舜瑛捡起大氅给她披上,扶了她的手去了上房。

    彼时那房间里,文馨公主正神色倦怠的靠坐在软枕上由婢女服侍着喝粥。

    “见过宋四小姐!”见她过来,白筠连忙就起身行礼。

    文馨公主皱眉看过来一眼,那眼神却有点冷又有点厌恶。

    宋楚兮反正是不在乎脸皮的,就只当是没看到的举步走过去,坐在床沿上,接了白筠手里的瓷碗,亲自将白粥吹凉了喂到文馨公主的嘴边。

    文馨公主的面色不善,不过她倒是想得开,并不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仍是一口一口的将那粥吃了大半碗。

    “端下去吧,舜瑛你去告诉厨房,明儿个一早给公主多准备些膳食,就因为是病人,才更不能这么将就的。”宋楚兮把瓷碗递给了舜瑛。

    舜瑛顺从的转身退了下去。

    白筠不放心,却还是寸步不离的守在这屋子里。

    宋楚兮也不介意,只就对文馨公主道:“太子殿下说是一番好意,要留公主你在他府上养好了身体,既然他从宫里回来了也没说要送咱们回去,恐怕咱们还真要在这里住上几天了。不知道贵国太子的行期定在哪一天,恐怕是他人不到,我们这就没有办法搬回去驿馆的。”

    彭泽的侍卫强闯太子府,这罪名非同小可。

    文馨公主一介女流,根本就主持不了大局,这件事就一定要等彭泽太子到了,双方才好交涉的。

    其实这一步,也是在宋楚兮的算计之内的。

    她了解殷绍的为人,这件事情一经发生,虽然叫他颜面大失,但同时,更是将彭泽人的把柄主动送到了他的手上。

    扣住了文馨公主,将来就有了和彭泽太子谈条件的筹码。

    也许那时候端木岐会当她是一时气愤才让长城去引那些彭泽人动手,来挫殷绍的锐气的。但事实上,她却是为了给自己创造机会,好堂而皇之的登堂入室,住到殷绍的这个后院里来。

    有些人,有些事,她必须要在这里解决。

    文馨公主看着她脸上毫无破绽的完美表情,却是半点也不领情的,只就冷笑了一声道:“别把话说的那么好听,说什么你是留下来陪我的?我看你分明就是别有居心吧?”

    宋楚兮和太子府之间能有什么纠葛?她闲着没事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温馨公主根本就不信她,突然想到之前殷淮无意间透露给她的一些消息,就不由的心头一紧,“听说宫里的那位太后不是太子殿下的亲祖母,这几年他们的关系又不是很好,你该不会是自不量力,打的什么歪主意吧?”

    虽然殷绍明面上对宋太后依然尊敬,但是宋楚芳通过瑾妃的便利进宫的事,就足够他被所有人揣测怀疑的了。

    宋楚兮垂下眼睛笑了笑,不置可否。

    但是她的这个举动在文馨公主看来,却等同于默认了。

    文馨公主不可思议的倒抽一口凉气,“你疯了吧?居然敢打当朝太子的主意?”

    “公主你多想了,诚如你所见,我孤身在外的一个弱女子,我何德何能啊——”宋楚兮这才笑着解释。

    然则文馨公主却是不会相信的,只就冷冷的看着她道:“随便你怎么样,横竖我现在这个处境,也是轻易脱身不得了。不过我还是劝你一句,最好还是少自作聪明,别自恃有点小聪明,你就把别人都当成是瞎子傻子。你要做什么那是你的事,你可别连累我!”

    她说着,就神情厌恶,冷淡的别过眼去。

    宋楚兮对她的态度倒是无所谓的,只弯唇笑了笑,倒是从善如流的站起身来,“很晚了,那公主你就好好休息吧,明天我再过来看你。”

    宋楚兮转身走了出去。

    白筠却是突然就胆战心惊了起来,迟疑着走到文馨公主的身边道:“公主,您是说这宋四小姐居心不良吗?”

    “谁知道她是打的什么鬼主意。”文馨公主冷哼了一声。

    白筠一怕,吓的险些就要哭了,惶惶不安道:“那我们怎么办啊?万一——万一——”

    她们主仆在这里孤立无援,万一一旦宋楚兮做了什么事连累到自家主子,那可怎么办?

