芈秋说了句俏皮话,惹得太后欣慰一笑。
    这时候芈秋就跟忽然间想起来什么似的,又低声加了一句:“杜家既然早怀不轨之心,宫中必然有不少被他们收买安插的眼线,朕必得寻个时机将他们一一拔除,不要他们内外串通,沆瀣一气。若只是动杜家的人,倒怕打草惊蛇,索性将宫妃们母家安插的眼线也一并除掉,杜氏诚然不可靠,其余人也未必可以尽信,现下虽还恭顺,来日未必不会变成下一个杜氏,母后以为如何?”
    太后目光里平添几分赞誉:“正是这个道理,皇帝想的很慎重。”
    芈秋便踱到太后背后去,体贴的为她揉肩:“这些事情上儿子虽也有些了解,却知之甚浅,到底不似母后执掌后宫多年,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哪个宫人是哪一家安插的细作,您一眼就辨出来了……”
    太后被儿子哄得高兴起来:“你啊,这时候倒想起哀家来了,真是上辈子欠了你的!”
    “放心吧,”她满口应下:“你那些后妃才入宫几年啊,她们肚子里有几根肠子,哀家都知道的清清楚楚,待会儿就叫人把单子送来给你。”
    “母后果然疼我!”
    芈秋喜笑颜开,又道:“为了成就大事,这段时间怕只能委屈一下六宫妃嫔了,若是连带着牵连了承恩公府,也请母后暂时忍耐一二,一切都是为了儿臣江山永固,社稷万年!”
    娘家之所以兴盛荣耀,都是因为出了一位太后,而太后荣耀的来源,不正是这位当朝天子?
    太后没理由不答应:“哀家岂会为了一时得失,误了皇帝的大事!”
    芈秋神情感慨,不无动容:“儿臣只怕委屈了母后和舅家。”
    太后不轻不重的啐了他一口,笑骂道:“你个猴精儿,占够了便宜,倒来你娘面前卖乖!”
    她嘴上骂,但脸上的笑纹根本藏不住。
    早先见儿子一味宠爱贤妃,太后难免忧心他因为女色误国,现在见他虽然宠爱贤妃,但大是大非上还是拎得清的,先前心里头潜藏着的那股忧虑便消失无踪。
    就像昨晚,为了安抚皇后,稳住杜家,他不也狠下心来,令贤妃在六宫面前颜面扫地吗?
    还有什么好忧心的呢。
    太后看着面前挺拔俊朗、英姿勃发的儿子,一股志得意满的成就感在心头翻涌不停,这是她的儿子,是她一生心血所在,也是她一生荣耀所在!
    来日到了地府,先帝见了她,料想也会大加褒赞吧,她为欧阳家培养出了一位圣王啊!
    太后想到此处,难免飘飘然起来,而面前丰神俊朗的儿子就在这时候低下头,声音低沉隐约:“此事干系甚大,母后切切不要透露出去,事成之前,愿无第三人知晓……”
    窗外有微冷的清风与翻涌的白雾,如梦似幻,太后不轻不重的哼了一声,笑道:“你且安心罢,哀家晓得轻重。”
    皇帝谢过她,也一起笑了起来。
    第12章
    太后来时气势汹汹,离开时神色也未有多少转圜,好在她没有就昨晚之事过多纠缠,如往常一般居高临下的敲打了皇后几句,便摆驾回寿康宫去了。
    宣室殿里刚刚才闹了一场,未经传召,近侍们不敢入内,芈秋送走太后之后折返回去,便见皇帝仍旧保持着原先情状,拥着被子坐在床上,神情恍惚,隐约带着几分戚然。
    方才太后毫不留情的那两记耳光,此时也初显威力,皇帝的脸颊显而易见的红肿起来,白皙面颊上指印清晰可见,触目惊心。
    杜皇后的身体本就单薄,再加上这等神态,倒真真是惹人怜惜。
    芈秋瞥一眼皇帝情状,心念微转,没再传召近侍入内,一屁股往床榻边上坐了,心有余悸道:“可算是走了。”
    皇帝仍旧保持着先前的状态,木木的没有做声。
    芈秋就用手肘拐了他一下:“你怎么了?”
