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江畔的夜景,出了名的迷人绚烂。
    有辆黑色的保姆车疾驰在滨江路上,往城北方向驶去。
    车里有五人,四坐一躺,坐着的清一色都是女子,躺着的则是个七八岁左右的男娃,他双手被反剪在身后,嘴上还封了胶,双目紧闭,满脸泪痕,此刻却没有动静,只胸口缓缓起伏,不知是睡着了还是昏了过去。
    过了好几分钟,后座有名女子忍不住开口:“三姐,真要做到这一步吗?这可是条不归路……”
    “我们已经踏在不归路上了!”开车的女子不耐烦的打断她,皱眉说道:“难不成你以为我们还有得选?”
    之前开口的女子沉默了,她侧身看向最后排躺着的娃儿,长叹口气,脸上满是不忍。
    “晗晗,你得狠下心来,千万别动不该有的念头。”驾驶告诫道,跟着又咬牙切齿的说:“那龟孙儿和我们不是一路人。”
    女子忍不住再次说:“可这娃儿……”
    “晗晗,这娃儿不能留!”她身边的姐妹也劝道:“你忘了吗?中午要放他走,结果呢?出门就大喊大叫,幸好那会儿附近没人,要不然的话……他要是走了,我们一个都逃不掉!”
    “可是……”女子急出了眼泪,可支吾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最后只能狠狠的一拍大腿,又气又急的说道:“我当时就不支持你们走这条路,给个教训也就够了,现在好了!弄成这个样子……我……我被你们害死了!”
    “好了!”驾驶用力的拍了拍方向盘,说:“现在扯这些有有什么用?事情已经发生了,谁能想到那帮警察这么较真……”
    “幼稚,”副驾驶的女子也开了口,嘲讽道:“两条人命,警察能不较真吗?”
    “二姐你什么意思?”驾驶斜了她一眼,强压愤怒说道:“计划当初是你提出的,现在你来说我幼稚?”
    副驾驶呵一声,闭上了眼睛。
    驾驶当即就要炸毛。
    后排的姐妹又赶紧劝道:“好了好了,都少说两句吧,有那功夫吵,不如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办吧!”
    见三人沉默,她又接着说道:“大姐好像被警察盯上了,虽然大姐始终没直接参与,警察手里不可能有证据,但这样下去也不行,得想个办法帮她脱身才行。”
    驾驶漆黑的眸子向右斜,沉声说:“二姐,就属你最聪明,你快点想个办法。”
    “脱身谈何容易,我们都未必脱得了身。”二姐别过头看向窗外的夜景,双眼缓缓眯起,脸上神色复杂。
    见她不再说话,几女也不开口,只在心里隐隐期待,以为二姐在想办法。
    半晌后二姐却说:“把这娃儿放了吧。”
    晗晗立刻接话:“我赞同二姐,我实在下不去手。”
    姐妹瞪了眼晗晗,接着看向二姐,眼里满是企盼:“你有办法了?”
    二姐目光闪烁:“放了他,或许还有机会。”
    那姐妹又看向驾驶室:“三姐,你觉得呢?”
    三姐脸色有些挣扎,良久才说道:“你先讲讲办法。”
    ……
    江阳区,仇教导家中。
    他刚吃完饭,正半躺在沙发上消食,同时眯着眼回忆案情。他知道自己帮不上什么忙,也习惯性的控制自己不瞎插手,但终究不愿意什么都不做。
    咔咔咔……
    有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仇教导睁开眼,果见蔡臻推门而入。见到仇教,蔡臻也有些诧异:“你怎么回家了?案子办完了?”
    “没,支队的药快吃完了,回来拿点儿。”仇教重新半躺回沙发上,露出微笑说:“顺便吃个饭,休息一下,等会儿就回去。”
    蔡臻听了这话,眉头大皱:“实在不行就干脆在家里休息得了,那边也不是非你不可,你身体可经不起你这么折腾。”
    “没事儿,我这两年稳定着呢。”仇教导摆摆手:“你还说我呢,自己还不是加班到现在?”
