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日头高悬,酷暑难当。
    赵江奇扛着扁担叼着烟,一步步的往家里走,准备回去先吃个饭,睡个午觉,下午再继续忙农活。
    这会儿田里的事不太多,没必要留田里晒太阳。
    快到家了,一根烟也抽到烟屁股,他拿下烟头,随手一弹。
    烟头在空中翻滚,划出一条不太优美的抛物线,好巧不巧的正好落入窖井盖洞口里。
    轰!
    惊天动地一声响,井盖冲天而起,火龙随之喷涌而出,并哗啦啦的溅射出一大片恶臭之物。
    赵江奇猝不及防被喷了满身,心脏在胸膛里轰隆隆的跳着。
    恶臭令他呼吸不畅,同时他也明白自己闯祸了,恐惧又在心中缓缓蔓延。
    忽然,有个东西啪嗒一声落地,他本能茫然的侧目去看,瞳孔骤然扩大几圈。
    地上有只高度腐烂的断手。
    ……
    江阳区刑侦支队。
    将案子移交给检方,石羡玉终于得了闲,跑到齐宏宇办公室找他喝茶,唠嗑。
    聊着聊着又扯到案子,他好奇的问:“师兄,你是怎么确定,魏均是刻意把自己和李效国的矛盾透露给方城泉的?”
    “我并没有确定,只是试探。”齐宏宇说:“方城泉虽一直纠缠魏均,但两人家住的不近,单位离得又远,按照她开始时的讲述,有说不过去的地方。
    魏均这个人呐,向我们吐槽说受不了方城泉过强的掌控欲,可实际上她也是这样的人。意图让方城泉给自己男人一个教训,魏均做了件傻事。但她也没料到事情会演变成这一步,这会儿恐怕比谁都要懊悔。”
    石羡玉沉默两秒,又问:“她的行为,够不上犯罪吧?”
    “自然够不上,教唆犯罪都不至于。”齐宏宇摇头:“但李效国的父母恐怕不会原谅她,或许会起诉,她麻烦不小。”
    顿了顿,他又问:“你那边呢?听说你从方城泉身上挖出了点不一样的东西?”
    “也不能说不一样吧。”石羡玉说:“只是发现,他之所以一直纠缠魏均不肯放手,除了扭曲偏执的感情外,也有对自身职业生涯的规划考量。”
    齐宏宇秒反应过来:“看中魏均家在山城医疗系统的印象里和人脉么?”
    “对,那么大一个医学世家,如果攀附上了,他能少走不少弯路,本身又是少见的男护士,前途无量啊。”石羡玉点头:“所以他对魏均势在必得,加上本身性格执拗扭曲,啧。”
    齐宏宇沉默几秒后,转移话题:“行了,不说案子。下班后钓鱼么?”
    “成啊,”石羡玉说道:“连轴转忙了这几天,是该休息休息……”
    话音未落,他的警务通便响了起来。
    “接个电话,”他说道,摸出手机走到一旁接通。
    自从上回凃欣欣给他电话后,他就产生心理阴影了,不太敢再在人前讲电话。
    说了几嘴过后,他脸色变得很古怪。挂断电话,他看向齐宏宇,说:“恐怕钓不了鱼了。”
    “又有案子?”齐宏宇皱眉。
    石羡玉怅然道:“天宝镇三才村,有人炸屎。”
    齐宏宇:???
    “炸屎也归我们管?当地派出所处理掉就好了啊!”他纳闷道,又猜测:“把自己给炸伤了?还是波及到了别人?”
    “不是,炸出一只断手。”石羡玉说:“恰巧隔壁甘家寨有两人失踪,一男一女,派出所怀疑他们可能已经遇害,被肢解后抛入化粪池中。”
    齐宏宇立刻站起身:“走,收拾东西准备出警!”