    皇帝转过脸去看她,眼睫缓慢的扇动了一下,却只是看着她,并不言语。
    芈秋见状有些担忧,便伸手去摸他额头:“还在发烧吗?还是说肚子疼?”
    又作势将手伸进被褥。
    皇帝忽然间笑了一下,说不出的讽刺:“杜若离,朕如今虎落平阳,你一定很得意吧?!”
    他一把将她手臂打开,身体前倾,紧盯着她的眼睛:“你得到了朕的身体,你可以用天子的名义发号施令,从前你做不到的事情,现在你都能做了!先把郭氏与林氏杖杀,紧接着在六宫面前削弱淑妃与贤妃的权柄,从前你受的那些窝囊气,这回总算有机会报复回去了,叫朕眼睁睁的看着你惩处后妃,眼见淑妃、贤妃受辱却无能为力,你心里是不是特别痛快?!”
    皇帝忽然间如此犀利尖锐,芈秋着实吓了一跳,下意识后退些许,避其锋芒:“你先冷静一下。”
    “冷静?说得轻巧,你让朕怎么冷静?!”
    皇帝发出一声不屑的嗤笑,那双锋锐的眼眸重又看向她,咄咄逼人:“还有今天——母后那两记耳光打下来的时候,你一定很幸灾乐祸吧?陛下,你终于尝到了我的苦楚,你也有今天——你是这么想的吧,杜若离?!”
    芈秋神色复杂的看着他,无言以对。
    而皇帝则紧盯着她,慢慢道:“回答朕。”
    这时候他们离得多近啊,近到几乎可以一根根将对方眼睫数个清楚明白,又仿佛只要一低头,便能唇瓣相贴,缠绵悱恻。
    可是两人之间的那股氛围,却又与温存情谊无关。
    芈秋眼底仿佛有幽幽的火焰在燃烧,她嘴唇动了动,似乎是想说什么,然而最后,终究什么也没能出口。
    皇帝等待片刻,却一无所获,终于一扫先前隐忍之态,厉声道:“杜若离,回答朕!”
    而芈秋眼底的火焰,就在这一瞬熊熊燃烧起来!
    “是,你说的没错!我就是很幸灾乐祸,我就是很乐见你在你亲娘那儿吃瘪挨打!”
    心中积蓄已久的不满彻底爆发出来,芈秋一把钳住皇帝近在咫尺的脖颈,手臂发力,猛地将他推倒在塌上!
    她眼眶猩红,恶狠狠道:“你跟我生气?你凭什么跟我生气?你有什么资格跟我生气?!陛下,你只是在太后面前做了两刻钟的杜若离而已,只是两刻钟而已!而我,却在这样的生活了挣扎了若干年!”
    皇帝无力的合上眼:“够了,够了杜若离……”
    “够了?怎么,这你就受不了了?不是陛下先想同我谈一谈这件事的吗?好啊,来谈啊!”
    芈秋半伏下身,五指如钳,死死的扼住皇帝咽喉:“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的尊严被侮辱了,觉得自己的人格被践踏了?当着我的面,被太后赏了两记耳光,你的自尊心受挫,你脸面上下不来,是吗?可你有没有想过,从前我没被幽禁的时候,你今日所承受的奇耻大辱,却是我咬碎牙也要忍耐的、每天都有的苦楚!”
