。但没逼到那份上,他还并不打算反他,希望不要把他逼得太过。

    “呜呜呜……”又换了一位姑娘,一路被家仆哄着拖着走上来。身子还没在凳子上坐下,声音已经呜咽开:“为什么不是姐姐偏偏是我?你们就欺负我这个没有倚伴的庶女嚒?我不要,我死也不要嫁给一个杀人如麻的魔头!”

    眼睛不看人,只是五指扭拧着手帕。

    萧孑蓦地想起芜姜抵在他胸前,眼睛在他衣襟上蹭来蹭去的小模样。心里浮躁起来,便将茶盏一掷,从回廊上绕过姑娘们走了。

    细雪初停,公爵府上戒食正在与萧老爹嘀嘀咕咕,看见师哥沉着一张脸大步将将走进,赶紧把嘴一闭,不说了。

    萧老爹正听得不过意,急着催问道:“还没完呢,劫持了个小妞然后怎么样?”回头看见儿子回来,便颠着老腰走过去:“相得怎么样?可有哪家姑娘顺你的意?”

    萧孑不应,冷漠地擦过他身旁往里走。

    个死龟儿子,打小就这么一张臭脸,和谁都不亲。气得萧老爹撵着他的步子大骂:“就不会扯嘴皮子笑笑?这都相了几十个,回回把人姑娘冷哭!全京城能找的都给你找了出来,存心叫你爹我断子绝孙么!”

    戒食跟在背后吭哧:“我师哥他心里有人,他只对那小妞一个人笑,剩下的他谁也看不上。”

    萧孑阴凉地瞪去一眼,低头看见老爹鬓角的白发,便扯扯嘴角道:“等我三两个月,开春给你带回来一个便是。若不然你自己看上哪个,随便把哪个拉回来。”

    萧韩被儿子这猛一回身,差点踉跄撞倒。但萧韩才不信这龟儿子的鬼话,今次皇上封了他个镇军大将军,却只言不说放他回边关,必然是对他心存防患。看这小子整天闷不吭声的,也不知道内里在打着什么主意,从小心思让人摸不透,就怕在谋算着把那狗皇帝杀了篡位。

    萧家多少年忠烈的牌子可不能砸在他手上,气得拿起扫帚就掸:“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等等等,等你带回来老子早就进棺材了!我但凡还剩一个儿子没被你克死,也不守着你这个小阎王续香火!我告诉你,今次这亲,你成也得成,不成也得成!明天是最后一天,怎样你也得给我挑一个媳妇带回来!”

    萧孑木木然挺拔着身躯,只是任由着老头子打,反正乎无关痛痒,小时候就没少挨。

    正自闹腾着,看见一名信差风尘仆仆地从外面踅进,双手打了个拱,递上来一只包裹:“将军,从边塞寄回的要件。”

    戒食眼睛一亮,努着嘴对萧老爹道:“喏,必是那姑娘来催债的!”

    萧韩闻言忙不迭地抢在怀里,只见里头一袭明艳簇新的新娘服,还有两件姑娘的小衫子和小裤。

    他儿子打小还没受过小妞送东西呢。名声实在是太恶,小时候其余王公世族家的小子都有女孩儿送小礼,自个儿子难得十四岁回京城述趟职,立在一群小白脸少年中不晓得多少英姿勃发,一个个姑娘见了他却都跟见了阎王。天晓得当爹的看在眼里有多心疼,暗地里托人做了封假情书送过去。那龟儿子竟看都不看一眼就甩去了树梢,一双凤眸冷冰冰地扫过来:“化了多少银子?”

    把个当爹的窘迫得不行,想他一出生就没娘没姐疼,背过身不知拭过几回眼角。

    这可是破天荒头一次啊!那扫帚吧嗒一声落在地上,一边抖着衣裳一边拷问萧孑,问是哪家的闺女不走心,几时竟然被他小子套了去?又问那丫头这会儿人在哪里,怎么光见衣裳不见人?

    果然没死么,萧孑嘴角悄然勾起笑弧,悬着的一颗心稍定了定……他倒是没想到芜姜还会托人给自己寄东西,还以为她应该恨不得此生与他两不相见。所以其实还是舍不下他对吗?虽然知道了他是谁,但依然还是放不开。

    也是,那般爱缠人,又哪儿能真正离得了他多久?就是太可恶,想叫他去接人就直说,偏用甚么新娘服做暗示。

    一时间满心里都被那情愫占满,懒得再去回老头子的话,反正早晚把人带回来交差就行。

    萧孑用剑梢把包裹提拉过来。

    窸窣——

    布缝里忽掉出来一纸信函,弯腰拾起。但见寥寥数行字,怎生却看得他一下子眉头蹙起。

    那信上说,当夜弟兄们兵分几路追踪,匈奴莽匪却多数已中毒身亡,胡虏亦四分五散不知去向。只找到两件小衣裳,但不见了姑娘的踪迹。信末又附叹息,道命运之事也无奈,嫂夫人那般稚嫩年纪便遭此不堪变故,怕是已无颜再回来见将军,更不知是否在逃亡过程中又与谁人结为患难姻缘。现一并把新娘服寄回来,嘱将军不要太过伤怀,天若眷顾,有缘总会再见之意。

    话说得这般含蓄,张嵇那个莽夫可不识字,必然是叫人代笔。然而甚么叫嫂夫人遭此不堪变故,甚么叫怕无颜再见将军?

    萧孑撩开包裹里的小衣裳,只见那裙裾下几点淡淡殷红,衣领后还有血迹。耳畔不由掠过当日戒食所言——“看见她脖子上戴着铁环,额头也被画了记号,挤在一群女人堆里推推搡搡着走出来。”心底不知哪儿便蓦地抽了一抽。

    他晓得她是舍不得死的,那丫头怎样也会扭拧着活下去。但不知道这会儿是跟着难民逃窜,还是被那个无孔不入的慕容煜带走。心中不由焦躁。

    萧老爹还在抖着新娘服问戒食:“难得这小子失踪了两个多月,给我找到个儿媳妇。看起来丫头个子不大,是谁家的姑娘?”

    戒食很得意,看师哥这下还想怎么瞒?那妞做的肉可好吃,要能把她带回京城养着,他以后哪儿都懒得再去了。

    戒食说:“可不是,胡人收养的汉女,今年才十四岁,也不知道哪个筋不对头,被我师哥迷得不要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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