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酒一瞬间说不出话来。
    她一贯相信乱刀斩乱麻要比拖拖沓沓的结果好,所以才着急让人请了李苍南过来。
    本来就没想好怎么和谢珩说春风渡的事,被老大夫当着几位公子这么一问,更不知道怎么说好了。
    “不是问这玩意怎么用!”谢万金第一个上来解释,“我们阿酒只是想问世上是不是真的有春风渡这种玩意,听说还有什么奇效,春风一渡,记忆全无?”
    四公子说完又补了一句,“我们阿酒还小,她不懂这些的。”
    李苍南看了“什么都不懂”的温掌柜一眼,直接道:“有。这种药配方挺麻烦,还卖的特别贵,根本没几个人买得起,久而久之,知道的人也就少了。”
    老大夫调侃了一句,“算计你……你们的那人还真是下了血本啊。”
    这话一出,没人说话了。
    四周瞬间只剩下风雨声。
    温酒不着痕迹的用眼角余光看谢珩。
    少年面上没什么表情,几乎同三公子差不多。
    李苍南道:“你们这是什么意思?特意让老夫跑一趟就为了问这两句话,问完了还一块装哑巴,有意思吗?”
    李记医馆的病人很多,老大夫每天忙得出恭的空当都没有,也不知道外面都发了什么热闹事。
    金儿催命一般把他催来了将军府。
    结果这几位主子,都跟吃了哑药似的。
    玩谁呢?
    温酒缓了片刻,问道:“那用了春风渡之后,那个人忘记的事情可还能想起来?”
    她想着,谢珩那晚大概是真的中了招的,不然凌兰也不可能那么振振有词。
    可谢珩完全没有记忆的那些事情就不一定。
    许多事,本来就是三分真,七分假。
    凌兰说的话,十句里面只能信一句。
    “你们谁中招了?”李苍南十分诧异,目光在几人面上转了一圈,最后落在温酒身上。
    “我只问你,能、还是不能?”温酒语气沉了几分。
    她一点也不想别人当着谢珩的面问这个。
    “本来是不能的。”李苍南看出来温姑娘心情不善了,摸了摸胡子说:“可今天你们找的是老夫,所以,还是有那么几分可能的。”
    李老先生不鼻孔朝天的时候,还颇有几分世外高人的风姿。
    温酒压根没理会一脸“来,快奉承老夫”的李苍南,走到谢珩面前,小声问道:“长兄……试试?”
    她生怕谢珩拒绝。
    抢在少年开口之前就拽住了他的袖子,素白纤细的手指握着布料轻轻摩挲着。
    眉眼温柔,连嗓音都柔到了骨子里。
    谢珩连眉头都皱不了,硬生生的点了头。
    “李大夫。”温酒作了个请的动作,“屋里请。”
    李苍南怎么也没想到,中招的居然会是砍人狂魔谢小阎王,顿时大口喘气,连胡子都抖了抖。
    一句话都没多问,直接就扛着药箱进了屋。
    谢珩站着没动,低头看着温酒握着绯色衣袖的手,雨滴飘落手背,越发显得少女肤色白皙细滑。
    “长兄也进去吧。”温酒抬眸,朝他笑了笑。
    谢珩抬袖,拂去了她手背上的雨水,什么都没说,转身进了屋。
    谢万金和三公子刚要跟进去,温酒忽然抢先一步上前,把房门关上了。
    少女背靠着门板,方才对着少年的温柔笑意荡然无存,“三哥四哥,我们走远些?”
    谢万金点了头,谢玹也默认了。
    屋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此刻静谧的有些不太寻常。
    温酒想着不管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事,长兄大抵都不想让别人知道。
    所以。
    他一个人想起就好。
    三人到了十几步外的廊下。
    庭前风雨未歇,混淆听觉,再听不见屋里的动静。
    温酒背靠着廊柱,唇色有些发白,“若是我没记错,凌家是云州的吧?”
    这个表小姐因为十来岁的时候丧母,被谢二夫人接到谢家养在身边,若不是太过心狠手辣陷害谢玹,被谢珩送回云州凌家,大抵这辈子都会是谢家的表小姐。
    即便几位公子同她并不亲厚,也会顾念这谢二夫人的面子,护她后半生富贵无忧。
    谢万金点了点头,“对,是云州的没错。”
    片刻后。
    四公子有些奇怪道:“阿酒,你问这个做什么?”
    温酒看着屋檐处落下的雨,嗓音微凉道:“我已经让人八百里加急去云州,查查凌兰这大半年都发生了什么。”
    她抬手揉了揉太阳穴,眼角被指尖上挑了许多,像个琢磨“怎么让人挖心挖肝”的妖精。
    雨声把温酒的声音压低了许多,却已经无比清晰,“她以为相隔千里之地发生的事,就没人知道了?我就不信,还有银子砸出的真相!”
    本来想说“青衣卫已经去云州了”的谢万金张了张嘴,喃喃道:“我忽然觉得阿酒说的很对,是怎么回事?”
    有钱能使鬼推磨。
    谢玹沉着一张俊脸不说话,转身就走。
    “三哥。”温酒在身后喊了他一声,“你去哪?”
    谢玹面无表情道:“问供。”
    温酒:“……”
    三公子往凌兰面前一站,就算什么都不说,都能把人吓晕过去。
    嗯。
    此法,也可行。
    ……
    屋内。
    谢珩慵懒散漫的靠在椅子上,看不出什么中了招之后的愤怒之色,面色极淡的问:“还有什么法子能想起来?”
    李苍南放下药箱,“那要看是多久之前的事。”
    谢珩皱眉,“据说是去年七月。”
    “据说?”李苍南打开香炉,往里头扔了一堆药材,点燃了往软榻边上一放,“看来你什么都不记得了,过去了七八月的事情,很难全部想起来。”
    谢珩“嗯”了一声。
    他只是不想阿酒那么难过。
    她在心疼。
    这种情绪太过浓烈,连瓢盆大雨也盖不下。
    “其实忘记也挺好的,春风渡太烈,中了这药的人,必然做了那事。会用这东西来达成目的的人必然心思不纯,既然明知是这样,你还去找回那段记忆做什么?”
    李苍南是真不明白,谢家的人都在想些什么。
    谢珩语调平平道:“我该知道。”
    男儿生来顶天立地,没什么不能面对的。
    阿酒说相信他。
    他没理由不相信自己。
    区区春风渡而已。
    李苍南叹了一口气,给他扎了两针,“边上这是回神香,燃着别动就好。你安心睡一觉,看看能想起来多少。这也不是一两天就能想起来,估计要试几次才能见成效。”
    弄完这些,李苍南拎着药箱出去了。
    天色雾沉沉的,暮色悄然降临。
    谢珩躺在软榻上,头很疼。
    少年只能闭着眼听雨声潇潇。
    香气四散,困意渐渐袭来。
    少年做了一个梦。
    是夜。
    大雨滂沱夜。
    谢珩也不知身在何方,木床摇摇晃晃。
    一切都是模糊不清的,看不清她的模样,却能在梦中感受到那股子极致的快乐。
    他从不知道,世上还有这样令人喜欢的事。
    忘却生和死。
    脑海中浮现的是:与有缘人,做快活事。
    可后来。
    那姑娘一簪子扎在了他心口,鲜血横流。
    他有片刻的清醒。
    窗外电闪雷鸣,有那么一刹那,照清了那姑娘的容貌。
    那人竟然……
    长了一张同阿酒一模一样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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