    两行眼泪从皇帝紧逼的眼眸中慢慢流出,顺着脸颊滑落,打湿了枕巾。
    芈秋很戚然的笑了一下,将手松开,胡乱将他往旁边一推,自己躺在了皇帝身侧。
    “欧阳延,”她注视着头顶织金错银的锦帐,慢慢道:“老实说,看你被太后打,看你被太后不分青红皂白申斥的时候,我心里真的很痛快。”
    “针扎在谁身上,谁知道疼。”
    “只是扎了你一下而已,你就受不了了,你哭天喊地,甩脸子给我看,可我跟你一样,也是个活生生的人,我被扎得千疮百孔,浑身上下没一块好地儿,我也好痛啊……”
    “真的好痛。”
    皇帝被一种前所未有的痛苦笼罩着。
    像是有烈焰在焚烧他的心,用粗粝的磨刀石,一下下打磨他脆弱的良知。
    昨晚眼睁睁看着六宫被杜若离折腾的时候,他心中只有怜惜与愤懑,但是当自己以皇后的身体直面太后,备受羞辱之后,他却趋于崩溃了。
    无法辩解,无法反抗,对方可以用毫不留情的摧毁他所有的尊严,而他毫无还手之力。
    遇上这样的敌人,该有多么可悲,多么无助啊!
    他忍不住想,这些年,杜若离都是怎么过来的?
    他不敢细想,也不忍细想。
    皇帝声音很低的说了句:“对不住。”
    他听见身边的人笑了一下,不知是释然,还是不屑。
    应该是后者更多一些吧。
    心头忽的涌上一股钝痛,皇帝甚至有些慌乱的转移了话题:“你到底是怎么把母后哄走的?还有昨晚的事,又该怎么遮掩过去?”
    芈秋短暂的顿了一瞬,然后故作轻松道:“我告诉太后,边关出事了,暂时还用得着杜家,不能废掉皇后。”
    皇帝愕然的看着她。
    她努力做出无所谓的样子,反而还笑嘻嘻道:“你们本来不就是这么打算的吗,等边关平稳之后,便废掉我这个摆设皇后,再问罪我的母家,我就那么一说,她就信啦。”
    皇帝喉头忽的一酸:“别笑了。”
    她置若罔闻,洋洋得意的问他:“你看,我是不是很会骗人?”
    皇帝:“我说别笑了!”
    她则若无其事的笑着说:“你跟太后不喜欢我是对的,哪有人会喜欢我这样的谎话精啊——”
    皇帝觉得自己不能再听下去了,心脏里那种莫名的情绪上下翻涌,让他有种近乎窒息的难过。
    他翻个身过去,低头重重堵住了她的唇,近乎哀求般道:“别说了,若离,求你别说了!”
    有温热的液体落到芈秋脸上。
    皇帝颤抖的眼睫拦住了泪,他声音哽咽,难以为继:“不是你想的那样,也是有人喜欢你的,我,我就很喜欢你这样的谎话精……”
    芈秋反手抱紧了他,无声哽咽。
    然后在空间里唏嘘不已:“要不是他今天来了天葵,我高低得骗个炮不可!”
    系统:“……”
    大佬,求求你做个人吧!
    ……
    太后被打发走了,芈秋凭借精湛的演技感化了皇帝,进一步奠定了恋爱脑小女人的形象,也为之后代替皇帝处置朝政打下了厚实的信任基础。
    皇帝拥着怀中人,静静体会这一刻的幸福,以二人现在的身量对比,这情状其实有些难以言喻,只是没人瞧见,当然也没人能觉得别扭了。
    芈秋不在乎这个,一心想着怎么不叫皇帝怀疑的插手朝政,皇帝暂时也想不到这些,他仍且深陷在爱河里自我怀疑。
    朕最心爱的女子不是柳儿吗,又为何会对若离动心?
    柳儿是他心中所爱,又与他早有前缘,而若离她也是个值得爱的女子,朕究竟……
    就在两人同床异梦之际,外边忽然有近侍的通禀声响起:“陛下,上朝的时辰到了。”
    芈秋听见那声“陛下”,便下意识的应了,紧接着反应过来,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身来:“上朝?!”
    “丸啦丸啦丸啦!!!”
    她急的像是一只失控了的八爪鱼:“我哪儿懂这个啊!”
    皇帝被她给逗笑了,想的倒没那么深,略微思忖一会儿,便道:“今日暂且报病,辍朝几日吧。”
    若是几天之后他们顺利还回去了,那自然皆大欢喜。
    若是不能,他也可以趁着这几天时间给皇后来一个突击补习。
    芈秋大松口气:“就这么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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