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楚兮的表情认真,却很有些紧张的模样,目光不安的往旁边略了略,似乎是下了好大的决心方才鼓足了勇气,迎上他的视线,咬牙道:“你跟暖暖,不能试着和我一起生活吗?”

    她知道他不太可能会妥协,可是没办法。

    她看着他,眼底神色近乎是带了为难的乞求的,“天京这里,无论于公于私,我都不太可可能会留下来,而一旦端木岐在西疆公然起事,我就必须要回到南塘去,一则守住宋氏的百年基业,二来也必须稳固住那边的力量,以求自保。如果你要回到临阳去,以后见面都不怎么方便了,你真的就不能退一步吗?横竖成武帝对你早就心存不满,你放弃临阳的封地,带着暖暖一起,跟我回南塘去,不行吗?”

    她不可能会在殷绍父子的眼皮子底下仰其鼻息来求存,届时最大的让步也就是阳奉阴违,盘踞于南塘的地界之上,做那里的一番之主。

    有端木岐在西疆那里施压,朝廷就是对她再不满,也绝对不敢动她。回头等到成武帝驾崩,殷绍也得了他应有的结局之后,不管是谁来继位——

    只需要几年的时间,她就有把握可以彻底稳固住南塘的局面,让以后朝廷都不敢随便打南塘的主意。

    要殷湛背弃自己的宗族,和她一起走,这的确是强人所难的,但是目前为止,她却是她能想到的,唯一的出路了。

    殷湛自然也知道,让宋楚兮开口,低声下气的跟他说这样的话,已经是为难了她的。

    他看着她,眸光深不见底。

    宋楚兮的心里没底,就又急切的又上前一步,干脆抓住他的手,仰头直视他的面孔,“我知道是我为难了你,可就算只是为了暖暖,我们总要为她打算的。你带着她在这皇室宗族之中,你在的时候,的确是可以护着她平安喜乐的生活,可是你跟我,我们都会有老死的一天,到时候她要怎么办?”

    殷湛一直未置可否。

    宋楚兮却是迫切的想要说服他,“去南塘吧,我们把那里经营下来,将来,总要让她有个依靠的。”

    以皇帝的性情,的确是不太可能容得下他们母女的,就算皇帝已经没了几天的日子可以活了,但是自古都是君心难测,谁又能保证下一个继位的皇帝就能不对他这个曾经功高盖主的皇叔心存忌惮。

    这些事情,殷湛自己也能看得透彻。

    他缓缓的抬手,手指轻轻磨蹭着宋楚兮一侧的腮边。

    宋楚兮就又急了,“我知道你对先皇曾经有过承诺,我会尊重你的立场,不会强迫要求你做什么过分的事,我只是想要给暖暖留下来一些凭借和依靠。沅修,一直以来你都已经迁就了我无数次了,就当这是最后一次,算我求你了,行么?”

    其他任何人都是靠不住的,一切都还是只能靠着自己来经营。

    她既然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殷湛是连拒绝她的余地都没有的。

    “那——好吧!”最后,他缓缓的吐出一口气,“等你这一趟从南塘回来。”

    宋楚兮听他松口,心里悬着半天的一块石头总算是落了地。

    她脸上忍不住的绽放一抹笑容,如释重负,“好!”

    宫里这地方,到底也是人多眼杂,说了两句话,两人就又继续往前走去,刚拐进了御花园里,抬头,却见前面殷述等在那里。

    听到后面的脚步声,殷述就先回转身来,第一眼就瞧见那两人牵在一起的手。

    殷述的目光微微一动,强迫自己若无其事的再把视线移开,道:“皇叔,我有两句话要同阿楚说,您能行个方便吗?”

    殷湛倒是很给他面子,只侧目对宋楚兮道:“我先去接暖暖!”

    言罢,就松开宋楚兮的手径自离开了。

    殷述回头追着他的背影看着,眼底有暗色的风暴卷起,一时间神色也变得阴晴不定了起来。

    “为什么是十一皇叔?”他压抑着声音开口,语气里居然有些控制不住的愤怒的质问,“之前你给我说的那些话都是为了劝我放手而故意搪塞我的吗?为什么你会选了十一皇叔?是他跟你说了什么?还是你又再谋算什么?”

    殷述这话,语气虽然激烈,但因为他一直是盯着殷湛的背影的,听起来反而更像是在发牢骚。

    说完了,他方才回转身来,神色复杂的看着宋楚兮的脸,“阿楚——”

    “你别误会,我跟他之间没有任何的交易。”宋楚兮赶忙澄清,“大位之争,那是你们兄弟之间的事情,你大可以放心,我既然对你有过承诺,就自然不会背后捅你的刀子。”

    可她越是这样的态度鲜明,殷述就越是觉得自己更加看不懂她了。

    他的目光定格在她脸上,仔细的观察,似乎是想要将她一眼看透,但到底也是徒劳,最后不得已的还是开口问道:“那又是为了什么?十一皇叔的脾气也不好,而且他那人又骄傲的很,据我说知,他不该是怎么容易就和你之间达成共识的,我不能迁就你的那些事,难道他就能迁就吗?”

