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顺着谢珩的脸颊落在衣襟上,少年面白如玉,一双琥珀眸里倒映着她的模样。
    天光朦朦胧胧,风雨如晦,木板桥两旁青花浪蕊呼啸而来,白浪起起落落,温酒一颗心缓缓落回远处。
    她怔怔的看着谢珩,“我来看看货船。”
    酝酿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的话却明显欲盖弥彰。
    谢珩站在她两步开外的地方,点点头,一副“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信”的表情。
    他抬眸,问她:“你既然是来看货船的,为何要喊我?”
    “我……”
    温酒心里一团乱麻,登时就被他一句话噎住了。
    谢珩看着她,面上没什么表情,语气也极淡,“风雨催人,温掌柜若是无事,还是早些回去吧。”
    声落,少年同温酒擦肩而过,狂风吹得两人墨发飞扬缠绕,衣袖翻飞交叠。
    她站在原地,心神微怔,手却不由自主的抬起,拉住了少年的衣袖。
    谢珩眸色微亮,猛地往后倒退了半步,有些僵硬的站在她身侧。
    少年温热的肩膀着她微凉的手臂,雨水顺着他的衣袖落在掌心,凉凉的,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四周只有潮水拍案的声响,安静得有些过分。
    温酒低头看着雨水落在地上,开出无数朵雨花。
    她深吸了一口气,低声道:“我不是来看货船的。”
    温酒从前也没少诓人,人活一世,多得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时候 。
    只有在这少年面前,她才觉得多说一句话违心的话都不该。
    她抬眸看着谢珩,眸里水光泛泛,分不清是雨水落进了眼睛里还是离愁别绪,“我想、我想来送送你。”
    谢珩垂眸看她,唇角不自觉上扬,“我知道。”
    少年伸手将她散乱的青丝别缓缓地别到耳后,“你怨我恼我,却从来不曾想过要伤我半分。阿酒,你这样,如何能让自己好过?”
    若她真是那自私自利之人,一心想着‘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反倒不会担心她日后过得不好。
    偏偏这人装作一副贪财好色的表象,骨子里却是恨不得掏心掏肺待别人好的傻姑娘。
    若日后没了他,谁能知道她的好,谁来护着她这点良善之心?
    “我自然会想法子让自己好好的。”温酒仰着头,朝少年笑了笑,“谢珩,我没你想的那么好,也没有你以为的那么脆弱,这世上谁离了谁都不会死,天下之大,何处不可为家?最多只是想起从前,会有些伤怀而已。”
    谢珩看着她,“你若能一直如你所说这般,也很好。”
    温酒在外面的时候都是一副温和良善的模样,偶尔也会用些无伤大雅的小伎俩算计人,大多时候总是什么都不太在意。
    同这个年纪的姑娘都不同。
    可她此刻在他面前表现出来的豁达和浑然不在意,更多是这些时日寝食难安一点点磨出来的。
    她想同他好好的告别,如同什么恩怨都不曾发生过的那时一样。
    温酒顿了顿。
    她每每觉得自己刀枪不入百毒不侵的时候,总是被这少年一句话就全盘击溃。
    “谢珩,你真是……”温酒松开他的袖子,抬手揉了揉眉心。
    她好一会儿也没说出话来。
    天边乌云滚滚,雨势渐渐小去,风吹得一整排的船帆猎猎作响。
    “真是怎么样?不讨人喜欢?”谢珩看着她,眸色幽幽道:“阿酒,除了你,我也不曾想过要讨谁的喜欢。”
    温酒闻言,一时只觉神魂动荡,缓了片刻才缓过来,有些不知道怎么开口,“我今日来,是想同你说……”
    “嗯?”谢珩耐心的等着她。
    “从前的那些事,你都忘了吧。”温酒说出这句话之后,压在心口多时的巨石终于落了地。
    她看着眼前的少年,不再纠结爱恨,眼眸也渐渐变得明亮,笑容出自真心,“你不必因为那天晚上的事耿耿于怀,不必非要娶我负责。这些时日我都想明白了,人这一辈子说长不长说不短,有那么多银子等着我去赚,有那么多美景佳肴来不及去看去尝,若总是因为从前的那些事自怨自艾,那岂不是虚度光阴?所以……忘了吧,谢珩。”
    这一番话说完,她觉得呼吸都顺畅了许多。
    奋不顾身爱一个人很难。
    日夜难安的恨一个人,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
    放过自己,放过他。
    若日后有缘再他乡再遇,做个点头之交,也是很好很好的。
    谢珩看着她,有许许多多的话要说,最后却只是垂眸应了一声“好。”
    万般纠缠一朝断,本不必把爱恨铭记于心。
    温酒看他的目光又变回了温软柔和。
    谢珩朝她微微颔首,道:“多谢温掌柜冒雨相送。”
    没有半句废话,已然默认了她的话。
    温酒亦微微点头,“一路顺风。”
    谢珩抬眸看了她一眼,飞身一跃上了船,衣袖翻飞的走到船舱前。
    恰好这时于良也到了,同温酒说了句,“掌柜的,那我们这便启程了。”就上了船。
    温酒站在岸边,看着船夫们解开绳索,齐齐摆动船桨,偌大的船只便离岸而去。
    渡口大雾朦胧,船帆被风吹动,灯笼摇摇晃晃的,火光微弱,晨光昏暗。
    船夫们各自忙碌着,于良收伞进了船舱,普通小厮长随打扮的青衣卫们也悄悄避开了。
    唯有那绯衣少年站在船舱边的灯火下,背对着岸边,红色的发带和墨发被风吹得胡乱飞扬,七分疏狂,三分落寞。
    温酒就站在岸边,看船只一点点离她远去,看着少年渐渐没入大雾之中,身影变得越发缥缈。
    温酒抬手揉了揉酸涩的眼睛。
    忽然间,那少年忽然转身,大步走到船头,拱手朝她作了一揖,“在下姓谢名珩,字东风,今日对姑娘一见倾心,若来年有缘,愿邀姑娘赴春风、赏花烛,共饮长生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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