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成海还是为了她的态度而看不惯,不过这一次,因为殷绍的态度摆在那里,他却没敢再自作主张,只就目光阴冷的盯着宋楚兮的背影,目送了她们主仆一行离开。

    宋楚兮扬长而去,那态度,可谓是嚣张至极的。

    宋楚芳心惊肉跳的硬着头皮挪到殷绍的面前来,都不敢拿正眼看她,只使劲盯着地面上的青砖,嗫嚅道:“殿下,您别——”

    她原是想说“您别听宋楚兮那死丫头胡说”,可是话到嘴边,看着眼前明黄的那一角衣袍,她才又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站在她面前的这人是北狄太子殷绍,是一个她不敢惹也惹不起的人。

    宋楚芳的话,一下子就卡在了喉咙里,后怕不已。

    相对而言,殷绍却还是个相当有风度的人。

    他只面目清冷的看了她一眼,便就丢下一句话来,甩袖而去,“好自为之!”

    宋楚芳是借他的手进宫的不假,本来宋亚青父女都还打算着,如果他是要用宋楚芳来做棋子的,那么他们父女在殷绍跟前就多少能建立起一些地位,但是出乎意料,殷绍将她弄进宫里来了之后,却居然一次也没用过她,这样一来,反而就成了他们父女单方面欠下了殷绍的一个人情。并且因为无所交集,他们摸不到殷绍的边,也抓不住他的任何把柄,处境反而越发的尴尬了。

    宋楚芳知道自己这次马失前蹄,足够她惹怒了殷绍了,这边殷绍一走,她就虚弱的双腿一软。

    “娘娘!”身边宫婢赶紧扶住了她,“您还好吗?”

    宋楚芳已经别吓的够呛,抓着她的手,使劲的勉强自己冷静,好半天才缓过了一口气道:“父亲呢?你快去宫门口追他回来。”

    宋亚青到底是都对宋楚兮做了些什么?

    什么对她下过几次手,她要他们三房的几条人命?那个丫头心狠手毒,宋楚芳已经有了巨大的危机感,隐隐的就有了一种感觉——

    她自己这会儿恐怕已经被列入了宋楚兮的击杀名单上了。

    那宫婢急匆匆的跑去追了宋亚青,这边宋楚芳魂不守舍的被剩下的几个宫女搀扶着,一步一步的往自己寝宫的方向挪去。

    远处地势稍高的一座亭子里,殷湛已经站了许久。

    殷绍和蒋成海都很警觉,所以他就刻意离的远了些,只能是将凤鸣宫前面的事情看个大概。

    卫恒守在他身后,也是神色凝重的盯了半天,一直到这会儿宋楚兮等人全部散了,方才困惑的开口道:“王爷,宋四小姐好像是和太子摊牌了。”

    宋楚兮和殷绍之间,绝对是发生了正面冲突的,虽然直到最后也没动手。

    殷湛的面容沉静,和平常无异,只抿了抿唇角道:“殷绍到底在盘算什么?”

    “什么?”卫恒似乎是没跟上他的思路,困惑不解的愣了下。

    “因为良嫔的关系,所有人几乎都认定了南塘宋氏是他的人,如果要这么想的话,他今天没有揭穿良嫔的作为就有迹可循了,可是么——”殷湛沉吟。

    以前他是对朝廷和南塘之间的种种漠不关心,但是现在因为宋楚兮的关系,最近便把和南塘宋氏有关的所有资料都搜集过来,仔细的研究了一遍。

    卫恒见他欲言又止,心里就不由的警觉起来,“王爷您是觉得有哪里不对吗?”