    对殷湛来说,那几乎就是不可能的,所以殷述自己说着,到了后面就先嘲讽的笑了出来。

    这一夜之间,不仅仅宋楚兮在他面前成了一个破解不开的谜题,就连她和殷湛之间迅速转变的关系也叫人瞠目不解。

    宋楚兮也不想再误导他什么,干脆就直言不讳道:“就算他不想迁就,那也没有办法,一切都是我的意思。”

    听这意思,反而是她逼迫了殷湛的?

    殷述听得,越发糊涂。

    宋楚兮表明了态度之后就不想再继续纠缠这个问题,直接话锋一转,正色道:“你在这里等我,应该不会只是为了过问我的私事的吧?”

    殷述怔了怔,随后才勉强收拾了散乱的思绪。

    “关于南塘端木氏的事,我想我需要你给我一个解释。”殷述道。

    “如你所见,是我用了暗手,赶在朝廷动手之前先谋了私利。”宋楚兮耸耸肩,面上笑容也是收放自如的。

    殷述只是盯着她,明显是对这样的答案并不满意。

    “呵——”宋楚兮就又笑了,“别问我端木岐现在人在哪里,我们大家都很清楚,他不可能就这么淡出视线的,他要隐藏自然就有他要隐藏的理由和目的,别说我不了解,就算我真的知道,也没有一定要告诉你知道的义务。横竖早晚他都会再出现的,咱们大家都拭目以待的等着也就是了。”

    “他对大郓城里的端木家,放弃的太容易了些。”殷述不屈不挠的再次说道,却只是重复了一个事实。

    “利用完了的东西,还留着做什么?做累赘吗?”宋楚兮反问。

    见到殷述盯着她的眼神里,有困惑又有失望,她的心里也颇多苦涩,微微露出一个笑容道:“你别用这样失望的眼神看我,我承认在端木家的事情上我的手上不干净,但是最后真要算下来,我从中得到的利益不过九牛一毛。这件事,我暂时不想解释,先走了!”

    宋楚兮说完,转身就走。

    殷述却居然也没有再拦她,只就黑着脸站在原地站着。

    待到宋楚兮走的远了,何旭才从旁边的小径上走过来,满面忧虑道:“殿下,宋四小姐到底是大得很么哑谜?她说她在端木家的事情上,她不是最大的受益者?那么最大的受益者又是谁?”

    “哼!”殷湛的眼底有幽暗的冷光一闪,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端木氏可是只肥羊,你当那人这么急着出手是为了什么?不过就是为了尽快把他们手里的财务都抢过来罢了。”

    私底下,他对成武帝的称呼,从来都是“那人”,连一句“父皇”都不屑于叫。

    “原来如此!”何旭恍然大悟,但是再一想,却还是忧心不已,“可是宋四小姐肯吗?皇上逼着她去出手对付端木氏,他们两家是世交,就算端木氏触怒了陛下,但是大郓城里的百姓却未必会买账,宋四小姐这一出手,可是要顶着巨大的非议之声的,她在大郓城甚至于整个南塘的声望都有可能要受到影响。让她出力气去做成了的事情,她会乖乖把好处让给朝廷还有皇上吗?”

    “是啊!为他人做嫁衣,这的确不合那丫头的性格的!”殷述深有同感,但却明显没在这件事上纠结的太久,紧跟着就又冷笑道:“不过也许在这整件事里,父皇拿到的也不是最大份额的好处。阿楚方才明显是话里有话,她那意思——”

    是在暗指端木岐?

    可是这怎么会?灭了端木家,对端木岐而言怎么看都都是莫大的损失。

    虽然心里的感觉强烈,殷述却还是摸不着头绪,百思不解。

    “殿下——”何旭见他久久不语,就试着叫他。

    “走吧!很晚了,我们出宫!”殷述回过神来,转身往御花园里走去。

    何旭匆忙跟上去,然后就听他吩咐道:“一会儿出宫了,你就再回来一趟,跟那人我路上坠马伤了腿,要卧床静养一段时间,最近一两个月之内不能进来请安了。”

    说他摔断了腿?

    这大过年的,又是好端端的——

    何旭一时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殿下说什么?”

