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人都在客厅坐齐了。

    江怡佳挽住安秋华的手臂,一下一下轻轻的拍着,安抚她的情绪,眼睛却始终落在谭夏身上,目光里尽是打量。

    她比江辰出生得晚几年,没有赶上安秋华和江学林闹得最厉害的时候,在她眼里,爸妈一直是恩爱的,除了爸爸工作忙这一点,她的家庭简直是全世界最幸福美满的。

    乍一下多了个跟她年纪一般大的姐妹,她很懵逼,没有真实感。

    旁边坐着江辰,一样的盯着谭夏,只不过脸色和眼神都很冰冷,江怡佳很少在哥哥脸上看到这种表情,看得心里头发憷。

    江学林坐在安秋华的左侧,试图握她的手安抚,被她频频甩开。

    谭夏坐在另一张沙发上,一对多,她倒是坦然,大大方方的抬着头,接受他们各异的打量。

    安秋华冷哼一声,“住在这可以,想当我女儿,休想。”

    江学林点头,“是,是。”

    安秋华继续说:“这是你江学林的债,什么远房亲戚,随便你给她安一个身份。”她目光如炬的看着谭夏,“你最好本分一点,别在外头惹事,好好记住自己的身份。”

    谭夏点点头,“我知道的。”目光从安秋华脸上滑到江学林脸上,克制的笑了一下,“谢谢阿姨和叔叔。”立刻把自己代入远房亲戚的身份里了。

    江怡佳只消看几人的表情,就知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女生很不讨喜,爸、妈和哥哥都还是她一个人的。

    江家不差一个人的伙食,多个谭夏就当是多招了一个佣人,大人已经决定好,她无所谓。

    “哥。”她拉江辰的袖子想问他待会儿去不去学校,好把自己带上。

    哪知刚叫出一个“哥”字,江辰突然“腾”的站起来,脸上是勃发的怒意,他横目盯着谭夏说:“我只有佳佳一个妹妹。”

    说完便径直上楼,江怡佳翻了谭夏一眼,开开心心的追上去,“哎哥!哥!”

    佣人带谭夏去房间,她没有行李,去也就是认一认以后来了能住哪儿,在陌生的房间静静坐了一会儿,她下楼跟沈学林说跟学校请了很久的假,今天必须过去了。

    他自然没有意见。

    别墅区没有公交,更没有计程车,谭夏走了十多分钟,地图上显示离最近的公交站还有一千多米。

    一辆黑色的大奔擦身而过,她看到江怡佳那张明媚的笑脸,还有江辰收紧的面部线条。

    她以为江辰会找她问个明白,一周过去了,并无任何动静。

    说实话谭夏没什么时间探索他的心路历程,回校时军训刚好结束,正式开课,她的大部分时间全花在了英语和完全陌生的西班牙语上,除此之外,还得找兼职——谭云结束一生,只给她留下区区两千块,连下学期的学费都不够。

    把高中给的状元奖励和其他来路的钱加在一起,手里刚刚一万出头。

    她制定了一个挣钱计划,又制定了一张学习表,从早上六点到晚上十一点,课程加兼职,几乎是排满的。

    揉着脖子从图书馆出来,才看到叶文港三个小时之前的未接来电。

    她对着这个名字出了会神,想了想,还是拨了过去。

    大半年前他们爆发了一次激烈的争吵,从那以后就没有交集了。即使如此,叶文港对她来说仍是个很特别的存在。

    “夏夏,什么时候有时间,出来我们见个面。”

    谭夏迅速过了一遍日程表,说:“明天晚上7点。”

    高考之后,她和叶文港就没再见过,他不是个走寻常路的人,高中毕业后对学校的教育失去兴趣,跑到南方拜一个老画家为师学习水墨画。

    这次回来大概是知道了谭云的事。

    叶文港到得很早,没在餐厅里面等,   在外面一棵树下站着,深沉的眉眼引得路过女生频频回眸。见到谭夏的身影,他的嘴角才有了弧度,三两步上去搂着腰来了一个结实的熊抱。

    谭夏还是有些感动的,静静被他抱了一会儿,拍了拍他的背。

    叶文港伸手要接她手里的包,就像从前每次那样,她的书包都是拎在他手里的。他们在一起四年,这已经成为一种根深蒂固的习惯。

    谭夏躲了躲,笑着说:“又不重,进去吧。”

    叶文港垂眼看落空的手,追上去推门让她先进。

    “夏夏,你妈的事……”

    谭夏给他倒了杯水,笑得很开怀,“她死了我很高兴,你其实不用为这事跑回来。”

    叶文港只是说:“这时候你身边应该有个人。”想到这里他有些烦乱,“你应该让我知道……”又不知怎么说下去了,从来都是这样,他一个校霸,偏偏在谭夏面前总是小心翼翼,说话字斟句酌。

    “什么时候回去?”谭夏把话题岔开。

    但叶文港很固执。

    他抓出一包烟在手里转来转去,转了几圈,才咬牙说:“我和郑晓没有在一起过,当时说的是气话。”他眼神火热的看着谭夏,说得艰难,“夏夏,我一直……”