    “你跟我能比呀?我又没受过伤,身子好的很。”蔡臻翻个白眼,把包包放下,坐到仇教导旁边。
    几人闲聊两句,仇教导想岔开话题,但蔡臻却总说他身体。
    两个工作狂都想让对方休息,自己却不肯歇会儿。
    半晌,仇教导眼珠子一转,说:“话说回来,我今早从小齐那儿学到了个新的知识,跟我现在办的案子有一定关系。”
    “噢?”蔡臻挑眉,来了兴趣:“你们那案子?貌似小凃也有参与?”
    “你竟然没问?”仇教导好奇。
    蔡臻摇头:“本来想问问,一忙起来就忘了。你跟我说说,什么知识?实用不?”
    仇教导嘿嘿一笑,拿起蔡臻的手放在自己肚皮上,说:“是这样的,我听小齐说啊,只要把手贴在这个位置,用力一按……喔!”
    “这样?”蔡臻按了一下。
    仇教导双眼怒突,把剩下几个字吐出来:“就可能把肝给摁爆……”
    “牙刷儿!”蔡臻赶紧把手收回来:“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幸亏你没用太大的力气……”仇教导摆摆手。
    蔡臻后怕,怒骂道:“你个宝批龙,话也不讲利索点,还拿我手放你肚子上……”
    “嘿你咋恶人先告状呢?”
    吵闹两句,仇教导又转移话题:“讲回案子吧,有个人可能得你帮忙打听打听。”
    “噢?谁?”
    “黄雯,”仇教导说:“受害人刘浩雄的不知道前几任女友,家住长南,户口也在那儿,挺有钱的一个富婆,死者遇害时她就在现场,吃苍蝇馆子。”
    “这名字有点耳熟,我好像认识。”蔡臻思索道,但一时半会没想起来,便暂时不想了,反问道:“你怀疑她?”
    “不是,我们都觉得虽然有点儿巧,但她能解释自己为什么在那,而且也没和死者有接触。”仇教导解释:“但有几个兄弟伙不认,哪怕这会儿已经确定真凶了,也还是怀疑这女人,嗯,其中就包括小齐和羡玉。”
    蔡臻问道:“有什么依据么?”
    “没有。”仇教导摇头:“所以想让你帮忙问问。”
    “鸭儿哦,你嫌我背的处分还不够啊?”蔡臻翻白眼:“你不一向最讨厌我违规?这会儿转性啦?改把我往火坑里推啦?你这弯儿拐的可大啊。”
    “不是让你查她,就是打听一下。”仇教导解释道:“我也觉得这名字好像有些耳熟,想了半天,隐约想起你好像跟我说过,就寻思你可能认识。”
    说完他又道:“而且主要是我心里也有点不踏实,直觉告诉我这女人不大对劲,虽然我不怎么信直觉,但也没法忽视。”
    “这恐怕不是直觉,是你的经验在给你‘预警’。”蔡臻回一句,然后干脆的点头说道:“成,这忙我帮了,回头就帮你打听,要有消息电话你。”
    “嗯……打听就成了啊,千万别违规查,你刚自己也说了,你还背着处分呢。”
    “放心放心!对了,上回提的那个龚举,怎么说?”
    ……
    江阳刑侦支队,法医科,解剖实验室。
    齐宏宇手持镊子,捏着弯弯的缝合针,正细致的缝合尸体,石羡玉在一旁看着报告,一言不发,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报告书上有一句话——受害人肝脏破裂于死亡前七八小时左右,损伤较轻微,出血不多,可经保守治疗自愈。
    看完两边后,石羡玉问:“你说的这个‘死亡时间’,是医院宣布的死亡时间,还是你通过尸体现象推测的生物学死亡时间?”
    “这两个时间很接近,只相差半个钟左右。”齐宏宇说:“医院那边可能出于人道主义或者别的什么原因考虑吧,生物学死亡后抢救往往也不会立刻停止,会再持续一段时间,所以有半小时差距很合理。”
    石羡玉诧异道:“时间推断的这么准?”
    “死亡至今还不算太久,所以能非常精确。”齐宏宇说道:“你问这个干嘛?”
    石羡玉没解释,只反问:“也就是说,医院认为赵联军是因颅脑损伤致死的这个判断是准确的?”
    “准确无误,”齐宏宇点头说:“问题在于这个肝。死亡时间往前逆推七八个小时,大概就是下午一两点的时候,赵联军肝脏受损。这会儿他已经从医院逃出来了,而我们……
    对了,我们啥时候觉得他可能有嫌疑,发现他不在医院的来着?”