    “我说我摔断了腿!”殷述重复,加重了语气,一字一顿,唇角弯起的弧度冰冷而嘲讽。

    *

    御书房。

    皇帝先是砸了茶碗,又摔了砚台,最后又一把将桌上所有的奏折都狠命的扫到了地上,脸色通红的跳脚大骂,“好一个宋楚兮!好一个乳臭未干的臭丫头,耍手段都耍到朕的面前来了,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本来因为要讨论的是国事,皇帝把这殿中所有的侍卫都提前遣了出去,这会儿只高金立一个人。

    高金立知道他在气头上,也不敢劝,只惶恐的赶紧跪了下去。

    皇帝兀自发泄了半天,但到底也是无计可施,就又颓然的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皇上,气大伤身,您可千万要保重龙体啊!”高金立这才小心翼翼的抬头,轻声的规劝。

    他不开口还好,一开口皇帝就更怒,一巴掌又拍在了桌子上,面目狰狞的嘶吼道:“没有朕的旨意,她居然敢私自调兵去抢夺端木家手里的矿藏,她的眼里还有朕这个皇帝吗?这个臭丫头,朕看她分明就是想要反了!”

    “陛下息怒啊!”高金立一听这话,冷汗马上就冒了出来,赶紧打圆场,“宋四小姐只是年纪小,陛下可别和她一个丫头片子计较,这天下疆域广阔,什么不是陛下的?陛下您下一道圣旨,收回来就是了,可千万别伤了身子。”

    “朕自然是要收回来的,难道还要便宜了她不成?她手里握着宋家的十万私兵,再把大笔的钱财交代她的手里,朕不如就直接把龙椅让给她来坐好了!”皇帝暴怒的低吼,却也知道这样发脾气都没有用,用力的捏着拳头控制情绪,唇角似是在笑,但却更多的像是在抽搐。

    高金立看着他的表情,心里更是害怕,硬着头皮道:“陛下的意思是——”

    “朕自然不能让她一个人回南塘去,她一个人回去,指不定怎样的胡作非为呢。端木家的那些产业,一定不能交给她接手,今天朕叫她来,本来还怕她会不肯出头去处理端木家的事情,看来那丫头也是利欲熏心,为端木家手里的产业红了眼,既然她答应了,朕后面的计划也就可以实施了,就借她的手,把那部分产业接管回来!”皇帝道,眼底闪动着势在必得冷色。

    高金立并不乐观,试探道:“那位宋四小姐的性子野,奴才觉得她可能会耍花招——”

    “她不是和小七关系好吗?就让小七去!”皇帝道,面目阴冷的笑了,“她能坐上这个家主之位,小七功不可没,如果是由小七出面的话,为了让小七回来能对朕有所交代,她就没办法做的太过分。”

    说白了,这个如意算盘他早就打好了,因为觉得宋楚兮是欠了殷述的人情的,再有宋楚兮对殷述的态度一直都不错,这就借着殷述在宋楚兮那里的人情开替他谋夺利益的。

    高金立从旁听得,又是一阵心惊——

    这皇帝,居然一早就打算好一切,又动了殷述的心思了。

    现在太子殷绍和他早就只是表面和气了,皇帝却还这样的算计利用殷述,如果和殷述这边再搞到附子离心,这又要怎么收场?

    高金立是越发觉得皇帝最近有点丧心病狂的失去理智了,但却又不敢多言,只能使劲的把头垂得更低了。

    *

    殷绍从御书房出来,也没有再回宴会那边,而是叫人去刘皇后那里交代了一声就先出宫了。

    冯玉河暂时废了,最近庞生就寸步不离的跟着他。

    出宫的路上,见到左右无人,庞生就有些有些忧虑的开口问道:“殿下,陛下的心思已经定了许久了吧?他这样的谋算宋四小姐,那位宋四小姐也不是善茬,只怕——就算陛下用了康王的关系吗,她也未必就会买账的!”

    宋楚兮绝对是个有野心的人,庞生也是一眼就看穿了皇帝的谋算是在打殷述的主意的,可他并不看好。

    毕竟——

    最后的关键在送出现的那里,成与不成,全看宋楚兮可能不肯买账了。

    “你操这份闲心做什么?”殷绍冷冷说道。

    他现在是几乎受不得有任何人在他面前提起宋楚兮的名字的,只要提起那个女人,他的心里就有一口邪火到处乱窜。

    他几乎是忍受不了的,需要和她当面再交涉一次,是掐死她也好,是把所有的事情都再说明白一次也好,总之——

    是不能这样的听之任之,无所作为的。

    可偏偏——

    没办法!

    宋楚兮不主动露面,他自然也不会纡尊降贵的去找她,毕竟当初做错了事情的那个人是她!

    所有这一口气撒不出去,这些天里,他就怎么都难受。

    “属下只是觉得宋四小姐对殿下很有些敌意,万一再让她得势,怕是会对殿下不利!”庞生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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