    “他的态度!”殷湛道,只言简意赅的给出了这四个字,眉宇之间的神色却显得分外凝重,他盯着远处再度恢复了人来人往的凤鸣宫的大门口,半晌之后才又再度开口道:“如果宋氏是他的人,那么以他的处事作风,现在良嫔自作主张,又给他惹了麻烦,他就不该是这样心平气和的不予追究的。”

    对大多数的人来说,对于自己的亲信和盟友,肯定是遇事就要维护的,但殷绍却不是这样的人,越是对他信任和寄予厚望的人,他的要求就越是严苛。今天梁氏和宋楚芳的作为,明显是坏了他的事情,又触怒了他的,照他往常的习惯,他至少是该给地方一点教训,让宋家的人认清楚自己的本分的。

    可是——

    他却选择了放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什么也没有做。

    “宋家大公子的手里牢牢把持着那部分兵权,就目前为止,宋四小姐就算与他们水火不容,也动不了宋家三房安身立命的根本,大概是觉得他们的根基稳固,太子会给那宋承泽留点情面,好像也说的过去。”卫恒仔细的想了想,他倒不觉得殷绍这样的举止有什么不能理解的。

    宋承泽才是宋家的顶梁柱,只要他完好无损,那么就算宋楚兮将其他人全部屠戮了,宋家她也拿不到。

    如果只从这方面解释,殷绍的作为的确是说的通的,但是在殷湛看来,这却绝对不是全部。并且他这也并不知是私心和猜疑,而是心里已经十分笃定的知道——

    殷绍是另有后招,或是在别的方面有所图谋的,只是目前为止,还拿不到确切的证据和把柄罢了。

    “那——要不要属下叫人去查一查?”卫恒见他如此,也就不敢再掉以轻心。

    “不必了!”殷湛摇头,从远处收回了目光,转身自那亭子里往外走,“目前为止,恐怕你去查了也只是白忙活,他的把柄,不是那么好抓的。”

    顿了一下,他就又突然问道:“卫霖那里有消息吗?”

    “是!”提及此事,卫恒也不由的慎重起来,赶紧正色道:“王爷您所料不错,太子的确是派了杨平南下,顺着线索去查找素岚小姐身世的线索了,不过到目前,还没什么进展。当年廖大小姐替她将所有的一起都做了妥当的善后,该断的麻烦都已经清理掉了,后来她自己接近太子之前,也都周密的布署准备过,现在除了她身边的那两个丫头,应该再没有人能够站出来指证她的身份了。”

    廖容纱做事,向来都是滴水不漏的,她替自己妹妹做的打算,肯定会防着一切可能发生的万一,不会留下线索等人来查。并且廖素岚本身也很聪明,她既然是处心积虑的混进了太子府,也应该是经过详细周密的打算和安排的。虽然殷绍拍了杨平去做这件事,但是杨平想要找到什么线索也不容易。

    这方面,殷湛也不是太担心,这时候他心里惦记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上回皇觉寺里出现的那个丫头,也还是没能撬开她的嘴巴吗?”想了一下,殷湛问道。

    “没!”卫恒一筹莫展的摇头,“太子已经叫人核实了她的身份,她的身份没有造假,的的确确就是廖夫人身边那个侍婢的女儿,可是太子用了刑,她却只是喊冤,一口咬定了没有被任何人收买。不过重刑之下,她反而是改了口,说是自己认错了人,不再一口咬定见过素岚小姐了。”

    哪怕只是这样,殷绍对颜玥也应该是倍加防范的。

    “绝对还有一个人,是知道她的身份的。”最后,殷湛只是这样说,“那个丫头,不会那么巧凭空冒出来的,或许不用往远了走,当初设下那个局的人,十有*就在这天井之内。”

    否则他就不可能精准的掌握住颜玥的行踪,并且把手伸到了殷绍的后院里去使手段。

    “这段时间,太子一直有叫人继续追查的,可是吴氏那里的线索断了,她身边的那个婆子也失踪了,十有*是被人灭口了,恐怕——再要找到蛛丝马迹也不容易了。”卫恒说道。

    因为颜玥是廖容纱的妹妹,殷湛会爱屋及乌,对她的事情也都一起抓过来了,这一点,卫恒7一点也不奇怪。甚至于当初也就是殷湛不知道颜玥的真实身份,否则也就不闻不问的放任她呆在殷绍身边了。