    “那倒不至于。”文馨公主却是摆摆手,仍是面目清冷的不屑说道:“这个丫头的确不是什么善茬儿,而且她对我虽然也不见得会安什么好心,倒是也不至于主动出手加害,否则——”

    否则当时就不会出手救她了。

    *

    漓雨轩。

    安意茹沐浴过后,打散了头发,只穿了件中衣然后就靠坐在床柱上满怀期待的等。

    她的贴身婢女秋意得了殷绍回府的消息就去了殷桀那里。

    在这件事上,安意茹也是有分寸的,她虽然仗着殷绍宠她,会使些手段,但是白天的时候皇长孙受了惊吓,她却刻意吩咐了秋意让她瞅准了时机,不要耽误了殷绍去看殷桀,否则的话,殷绍就只会觉得是她不知轻重不懂事。

    秋意过去那边的时候,是一直远远的看着,等着殷绍去看过了殷桀之后才敢现身的,不曾想殷绍的人却被颜玥给强行留下了。

    安意茹的脾气秋意知道,并不敢那么就回来复命了,又在颜玥的院子外面伺机而动,眼见着那院子里闹了一场刺客的乌龙,而殷绍还是没有出来,这才知道是彻底没了指望,这才悻悻的回来给安意茹回话。

    安意茹听着外面的脚步声,本来正心里一喜,刚要整理妆容接驾,却突然察觉那脚步声有点不对劲,于是就皱了眉头。

    在屋子里服侍她的另一个婢女秋心赶紧走过去开门。

    秋意垂头丧气的走进来,一筹莫展的摇了摇头。

    “怎么?”安意茹一下子就黑了脸。

    秋意跪下去,愁容满面道:“回娘娘,殿下已经在颜承微处歇下了。”

    安意茹的脸色阴沉的无以复加。

    她不说话,秋心却是胆战心惊,赶忙问道:“你没说咱们娘娘不舒服吗?”

    太子殿下一直将自家主子看的很重,只要说是主子不舒服,那么就算殿下当时不得空,随后也一定会过来探望的。可是眼下马上就三更了,看来今天殿下是真的不会了。

    “奴婢说了,可是颜承微和她的婢女好不要脸,直接就拦着不让殿下走,还说娘娘有病就去大夫,不让去打扰太子殿下。”秋意添油加醋的骂道:“贱人就是贱人,这么狐媚惑主的手段,也就她们主仆没皮没脸的才能使得出来。”

    “那个贱人,这是公然要和我对着来是吗?”安意茹的咬着牙,那面目之间已经可见了几分狰狞,“她当他是个什么东西?不过一个玩意儿罢了,拿着廖容纱的那个孽种做筹码得了殿下的几分宠爱,她就以为自己能一飞冲天,成凰成凤了吗?简直就是自不量力!”

    “可不是吗?就她身边那两个狗仗人势的东西也都跟着狗眼看人,最近是越发嚣张的可以了。”秋意也是恶狠狠的附和。

    安意茹的眼中闪着浓厚的杀气,突然就忍无可忍的一抬手,将手边小几上的东西全部扫在了地上。

    她跳下床,几乎是暴跳如雷的恨声骂道:“都是廖倩华不成气候,她说是和那贱人同出一门,手段上却不知道差了多少,如果是那个贱人,岂能容这样的贱人在后院里一再的猖狂?”

    哪怕是廖容纱已经死了多年,可是在殷绍的所有女人当中,安意茹最恨的还是她。

    因为当初依着殷绍和她之间相知相许的情义,她本来是有希望被娶进门来做太子妃的,如果从一开始她就能做了殷绍的正妃,那么就算出身不高,她又有殷绍的宠爱,她也是从一开始就高高在上的,会一路平步青云的走下去。

    可是这一切,都被廖容纱那个贱人给毁了。那贱人抢了她的太子妃之位,一个妻一个妾之间的差别,就注定了要在她的身上落下一辈子的误点,就算殷绍依旧宠爱她喜欢她,可是她的身份上却永远都抹不去这个缺憾了。

    是廖容纱,是那个贱人将她一脚踩到了这个泥沼里。那贱人占据她本该会有的殊荣和体面,将她安意茹本该一路平顺花团锦簇的人生之路彻底颠覆。即使她也曾予以还击,让那贱人在殷绍的心里一败涂地,却还是怎么都不能解气。

    那贱人毁了她的一生,就算是她死了都还不起她所失去的。更何况那贱人也是着实阴毒,死就死了,临死都不忘又再踩她一脚。

    说她谋害皇嗣?让太后和皇帝都一起厌恶了她,刘皇后甚至曾经一度勒令殷绍将她这个红颜祸水锄掉,不准她再妨碍殷绍的前程。

    她到底有哪里是配不上殷绍的?刘皇后她自己当初也不过就是个兵部侍郎之女,后来是皇帝登基,她得势之后才让刘家跟着她风光了起来,封侯封爵的。

    在所有人的眼里,都觉得廖容纱那贱人才是凤凰于飞的富贵命格,殊不知,这普天之下真正的金凤凰是一直藏在这里的。

    是的!只有她安意茹才是天定的后命,是这世间唯一的真凤,当初廖容纱那贱人自不量力,最后的下场便是要死于非命,这些女人凭什么嚣张?她们就算是再有手段又能如何?难道她的命能硬过天?还能和老天抗衡吗?