    “两点多,”石羡玉道:“两点半不到确定他已‘脱逃’,三十五分左右发现他进了高铁站,同时铁路公安的兄弟伙开始在站内帮助搜寻他的下落,四十分,附近派出所的增援警力赶到。
    三点二十二,你到法医科,三十一分,图侦科的兄弟确定他在厕所里,十秒后第一组搜查组赶到,三十五分确定他在吊顶,我们与他对峙,四十三分,他从吊顶跌落。”
    “……”齐宏宇吐槽道:“记得还真细,不像你的作风。”
    “啊,正常来说我就是记下来了也不会说那么细的,没有意义。”石羡玉认真的说道:“但能在你面前装逼的话,我挺乐意。”
    “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意见?”
    “呃,没有……”
    “那我有。”齐宏宇说道,接着继续缝尸体。
    石羡玉低头看去,只见尸表缝合线整整齐齐,便说:“你这针线活好啊,跟欣欣一样,本该让人头皮发麻的蜈蚣一样的缝合伤口,愣被你们整的有点赏心悦目了。”
    齐宏宇斜他一眼:“你怕是有点变态。”
    “……”石羡玉岔开话题:“所以可以确定下午一两点左右,赵联军和本案真正的凶手见过面,是么?”
    “这个说法不大准确。”齐宏宇摇头说道:“可能是同伙,可能是幕后主使,也可能是别的情况。”
    “别的情况?”石羡玉歪头。
    齐宏宇沉默了,他一时半会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石羡玉刚想追问,但瞧见齐宏宇的眼神,感觉到了危险,识趣的没接话。
    此时齐宏宇缝好最后一针,打了个手术结,剪断线头,示意石羡玉过来搭把手,一块将赵联军扛进尸柜里。
    这赵联军一身腱子肉,长得又高大,和华子黑熊是一个级别的,忒沉,加上死了好一会儿,尸僵已经形成,并不好搬。
    正这时,解剖室的门又被打开,两人同时侧目,就见赵博捏着一叠打印纸走进来。
    “来正好,”齐宏宇没客气,对赵博一扬下巴:“搭把手。”
    “呃……好!”赵博赶紧把报告放一边,过来帮着赵联军“收尸”。
    尸体入柜,齐宏宇才问:“有什么收获么?”
    “细致的查了一遍赵联军这个人,没太多的收获。”赵博摇头说:“先前就查到,这个赵联军进过号子,疑似有暴力倾向。”
    石羡玉问:“有查到新的线索么?比如他人际关系什么的?”
    赵博看了齐宏宇一眼,见他点头,才回答说:
    “相对于华子和黑熊,他人际关系倒是很简单。他不做私教,也不和顾客私下接触,就在公共区域游晃,看谁练得不对就上去指证,或者谁有问题喊他他就过去看看。
    相对来说,他比较沉默寡言,交际圈也比较窄,就和华子和黑熊接触,但一般也不参与有他人在场的饭局,昨天的情况很少见。”
    说完,他又瞧瞧两人的反应,才接着说:“这和他先前的性子有很大的出入,入狱前他和华子黑熊如出一辙,但之后就像换了个人似的。我们推测,应该和他父母离世有关。”
    齐宏宇发问:“在他服刑时离世的?”
    “服刑后,”石羡玉接话:“他服刑时,他父母又生了个孩子,他出狱后才知道这个消息,当时情绪很大,闹了好一阵,才向父母妥协。
    过了两年,父母因家中失火而身受重伤,父亲当场死亡,母亲抢救了几天还是没能脱离危险,最终也不治身亡,临死前嘱咐他照顾好弟弟,那以后他就像换了个人。”
    说完,石羡玉看向赵博:“这些都是基本信息,一早就查到了。”
    “但宏宇哥不知道。”赵博说。
    齐宏宇啧一声,摆摆手,岔开话题问:“他们兄弟俩感情怎么样?”
    “应该说……”
    话没说完,石羡玉的警务通响起,他瞥一眼左右二人,立刻接通并开了扩音。
    “石队,”仇教导声音传出:“刚接到保姆报案,赵联军他弟弟失联三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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