    但凡是那个女人会做的事,他都会替她设想,替她去做。

    所以现在卫恒就恨不能理解,为什么明知道那女人回来了,殷湛却反而没有积极去认回了她,并且当面跟她把一切的事情都说清楚。

    “王爷——”心里纠结了许久,卫恒才终于是找了个迂回的方式开了口,“那天太后寿宴,在重华宫里她们已经见过了,以她的为人,年后是应该会想办法带着素岚小姐脱离虎口,一起返回南塘去的吧。”

    宋楚兮现在的身份特殊,注定了她不能在天京滞留太久。

    卫恒这话的暗示明显,并且已经做好了要被殷湛责罚的准备,不想殷湛闻言,却没有半分异样,甚至连脚下的步子都没有一丝一毫的紊乱,只就面色如常的从容前行。

    *

    前朝那边的朝贺仪式,因为繁琐,从大清早开始一直折腾到了傍晚时分才结束,不过好在一切顺利,倒是没起什么波折。

    之后皇帝就回寝宫去重新更衣,准备在一个时辰的金殿赐宴。

    白天的庆典上,殷绍中途离席,皇帝是知道的,只不过他一整天都在忙,自顾不暇,也就没有过问。

    这时候坐在往后宫去的辇车上,突然想起来了,就随口问了句,“白天那会儿,太子匆匆离席,一走一个多时辰,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高金立耳听八方,自是将各宫的状况都随时掌握在手,闻言就赶紧回道:“是出了点儿事情,太子殿下的那位妾室安氏,好像是被什么人下了毒,连累之下就小产了,太子殿下就赶着过去看了眼。”

    若在平时,对殷绍不利的事,高金立多半会避重就轻的,可是这次事情明显闹大了,梁氏殒命,皇帝不可能不过问,所以他也就只能如实的说了。

    提起安意茹,皇帝的眉头就不悦的使劲拧了起来。

    不过殷绍后院的事,他也并不想插手,倒是没说什么。

    高金立不敢隐瞒,拿眼角的余光透出辇车上低垂的幔帐观察他的脸色,见他没有动怒的迹象,这才又继续说道:“陛下,南塘宋氏的家主夫人牵涉其中,最后为了力证清白,据说当场撞了柱子了。”

    “什么?”皇帝一惊,猛地坐直了身子,之前的那点倦意一扫而空,“你说什么?”

    “具体怎么回事还没查清楚,只有人说是南塘宋氏的家主夫人有下毒的嫌疑,那为宋夫人也是个性子烈的,后来争执起来,就一头撞了柱子了。”高金立道。

    宋亚青的夫人猝死,这件事肯定是要报给他知道的,高金立会拖到现在,也只是因为今天的日子特殊,没敢在朝贺的庆典上扫兴。

    皇帝烦躁的揉了揉鬓角,“人怎么样了?”

    “死了!”高金立道:“当时场面乱,下头的人没拉住,就——”

    “这个混账东西!”皇帝闻言,突然怒不可遏的发出一声咆哮。

    当着殷绍的眼皮子底下,他是为了安意茹那个贱人才逼死的梁氏吗?为了那个贱人,他都多少次忤逆自己了?

    皇帝的怒气,只在一瞬间就上升到了顶点。

    下面抬着步辇的小太监是头次经历一国之君这样的雷霆之怒,一个不慎就崴了脚。

    那步辇略一倾斜。

    “快接住了,护驾!”高金立惊慌失措的大声叫嚷。

    好在是随性的御林军为数不少,马上就有人过来帮忙,将那倾斜的步辇稳住。

    皇帝本来就正在气头上,直接就大步下了辇车。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见他一脸怒气冲冲的模样,之前崴了脚的小太监吓的魂儿都丢了,在那石子路上就开始砰砰砰的磕头。

    皇帝有气没处撒,一副怒气冲冲的模样。

    高金立等人也都大气不敢喘的跟着跪了下去。

    本来皇帝的步辇过来的时候,迎面安寿公主正好带了几个婢女走过来,都推到了旁边的花圃里让路,见皇帝险些摔着了,安寿公主不能视而不见,就连忙过来问候,“父皇,您还好吗?”