    安意茹的心中有熊熊烈火燃烧,脸上表情映着灯光,显得十分骇人。

    两个丫头都提心吊胆的看着她的表情诡异的变了又变,直至最后,安意茹突然阴测测的冷笑了一声,“那个贱人,是死了也要留下个孽种来拖我的后腿是吗?她还真是阴魂不散!挡了我的路,我一定会叫她知道什么叫悔不当初的。”

    安意茹一个字一个字的从牙缝里挤出来,像是宣誓一般。

    “娘娘您这是要——”两个丫头面面相觑。

    “我受够了!”安意茹突然就又暴躁的大怒起来,又冲到状态前面,将上面摆着的东西捡起来疯狂的往地面上砸去,口中一边疯狂的咒骂,“那些贱人,全都是贱人,全都想要把我踩下去,她们全是贱人,贱人!”

    而只作为贱人——

    她的疯狂打砸的动作突然顿住,手里抓着一支簪子,目光阴冷的盯着那锋利的尖端,露出一个嗜血的笑容来。

    她不能再这样被动了,就算殷绍不喜欢,她也不能再这样的无所作为了。

    了不起他不喜欢她用手段,那她就背地里动手好了。

    而第一个要用来开刀的——

    *

    宋楚兮住的芙蓉园这边离殷桀的住处不算太远,宋楚兮这两趟往来,走的路也不算太多,可是后半夜才刚歇下来,双腿还是又开始隐隐作痛,虽然比起上一回,发作起来没那么要命,但是她这一晚上翻来覆去,也还是一直都没睡的安稳。

    舜瑜回了驿馆给她取药,却一去就没回。

    宋楚兮倒是不觉得她会出什么意外,只当是端木岐没让她回,一晚上又开始胡思乱想的琢磨,一会儿想到的是前世时候在这太子府后院里发生的种种,一会儿又是冰天雪地里她趴在听雪堂的窗前每每惬意赏景时候那种安宁的完全感受不到真实的宁静。然后无数的画面飞快的切换,有鲜血撕裂画面的惨烈,也有盛世繁华的欢歌,有人面目狰狞,身首异处,有人谈笑风生,肆意风流……

    许多的画面,让她混乱不堪,她一度都觉得头痛欲裂,几次都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谁。

    就这么混乱不安的好不容易挨到天色蒙蒙亮,舜瑛终于忍不住进来推醒了她,却发现她的寝衣全湿,满头大汗。

    舜瑛是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她叫醒。

    宋楚兮迷迷糊糊的坐起来,呆愣愣的缓了好一会儿才看到床前站着的还有舜瑜。

    “舜瑜?你怎么才过来?”宋楚兮脱口问道,脑子里思维还有点跟不上节奏。

    “小姐您这是怎么了?是做恶梦了吗?怎么出了这么多的汗?”舜瑜担忧说道,拿了帕子就要给她擦汗。

    宋楚兮低头看一眼身上被汗渍浸透的衣物,就疲惫的摆摆手道:“算了,直接给我打水过来,我冲一下吧!”

    舜瑛答应着,赶紧让人送了洗澡水过来,两个丫头伺候她沐浴清洗的时候这才发现她左边的肩膀青紫了一大片,甚至有些微微肿胀了起来。

    “小姐这肩膀是怎么了?”舜瑜低呼一声,顿时心疼不已。

    舜瑛则是一愣,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却没问,只埋头转身出去道:“昨晚从文馨公主那边回来的时候,门口的台阶那里没看清,好像是撞了一下,奴婢有随身带着跌打药,我去取来。”

    宋楚兮的那伤处是有些严重,但舜瑜也想不到她能出什么意外,遂也就没多想。

    沐浴过后,宋楚兮浑浑噩噩的状态才有所缓解。

    舜瑛拿金疮药给她揉在伤处,又给她绞干头发,穿了衣裳,这时候天才算是完全透亮了。

    “小姐要在这里用膳吗?”舜瑜问道:“少主是让奴婢过来先帮您收拾,说他天亮就过来,这会儿可能就快到了,还是早膳咱们回驿馆去用?”

    她是好不容易才找到借口留下的,宋楚兮如何肯走,就皱眉确认道:“阿岐说他天亮了就来?”

    “是的!”舜瑜点头。

    宋楚兮抿唇想了想,就站起来道:“先不吃了,我们去大门口等着吧。”

    她没说去和东宫的人打招呼,而且还表现的火急火燎的,一副归心似箭一样的表情。

    两个丫头虽然心里都觉得不妥当,却也来不及说什么,就推了轮椅过来,主仆三个匆匆奔了大门口。

    一大清早的,空气分明的冷静。

    宋楚兮出去的时候,刚要遇到廖倩华过来送殷绍进宫上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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