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会有办法的。”宋楚兮道,神色凝重。

    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她比任何人都明白,可是却丝毫不影响她此时的决心。

    端木岐看着她脸上冰冷又坚定的神色,目光不由的微微一动,道:“你已经有主意了?准备怎么做?”

    怎么做?要从殷绍这里掩人耳目的把人弄出去,谈何容易?

    宋楚兮默然的垂下眼睛,轻声道:“总会有办法的。”

    端木岐的唇角一勾,心中已经明了,反问道:“用什么办法?是找他帮忙吗?”

    说起在京城这里的根基和底气,殷湛的确是比他们要足上很多。

    宋楚兮虽然不想把他牵扯到自己的事情里面来,可是眼下,她却根本就不想再等了。

    端木岐见她沉默不语,胸口就忍不住的一阵发闷,凉凉道:“这么大的一个人情,你若真的用了,准备我怎么替你还?”

    宋楚兮没想到他计较的会是这个,不由诧异的抬头看他。

    “难道不用还吗?”端木岐道,神情语气之间已然是带了几分咄咄逼人的味道。

    欠了人情,当然是要偿还的,何况她现在和北狄殷氏之前的立场关系还是这样,虽然有旧时的交情在,殷湛肯定不会与她计较什么,可是眼下宋楚兮却知道,凡事都不该叫他插手的。

    她用力的抿了唇角不说话。

    端木岐忽而便就有些不高兴了,唇角一勾道:“你不是说和他之间没有旧交吗?还是他宣王殿下真的慷慨至此,可以随随便便为了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两肋插刀?他是这样的人吗?”

    殷湛的确不是这样的人,可是宋楚兮知道,但凡是她开口求他,无论是什么事,他都会妥协帮她的。

    只是今时今日,立场尴尬,她无法随意的开口。

    “阿岐——”宋楚兮无奈,开口刚要解释,端木岐便就冷哼了一声,很有些警告意味的看着她道:“你敢为他说话,再跟我翻一次脸试试?咱们两个之间,到底谁才是莫名其妙,不可理喻的?”

    宋楚兮被他噎了一下,神色复杂的看着他,“阿岐,你何须这样?”

    “何须这样?”端木岐勾了勾唇角,冷笑道:“你难道看不出来,我不待见他吗?”

    他对殷湛的敌意,从一开始就似乎来的莫名其妙。

    宋楚兮张了张嘴,却又不知从何开口,只是欲言又止。

    端木岐抬起一只手,手指轻轻自她脸颊蹭过,道:“有些事,一直不明不白的拖下去,并没有好处,记得昨夜我跟你说过的话吗?曾经有些事,过去了就是过去了,还是早点放下的好。殷绍那里,你舍不下那口气,我可以由着你,至于其他不相干的人,能不来往,还是不要来往的好,省的人情欠下了,以后算不清楚。”

    “我又没说什么——”宋楚兮无奈失笑。

    “楚儿,你从来都聪明灵慧,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端木岐却是一本正经,半分也不被她的情绪感染,他看着她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的说道:“我一直以为,你我之间,早就是心照不宣了。”

    他们之间,岂止是心照不宣,更是人所共见的,可是被端木岐这样刻意强调,却还是头一次。

    宋楚兮震了震。

    “可能吗?”过了一会儿,她方才移开了视线,轻声道:“只要殷氏一天没有放弃收服南塘的计划,就不可能放任宋氏和端木氏之间的联姻。”

    有风掠过,吹起她鬓边一缕发。

    端木岐不禁抬手,以手指压住了那过往的风。

    “你知道,我说的和殷氏无关,我问的是你。”半晌,他开口,“摒弃你和殷氏的旧怨,也摒弃眼前的局势不提,你跟我——我们之间是要一直这样若即若离的相处下去吗?”