    石羡玉点头。
    ……
    天宝镇离支队颇远,有三十多公里,后半程路也不大好走,个把小时后,二大队的精英们才抵达目的地。
    一下车,齐宏宇就闻到一股难以形容的恶臭,但就算如此,附近围观的村民也不少。
    石羡玉垮了脸,默默多戴了层口罩。他本想多戴两层,结果发现耳朵勒的疼,只能放弃。
    齐宏宇面无表情的推开人群走进现场,但没多久也败退了下来,一言不发的穿好防护服,戴上防毒面具,这才挎着勘察箱再次挤进去。
    里头的味道实在太骇人,不仅难闻,还辣眼睛,关键有毒。
    进去前,他向石羡玉和仇教导强调了“沼气”有毒的事儿,所以这会儿他俩正在指挥村民散去,免得损害健康。
    此时,沼气池内的尸块已被打捞出来,放在一块塑料膜上,几名消防员聚在一旁,只穿着条裤衩,战友举着消防水枪帮他们冲洗身上的粪便。
    无声的向他们表达了敬意,默默说声辛苦了之后,他走到塑料膜边,蹲身检查。
    上边放着两颗头颅,两具躯干,四手四脚,遗骸应当是完整了。
    由于化粪池中菌落极其密集,尸块已有相当程度腐败,四肢处甚至已有局部血肉完全溃烂消失露出白骨,而两具躯干胸腹部有个巨大的伤创,看着极端狰狞可怖。
    看两眼后,齐宏宇大致判断出来,这两具尸体的躯干内应当积聚了相当多的腐败气体,形成了巨人观,而化粪池爆炸极大的改变了躯干压力,把这两具尸体也给炸了。
    爆炸虽然极大的损坏了尸体,可能破坏了不少重要证据,但也避开了巨人观爆炸的风险。齐宏宇心情十分复杂,既惋惜,又庆幸。
    惋惜要更多一些,化粪池爆炸的威力并不小,对这些尸块的损伤太大,给尸检工作的难度又往上抬了几个台阶。
    尸块上有明显的爆炸造成的损伤,包括烧灼伤、冲击伤等,需要与生前伤一一鉴别。上边还附着大量发酵变质后的粪便,哪怕齐宏宇这样的资深法医,哪怕已全副武装,都有点下不了手。
    放眼几年来的职业生涯,眼前这两具尸骸的重口程度都能排的上号。
    下意识的屏住呼吸,他大致看了遍尸骸,勉强确认受害者为一男一女,年纪不大。
    女性死者的致命伤在颈部,有皮革样变的扼痕,并检出玫瑰齿现象,初步判断系作案人徒手扼颈致机械性窒息死;男性死者身中七刀,集中在腹部,推测系内脏破裂导致的损伤性休克或失血性休克死。
    年龄、性别上都能与两名甘家寨的失踪者对得上,大概率就是他们了。
    大致检查判断过后,他又走到消防战士边上,请他们帮自己冲一下手上的粪便,随后摘掉防毒面具,对他们敬了个礼,问:“兄弟,能讲讲当时的情况吗?”
    “其实没什么好说的,”指导员还礼,并说:“我们到的时候,就看到一地的粪便,还有一只断手。得知我们的任务就是打捞化粪池里可能存在的尸块尸骸,就立刻穿戴好装备行动了,不一会儿就捞上来这些。”
    齐宏宇了然。
    指导员又说:“你想了解更多线索的话,建议你问问派出所的兄弟,他们知道的应该多一点儿……呕!”
    说完,这个铁打的汉子也忍不住干呕两声。
    “辛苦了。”齐宏宇点点头,对他竖起大拇指,然后转身往另一边走去。
    此时石羡玉和仇教导都在这儿,向派出所民警问话,还有个黝黑的男子蹲在一边,神情麻木,满脸生无可恋的表情。
    忽然闻到一股恶臭,石羡玉脸色骤变,猛然回头,一句“你不要过来啊”差点脱口而出。
    即使齐宏宇冲洗了接触过尸体的双手,但身上沾染的味道一时半会却散不去。
    他自己却没察觉到,已不知不觉中适应了这股恶臭。
    走进后,他开口问道:“现场什么情况?”
    一名同样皮肤黝黑的民警本能抬手捂住鼻子处的口罩,同时说:“整个过程倒是简单,赵江奇……就是他。”
    指了下边上蹲着的汉子,他接着说:“他给菜田打完药准备回家吃饭,路过这,正好一根烟抽完,随手弹掉,没想到烟头竟掉进窖井盖的小眼里,然后轰的一声就炸了,炸出只断手,还炸了他满身满嘴的粪。”
    齐宏宇看向这名汉子,忽然有些心疼。怪不得他满脸生无可恋,要换做自己恐怕也不想活了。
    化粪池爆炸的经过没什么好说的,齐宏宇关注点也不在这,很快转移了话题,问:“那两个失踪的村民,什么情况?”