    “文港,我们没可能了。”谭夏冷静的打断他,拿着汤匙在碗里搅了搅,“闺蜜和男友上床这种事,你知道我忍不了,即使只有一次。我还愿意和你见面,不是对你还有感情,是因为之前的4年里,你是构成我生活的重要部分。”

    她的人生像一条垃圾肆虐的长河,人被裹挟其中,挣扎求生,叶文港是第一个让她触碰到河岸的人。

    叶文港久久没有说话,垂目静了半天,把手里的那包烟捏得皱皱巴巴。

    终究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他说:“谭云死了,你就一个人了。”

    谭夏挑起嘴角,“怎么会?我还有个爸爸呢。”

    叶文港猛地抬眼。

    她说:“我进了江家。”

    “他不是一直不认你吗?怎么突然又……那你怎么打算的?”

    谭夏摇头,“不知道,慢慢走慢慢看吧,我总会让江学林挨我一刀。”

    “夏夏,”叶文港欲言又止,“如果向前看呢?谭云已经死了,只要你愿意,你一个人可以过得很自由。”他怕谭夏被仇恨拖住。

    “你知道谭云为什么会卖肉吗?”谭夏从那包皱巴巴的烟盒里抽了一根烟,没有点燃,放在鼻子底下轻轻的闻。

    “你跟我说过,她欠了债。”

    “谭云虽然当了小三,但毕竟是传统家教出来的,物欲不高,你说她怎么会欠80万的债?而且她大三那年,江学林还给她买了套房呢。”

    叶文港静静等她说。

    谭夏慢慢转着那根烟,谭云醉后的歇斯底里又出现在眼前。

    “谭云会当小三,一开始是因为江学林骗她自己未婚,后来谭云发现被骗想离开,江学林对她保证自己会离婚,为了稳住她,还买了套房,记在她名下。”

    “房子是按揭买的,每月的还款江学林出,这暂时把谭云给麻痹了,等了一年等不到离婚,她觉得不对,再提离开,江学林故技重施,这回不买房了,给她开公司,让她当公司法人。”

    “谭云这个傻逼又被稳住了,还喜滋滋的乐呢,怀了孕更是喜上加喜,心想这是爱的结晶啊。她自小对家庭很向往,遇到江学林之后一心只想相夫教子,所以打定主意把孩子生下来。”

    “江学林说她还年轻,孩子可以晚点要,但谭云是不易受孕体质,这个孩子打了,可能就没有下一个,而且发现怀孕时已经五个月,打胎对身体伤害也大,所以她还是想生。”

    “江学林觉得谭云不能再玩下去了,跟她说安秋华在家里闹事,死也不离婚,还要去娘家闹,这婚离不了了。又说安秋华知道了她的身份,还要闹到她爸妈那里去。”

    “谭云最害怕这个,慌了,哭了一场,说到底也不想当小三的,咬牙和江学林断了关系。心想他给了自己一套房,加上平时积攒的钱,一个人生活也过得下去。”

    “想得真美对不对?”谭夏笑了两声,“过了几个月,公司倒闭,谭云被告知要还款80万。”

    “江学林手握公司营业执照、公章、法人章,以公司名义多方借款。公司本就是个空壳,江学林想它什么时候垮就什么时候垮,公司一倒闭,谭云这个法人就得还钱。”

    “80万,”谭夏摇了摇头,“你说谭云怎么还得起?抠抠搜搜她只攒了十万不到,还有房贷要还,还有个即将临盆的孩子要养。”

    “房贷还不起,房子被银行拍卖了。欠着一屁股债,她什么都不会,必须要快钱,只能去卖逼。多亏她长得漂亮,卖的价格高,可再高,80万也是座大山,她不晓得跟要钱的人跪了多少次,又被变着花样的玩了多少次。”

    “你看,这么讲,她把气都撒在我身上好像也是情有可原。”

    叶文港久久没有说话。

    两人在餐厅门口分别,叶文港坚持要送她回校,谭夏拒绝了,她还想再走一走。

    叶文港拗不过她,忍了忍还是没忍住,抱了她一下,“有事一定给我打电话。”

    谭夏说好,率先转身离开,他站在树下,看她瘦削又坚韧的背影,鼻子涌上酸意,抬手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

    如果当初那天没有喝酒,如果他多一些耐心……

    谭夏在风中长呼了一口气,还有一点她没跟叶文港说,刚毕业的21岁谭云因生活所迫出去卖逼,可江学林却迎来事业高峰,第二年年初,就从呆了好几年的办公厅副处长科员跳到副主任的位置。

    这80万他拿去铺了仕途吗?

    还有安秋华,她既然知道谭云的存在,也一定会知道那80万的事。

    不是一路人做不了长久夫妻,这两人很有些意思。

    正想着,彭俊的声音破空而来。

    “小学妹!哎,男朋友怎么不送你回去?”

    谭夏转身过去,第一眼看到的,是彭俊身后脸色阴沉的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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