    她与他之间看似亲近,但是他知道,如今也还始终隔了那么一重。

    虽然不去刻意碰触,就可以掩饰太平,可是每每殷湛一出现,他心中就总会觉得动荡不安。那个男人的存在,能让他鲜明的感觉到一种威胁,哪怕宋楚兮与他之间都没有一个眼神的交集,可那种感觉也格外的分明。

    殷湛做的事,也许宋楚兮并没有多想,但是同样作为男人,他很清楚殷湛是为了什么。

    甚至于宋楚兮自己可能都还没意识到,她对那男人其实是有一种无条件的信任存在的。

    比如头一天御景园里发生的事,明知道是殷湛做的,她却一个字的原因也不过问。

    端木岐逼问的紧,宋楚兮与他四目相对,笑了笑道:“怎么可能摒弃殷氏不提?又怎能忽略眼下南塘的立场不论?你明知道,我做的所有事,原因和理由都在这里。在那些宿怨了结之前,在达成我的目的之前,其他的,我暂时都不想计较。”

    只要她和殷氏势不两立,那么南塘,就是她眼前唯一可走的路,他们共同绑在一条船上。

    “殷氏,真的是所有的阻碍和原因吗?”

    “嗯!”

    “好!那我们就回南塘去。总有一日金戈铁马,踏翻这天京繁华。”端木岐看着她,又是好半晌,他面上忽而又恢复了往日那种肆意的笑容,意气风发之间,带了仿佛是足以将这冬日冷风驱散的和煦暖意,“他是你的仇人,就是我的敌人,若不能拉他下马,我便在他对面为你重塑一国,与他分庭抗礼。”

    他屈指轻弹她鬓边珠花,回眸朝那巷子里巍峨耸立的太子府看过去,“只要你高兴,这座太子府算什么?北狄殷氏又算什么?不过是些老掉牙的旧人而已。”

    这样叫人热血沸腾的豪言壮语,已经许多年不曾听过了。

    宋楚兮更没想到端木岐会在这大街上就嚷嚷开了,只一时恍惚的忘了反应,下意识的沿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却见殷湛主仆正策马从那巷子里出来。

    端木岐的这些话,他必然是听到了。就算他现在和皇帝的关系不睦,但这座北狄的朝廷,终究也是他殷氏一脉祖祖辈辈的心血铸就经营的。

    宋楚兮的心中不免尴尬。

    “怎么,两位还没走?”殷湛带了卫恒,策马自那巷子里出来,脸上神情却是极为冷淡平静的,“端木家主,方才你这些大逆不道的狠话,该不说故意说与本王听的吧?”

    “从来不知,宣王殿下还有这么个自作多情的毛病。”端木岐挑眉,“我们两个街头说些情话而已,与王爷何干?”

    宋楚兮微微皱眉,略有几分紧张的看向了殷湛。

    卫恒的脸一黑,殷湛却是面不改色,只淡漠的看了两人一眼,同样也是针锋相对道:“所谓自作多情的,确乎也不止本王一个。端木家主你一个人的情话儿犹是动听,可宋四小姐有说些什么吗?”

    这个人,如今的性情,真是越发刻薄起来了。

    宋楚兮是万也没有想到殷湛会这么当面就和端木岐呛起来了,一时微微诧异。

    端木岐的目光一冷,脸色瞬间阴沉了几分,最后紧跟着话锋一转,就又是勾唇一笑道:“要说什么,也是我们私底下去说,总不能事事都叫王爷听了去。”

    说完,便就拽了宋楚兮的手,“我们走了,别在这里挡了宣王殿下的路。”

    宋楚兮本来还在犹豫着有话要和殷湛说的,被他一拽,另一只手就不得不拉住马缰,随他前行走去。

    殷湛驻马站在那巷子口,目光落在两人交叠的双手上,目光不由就多了几分深沉。

    卫恒侧目,小心翼翼的看着他线条刚毅的侧面轮廓,小声道:“王爷,咱们现在是进宫还是回府?”

