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水清波荡起一层一层的涟漪,谢万金趴在岸边,身上火红的嫁人在水里浮浮沉沉,挽发的玉簪早就不知道落到了何处,墨发湿透了披散在肩头,整个人看起来清爽明朗,懒散又风流。
    就那样笑吟吟的看着容生。
    这话问的挺像活腻了的人。
    国师大人薄唇轻轻勾起,忽然问他,“是什么让你这样上赶着找死?”
    容生是真的有些好奇。
    好些年了,大多数都是听到他的名头就避着走,偶尔有些自不量力上来找死,他也都顺手成全了。
    谢四平素过的挺快活的,不想活腻了想顺便把小名交代在别人手里的糊涂虫。
    越是这样的人,会为了别人不顾自己性命,才叫人诧异。
    “谁说本公子想死了?”谢万金嗓子有些发哑,方才被容生拎着飞檐走壁喝了不少风,落湖之后又呛了两口水,喉咙难免不舒服。
    即便是声音暗哑,也不影响四公子一派纨绔风流。
    他抬高了下巴道:“你把小五交出来,本公子马上就走,片刻都不在你这多待。”
    容生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有些好笑,眸里却一片漆黑,不见半点光芒。
    虽然日头很好,到底是入了秋,谢万金泡在湖水有些冷,忍不住道:“容生,你爽快些,想要什么就说,但凡是我谢万金能做到的,上天入地,什么都可以。”
    四公子刚入生意场的时候,阿娘曾同她说过。
    越是在意的东西越要当做不在意,越想一点越得装的漫不经心,这样别人拿不准你的心思,才没法子讹你。
    可小五是他的弟弟,不是那些可以用金银财物买卖的东西。
    他没法子同容生装“我一点儿也不在意这个人”,“随便你把他怎么样,反正我无所谓”。
    盼着容生觉得小五没什么用处,随手把他放了的可能性实在太低,以这人的做派,只会把没用的人直接杀了。
    谢万金宁愿一上来就说清楚来意,不管小五现在怎么样,有他这个当四哥的在,总不能让弟弟再做无依无靠的小可怜。
    容生眸色幽暗,看了他许久,忽然转身离去,只留下一句,“你还是先想想怎么保住自己的性命吧。”
    风吹得少年国师紫衣飘然,白发飞扬,光看背影的话还真有几分让人望而生畏的气势。
    可惜谢万金是个胆子比脑袋还大的。
    他把散乱的墨发拨到背后,一手揽在柳树上,跃上了岸,笑道:“只要我长兄无事,我自然无事。大晏那群老狐狸死绝了,他都不会死,那我有什么可怕的?”
    国师府一众侍女们都没搭话,眼里满是:国师大人这次带了个什么奇葩回来?
    谢万金一边拧袖子上的水,一边往侍女堆里走,笑起来梨涡浅浅,“我有些饿了,美人们给弄些吃点呗。”
    侍女们都愣了愣。
    “顺带弄身衣物来。”四公子摸了一把脸上的水,眼攒桃花似得扫过一众侍女,“吃的要有鱼有肉,对了,最好是有酒!”
    侍女们:“……”
    这人可真不见外。
    旁人来了国师府总是战战兢兢,生怕一不小心就没命出去,这人倒好,和到了自己家似得。
    可国师大人都没对他下死手,这人大概还真的和别人不太一样。
    侍女们应声去了。
    谢万金慢悠悠走在树下,抬头,遥望天边。
    这几天下来,三哥也应该到帝京了,若长兄没在八方城耽搁,议政殿应该已经热闹起来了。
    可惜啊。
    离得这么远,看不到那些老狐狸被扒皮抽骨的样子。
    四公子一身水渍,穿花拂柳而过,唇边的笑越发漫不经心,喃喃道:“每次看热闹都赶不上,我这是什么命啊?!”