    安寿公主是皇帝的第二个女儿,资质平庸,不会特别的讨皇帝欢心,但从小到大也没什么大的过失,及笄之后就按部就班的嫁了人,迄今为止,没出什么风头,过的也还算如意。

    皇帝对这个女儿的感觉大约也是可有可无,见到了她,脸色也不见缓和,只就大声叱道:“太子呢?马上叫他滚过来见朕!”

    “是!”高金立赶紧应了,给自己的徒弟使了个眼色,那小太监爬起来就一溜烟的跑了。

    “父皇您快消消气,太子哥哥就算是有什么做的不尽人意的地方,您也为了这个动怒,当心气坏了身子。”安寿公主有些恐慌的劝道。

    “皇后呢?还有皇后也给朕一起找过来!”皇帝这个时候,是谁的劝也听不进去的,只就暴躁的大嚷大叫。

    “是——”高金立硬着头皮赶紧答应了,安寿公主却是一脸茫然,想了想,就有所顿悟道:“父皇,您是因为白天凤鸣宫里宋家夫人的事情吗?”

    皇帝的目光一冷,狐疑的朝她看过来一眼。

    安寿公主被他盯着,心口猛地一缩,有些畏惧的垂下眼睛去,小声道:“当时事发的时候儿臣也在场,母后也被气的心悸之症险些发作,其实——也不是太子哥的错,当时——当时——”

    安寿公主说着,却是欲言又止。

    皇帝只狐疑的看着她,叱道:“你都知道什么?”

    “儿臣也不是知道的很清楚,安氏被人下毒的事,太子哥已经移交大理寺追查了,当时宋夫人的事情,只是个意外的。”安寿公主道,她似乎并不很适应在皇帝面前说话,咬咬牙就跪了下去,这才又继续说道:“本来也就是有人提了宋夫人一句,太子哥碍着有外人在场,就说是移交大理寺去查了,后来是宋四小姐站出来说了几句话,又搬出来了太后娘娘压人,宋夫人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突然就又起了脾气,才会出了那样的意外。”

    梁氏的死,绝对是宋楚兮教唆的,这件事,安寿公主不算夸张,只要皇帝想问,随后叫人去查一查就一清二楚了。

    可是宋楚兮那个小丫头,她怎么会?

    皇帝的目光阴冷的盯着安寿公主,面有狐疑之色。

    安寿公主只本分的使劲低垂着脑袋,犹豫了一下又道:“好像是他们宋家内部的冲突吧,后来从凤鸣宫出来,儿臣还看见良嫔娘娘和宋四小姐在花园里好像是起了争执的样子。父皇,他们宋家两房不是不睦已久的吗?据说那宋四小姐进京之后都没去拜见过宋家家主。”

    如果说是宋家两房互别苗头,这才激发了凤鸣宫里的一场血案,那也是极有可能的,毕竟宋楚兮那丫头不是个善茬,这一点皇帝就知道。

    安寿公主的为人一直安分,几乎没见她私底下挑拨过什么是非。

    皇帝对她的话,就不由的又多信了三分。

    “皇上,您消消气,龙体要紧。”高金立见状,就也硬着头皮劝道:“今天大好的日子,有什么事也等当面问过了太子殿下再说,殿下的为人稳重,当时不至于不顾大局,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的。”

    说殷绍宝贝安意茹,皇帝相信,但如果说道他会为了自己的私事就一力逼死了梁氏,皇帝却是要怀疑的。

    皇帝的面目阴冷,半晌的不置一词。

    安寿公主就只状似惶恐的使劲低垂着脑袋跪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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