    “回府吧。”殷湛道,强行将视线从那两人的背影上离开。

    *

    太子府。

    殷绍的书房里,婢女送了茶水进来,就自觉的带上门退了出去。

    刘皇后脸上余怒未消,霍的转身看向了殷绍,质问道:“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廖氏虽然最后勉强认罪了,可是她指证安氏的那些话你又不是没听到,你就这么护着她,回头到了皇上面前,少不得又要有御史参你一个治家不严的罪过。那个女人,你到底还要留她多久,真真是个祸害。”

    殷绍抚了抚袖口,从容的弯身坐下,讽刺笑道:“母后难道以为我是为了放纵安氏才会对廖氏出手的吗?”

    这件事,虽然从头到尾,除了几个人红口白牙的证词之外,并没有任何的真凭实据,但分明是疑点重重的。

    刘皇后狐疑不解的抬头朝他看去,“怎么?还有内情?”

    殷绍先是慢条斯理的喝了口茶,然后才道:“廖氏察觉了一些事,并且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公然玩起了花样。本来如果她安分的话,我也不会将她怎样,可是她要背后拆我的台,这怎么能成?”

    “什么?”刘皇后闻言一惊,只飞快的略一思忖,马上就是心中有数,不由的倒抽一口凉气,“卫恒说的那个大夫——”

    “本来就是我安排的,事后随手打发了,没想到会被他给遇上。”殷绍道,语气冷淡,“近年来,安氏的确是越发的不安分了,既然廖氏出手了,我也就索性顺水推舟,干脆就让她弄清楚了自己现时的处境,本以为收到这些警告,她就会安分了,没想到她会孤注一掷的又打了桀儿的主意。”

    他本来是以为安意茹一旦知道她以后难以受孕的消息之后,受了打击便要消沉一段时间了,没想到却先激发了那女人的杀伐之心。

    想到殷桀也险些中招,刘皇后还是心有余悸,恼怒道:“我早就说了安氏那贱人不是个善茬,这一次也得亏是桀儿命大,要不然指不定她要惹出多大的祸事来了。现在你还准备继续留着她吗?这些年,因为她,皇上可是对你诸多不满的,再这么下去,我怕是——”

    “先让她病上一阵子吧,经过这次的事,她应该可以安静一段时日了。”殷绍道,那神情语气依旧透着漫不经心。他的目光落在窗口,那窗户外面有摇曳的竹影打在窗纸上,风声很大。他的唇角弯起冷讽的笑容来,“我的身边,总要留些把柄给人抓的,省的老三他们再费劲去挖掘别的了。”

    “可是——”刘皇后思忖半晌,终究还是有些举棋不定,“那安氏,一直留着她,本宫总担心那件事——”

    “母后你真以为父皇他不知道?”殷绍闻言,反倒是无所谓的笑了。

    刘皇后闻言一惊,眼睛一下子瞪得老大。

    “你说什么?”她蹭的跳起来。

    “钦天监,可是父皇的钦天监,母后以为我有多大的本事能够随操纵?”殷绍说道,唇角扬起的那一个弧度,讽刺的意味就越发的明显了。

    刘皇后听的胆战心惊,手脚发凉,“难道是——”

    “是啊!”殷绍点头,“不管是安氏的命格,还是钦天监当年给出的那八字预言,根本都是父皇亲口告诉我的。安氏的那个命格是真是假我不知道,可是廖氏——那不过就是父皇用以将廖弈城拉下马的一个最初的借口罢了。当初为了我要纳妃的事情,母后你应该记得,朝堂之上许多朝臣拉党结派,争执不休,在给出的世家女子的名单当中,无论是从出身还是从当时的局面上看,这个人选,都不该落在那廖氏身上。她的身份虽然勉强够了,可廖家才刚发迹,家族底蕴浅薄,他们家的女儿,如何配登上将来一国之母的宝座?何况廖弈城又手握重兵,他廖家的女儿就更不适合指给我了。”