    “我们正向石队和仇教导汇报这事儿,”民警听他再次开口问话,当即也说道:“他们是一对情侣,都是甘家寨的人,男的叫甘方圆,女的叫甘杏儿,两人同龄,都二十四岁,家里人张罗着认识的,才耍朋友没多久。”
    讲到这民警停顿两秒,见齐宏宇没插嘴问话,便继续说:“甘方圆是搞建筑的,附近几个村好些房子都是他做的,在外头读过大专,技术还不错,谁家要起房子都找他。
    至于甘杏儿嘛,家里涉及到的行当比较复杂,开了个小酒厂,还养猪和鸡鸭鹅,还有两片鱼塘,又开了个小厂,里头有几台给稻谷脱壳的机器。
    总的来说,他们俩都算附近几个村的富足人家,甘方圆长得还挺帅,甘杏儿也漂亮,绝配。”
    大致了解死者的情况,齐宏宇轻轻点头,又问:“什么时候失踪的?”
    “有二十天了吧。”民警说:“月初时,五一假嘛,甘方圆的发小回到老家玩,他就带着甘杏儿去串门,喝酒打牌玩到十二点多才回家,之后再没见人了。
    家里人找了他们几天都没找到,到派出所报案,可我们查了好久也没个结果,怀疑他们可能已经遇害了,结果真……
    唉!说起来,甘方圆还是我高中校友,我大他两届,读书那会还打过架,没想到就这么没了……”
    齐宏宇点头,又问:“失踪者家属呢?没通知过来辨认尸体么?”
    “过来了,也辨认出了尸体,他们说确实就是自家孩子。”民警长叹道:“两家的老人都受不了这么大的刺激,先后昏厥,又送医院了,各留了两人下来等结果,呐,在那坐着抽烟呢。”
    齐宏宇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瞧见两个中年男子坐在路坎上,身形佝偻,挎着脸,在那闷闷的抽烟。
    民警又说道:“我们本来还想采集死者的指纹,但死者手指头破的都挺厉害,没几根指头的指纹是完整的,只好放弃等你们来,免得我们操作不当把仅剩不多的指纹也给损坏了。”
    “不错。”石羡玉肯定他们的选择。
    又询问了些许情况,了解到当时喝酒的朋友姓名住址,石羡玉便下令暂且收队,把尸体带回派出所去,只留痕检在现场继续勘察,收集可能存在的凶手留下的线索与证据。
    派出所方面,特地腾出了间空房间,摆上几条长椅和门板,搭建出简易的解剖台给齐宏宇使用。
    条件自然远比不上支队,但能用就行。
    仔细的拍过照固定尸骸肢体后,齐宏宇便开始小心翼翼的清理掉尸体表面的粪便——当然,过程中也留了些样品侯查。
    石羡玉嘴上一直嘀嘀咕咕,不情不愿的模样,但依旧站在齐宏宇的身边,帮他照照片做记录。
    只是他戴上了n95和护目镜,味真太冲太辣眼睛,齐宏宇都不堪忍受,更别说他了。
    耗费了不少功夫,齐宏宇才将尸骸清理完成,不过特地留下了手足的指甲缝没清理,这里可能留有重要线索,里头嵌入的污物都得提取下来带回去检查才行。
    “所以,化粪池里并没有发现受害人的衣物,是么?”齐宏宇看着解剖台上的遗骸,问道。
    石羡玉回忆一阵,点头:“应该是。听派出所的兄弟说,消防从化粪池里捞出了不少东西,但没见到死者衣物、钱包之类的东西。”
    “所以,凶手是杀害二人后,将死者衣物剥脱,再肢解后运送过来,打开化粪池的井盖,将肢体给扔进去的。”齐宏宇说:“当时应该是深夜,他趁着没人完成的抛尸。杀人、肢解现场大概率也在附近,不然不方便。”
    齐宏宇问:“需要挨家挨户的排查吗?”
    “如果没法子,也只能这样。”齐宏宇说:“但恐怕难有结果,农村不比城里,杀鸡杀鸭的多,发现被清理过的血迹也无法说明什么,更精细的勘察,我们带的设备也无法展开……难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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