    ……
    大晏帝京城,议政殿。
    晨光乍破天幕,殿中文武百官三呼万岁后,有两人同时上前一步,“启禀皇上,臣有本启奏。”
    连人的声音几乎都重叠到了一起,声落之后,谁也不愿意落了先机,都站在原地没动。
    身着四爪蟠龙袍的太子赵丰和瑞王赵智彼此对视一眼,一个笑里藏刀,一个把满满敌意毒写在了脸上。
    这两位主子之间剑拔弩张,连带着太子党和瑞王党之间都用眼神你来我往的厮杀了一轮。
    随着老皇帝病恹恹的开口,“杨爱卿病了多日不曾上朝,便杨爱卿先来吧。”
    “臣遵旨。”杨建诚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
    这位工部尚书自从丧女之后,便苍老了不少,前几个月又被堆在门前的尸体吓得卧病在床多日,这些天才见好,人却是老了一大截,头发都白了。
    “微臣有个侄子前些日子到云州访亲,无意之中竟看见原本应该在沧云州平叛的上将军谢珩,出现在云州……”
    随着杨建诚开口,一众大臣们各自笼着袖子,一脸正色的听着。
    眼神较量在悄无声息里开始,又在悄无声息里结束。
    云州和沧云州只有一字之别,可领军之将擅离职守,到了藩王封地,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杨建诚拜倒在玉阶前,高声道:“谢珩目无王法,屡犯不改,若任由他继续猖狂下去,必生反骨啊!皇上!”
    老皇帝沉声不语。
    一众大臣也摸不准这位心里在想什么,不由得谨言慎行起来。
    杨建诚和谢珩结仇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丧女之仇死也放不下,从一开始就揪着谢珩的错处不放,现下逮到了这样好的时机,自然是不会轻易放过。
    令一个大臣站在杨大人身边,不想被比下去,立刻便开口道:“微臣听闻前些日子云州之地,天降龙形石,乃是祥瑞之兆,正想请到帝京来献于皇上。谁曾想竟被谢珩一剑砍了……”
    他特意在此停顿了一下,而后道:“这人一剑屠龙,何止是生了反骨,分明就是早有谋逆之心!”
    从前谢珩在的时候,众人都要缩着脖子打半天的腹稿才敢说话,生怕被那小阎王一剑了结了性命。
    今儿个他不在。
    一众大臣纷纷出言,把这桩事说的天马上要塌了一般大。
    一排排的跪下去,“今日他敢违抗皇命私自去云州,来日他就敢悄无声息潜入帝京!皇上啊,此人心思难测,有他在,谁敢安枕啊?”
    “谢珩明面上是斩龙石,谁知道他心里是不是有斩君之意?”
    “皇上,一定要严办谢珩啊!”
    偶尔掺杂着一声,“谢玹主办云州之事,现如今他还没回来,你们却要急着杀他的兄长,诸位大人,这到底是何道理?”
    一众人的声音重叠在一起,老皇帝听得头疼,问一旁的大内侍,“云州那边,可曾有谢玹的消息?”
    众人哭嚎的声音顿了顿,忽然之间,整个议政殿都静了下来。
    就在这时。
    殿外内侍上前数步,站到殿门前,“启禀皇上,谢玹谢大人求见。”
    众人心里咯噔一下。
    这回来的也太巧了。
    早前就听说这人在路上就没了踪影,还以为是同前头那些倒霉蛋一样死了,没曾想他命还挺硬,不但活着,还回了帝京城
    要知道从云州到这里,不知道有多少关卡拦路,谢玹能避开所有人的耳目,悄无声息的回来,直接上议政殿,着实让人刮目相看。
    老皇帝挺直了腰板,沉声道:“宣。”
    王良在一旁重复了一声,底下内侍们纷纷转达,声音层层叠叠的,转到了殿外。
    满天朝霞烂漫,身着绯红官袍的谢玹跨门而入,径直在一众大臣之中穿行而过,朝龙椅上的老皇帝行了个礼,“微臣谢玹,参见皇上。”
    “谢爱卿,一路辛苦,有何要事奏报?”
    老皇帝面色还算和蔼,只字不提谢珩私自跑到云州那事。
    若不是满殿文武跪了十之七八,还真像是随口问问远行办案回来的臣子。
    谢玹缓缓抬头,面无表情道:“微臣有本要奏,参当朝上将军谢珩!”
    老皇帝闻言,微微一愣。
    底下一众大臣猛地一惊,顿时一阵哗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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