    殷绍说着,就意有所指的深深看了刘皇后一眼。

    “那个廖弈城,当年和宣王的交情不错,我也知道你父皇的心里不痛快——”刘皇后忖道。

    “十一皇叔又不会怎样,那时候也的确是父皇的小人之心了,其实与其说他是忌惮并且针对廖家的,不如说是因为北川的战事稳定了,他迫切的想要将兵权收回来。十一皇叔贵为亲王,肯定不能让他常年驻守军中的,可是廖弈城战功赫赫,在军中也有很高的威信,就成了留守北川军中的不二人选,如果他要贸然夺权,势必要惹人非议,但是那部分兵权,他又必须收回来,交给一个心腹之人把持才能放心。算来算去,就只能迂回着来了。”殷绍道,提起这段往事,他却是满脸讽刺,“凤凰于飞,天命皇后?如果廖家的女儿是天定的后命,那么就算身份和局势再不合适,父皇要将她聘给我做正妃也没人敢于置喙反驳了。”

    这么大一顶大帽子压下来,将来如果说是廖家的人信了这个命数,并且依仗着这一点图谋不轨都会有人信的。

    刘皇后只听的胆战心惊,“这么说来,当初廖弈城回京遇难的事,也是皇上他——”

    “母后也觉得他死的蹊跷?”殷绍隐隐的叹了口气,“父皇的确是没打算留他太久,不过更没打算在那个风间浪口上动手,那一次的事故,的确是意外又蹊跷,不过这么多年了,也没见随后再有什么风波,倒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廖弈城当年被泥石流冲走,尸骨无存,皇帝就曾起了疑心,只是如果廖家真有什么图谋的话,断不会这么多年了也没有丝毫的动静,并且整个廖氏一族也已经逐渐没落了。

    刘皇后的心思稍定,心中不由的疑虑更盛,“那安氏的事,难不成也是你父皇亲口告诉你的?”

    “那倒不是。”殷绍摇头,“钦天监给廖氏卜卦之后,我特意去过一次,母后知道,那位正使虞安和是我的人,当时他就将此事透露给我知道了。”

    刘皇后却是听的糊涂了,“这样的话,还能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问题。虞安和要对我表忠心,父皇也为了我要接安氏入府的事情大为不悦,这一切看上去都顺理成章,合情合理,可是——”殷绍说着,就又自嘲似的冷笑了一声,刘皇后看着他突然收冷的神色,不由的心口一缩,然后就听他继续说道:“因为廖氏死后,太后的态度。”

    “她?”如果事情真是皇帝的安排,他绝对不可能对宋太后坦诚的,刘皇后可不觉得那女人会知道什么。

    “当时死的可是儿臣的太子妃,并且老三那边已经策动了御史弹劾儿臣宠妾灭妻之罪了,即便有母后与我一同进宫求情,可是依着太后的脾气,母后真觉得她会只为了儿臣的请求就网开一面吗?”殷绍道:“太后她一向可是最会把握局势的,那时候明明直接处死了安氏,才是对我最为有利的,她最后却网开一面了?这又是为什么?”

    唯一的解释就是,宋太后提前洞悉了什么,知道皇帝不想弄死了安意茹。

    可是安意茹又为什么会入了皇帝眼了?唯一可有的一种解释就是——

    因为钦天监的预言。

    殷绍这个太子做的让他满意,他没必要违逆天意,去堵自己儿子的路。

    而宋太后则是聪明的顺水推舟了。

    所以,有关那八字命理的事情,皇帝根本也是一早就知情的,只是心照不宣罢了。

    刘皇后不禁吓出了一声的冷汗,脸色惨白的看着殷绍道:“他知道你对他隐瞒此事还秘而不发?这绝对不是什么好事,绍儿,你怎么不早和本宫说?”

    “说了又能怎么样?”殷绍却是不以为然,“难道是要我主动承认自己勾结钦天监,然后去给他请罪吗?”

    这样一来,就是欺君之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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