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静郡主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呢。
    陛下,你也有今天啊。
    又有些欣慰——若离这个皇帝做得很不错呢,看样子太后和淑妃都不知二人交换了身体的真相,她居然把欧阳延这小子给笼络住了!
    皇帝服药之后,躺在塌上沉沉睡去,庄静郡主则站起身,踱步到火炉前,让那暖热的温度徐徐烘烤着双手,目光随意的在寝殿内扫过,神情有些追忆。
    她是在椒房殿长大的,后来先帝赐婚,也在这里出嫁,她虽然是郡主,婚礼仪制却比肩公主,再加上高宗皇帝在世时的诸多赏赐,她的嫁妆甚至比诸公主还要厚重。
    许多人听闻这些旧事,总觉得高宗皇帝是将对于她父亲的看重与宠爱尽数倾注到她身上,下意识以为她小时候必然受尽万千宠爱,时常陪伴在祖父身边。
    其实不是那样的。
    事情的真相是,庄静郡主同高宗皇帝相见的次数屈指可数,即便是在元旦、冬至、万寿节这样的大日子里见了,也不过是按部就班的说几句话罢了,并没有什么感人肺腑的祖孙之情可以叙说。
    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女,寄人篱下,张皇后给她最好的衣食用度,一个月只会见她两三次,客套又疏远,祖父很少见她,外祖家的人想见也见不到,那时候她嘴上不敢说,心里是很委屈的——不是说父王是祖父最喜欢的儿子吗?
    等庄静郡主长大一些之后才明白,高宗皇帝的疏远与冷淡固然有近乡情怯,但更多的其实是为了保全她,身为天子,他也会有无可奈何的地方。
    而她在椒房殿长大,如张皇后所希望的那样,成了一个刻板又端肃的少女,她影影绰绰的发现了一些过往的真相,又惊惧于那之后隐藏的狂风骤雨,不得不让自己愈发沉默寡言。
    父王文采骑射俱佳,是祖父最看重的儿子,尚且死在一场意外里,而她一个势单力薄的小姑娘,又有什么依仗的呢。
    能活着就很好了。
    那时候庄静郡主在心里对自己说,姜尚七十岁才出仕文王,你还这样年轻,为什么等不了?
    炉内有明亮的火焰在闪烁跳跃,盖子掀开,新鲜的空气随之涌入其中,那火焰随之愈发激烈,像是熊熊燃烧的野心。
    庄静郡主几不可见的翘起了唇角。
    祖母,看起来,我好像是等到了呢。
    ……
    皇帝在寝殿里昏睡了一整日,方才幽幽转醒,叫宫人侍奉着喂了一盏温水之后,近乎干涸的嗓子终于舒服了起来。
    庄静郡主坐在一侧,眉头紧锁,神情担忧而关切:“若离,好些了没有?”
    皇帝背上有伤,不能平躺也就罢了,侧躺着都不成,唯一可以的姿势就是王八一样趴着,只是没一会儿就觉手臂发酸,肩颈疼痛,试探着活动一下,却牵动了背上伤口,钻心的疼。
    这滋味着实难熬,以至于皇帝想假笑一下,都未能如愿,到底记得这是杜若离的生母,现在等同于是自己亲妈,他才勉强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您觉得呢?”
    庄静郡主松一口气:“没事就好。”
    然后又道:“我心里边有些话不吐不快。”
    皇帝:“……”
    皇帝:“????”
    不是,您哪只耳朵听见我说“没事”了?
    怎么还带无中生有的?!
    皇帝emo了。
    庄静郡主却不曾理会他这些小情绪,叹一口气,语重心长道:“我听说了你最近做的事情,实在是不像话!若离,你从前是那么懂事的孩子,现在怎么变成这样了?真是叫我失望!”
    皇帝:“……”
    痛苦面具。
    庄静郡主:“太后娘娘是陛下的母亲,也是你的婆母,你何以不曾每日晨昏定省,躬亲侍奉?这是不孝。”
    皇帝:“……”
    痛苦面具x2
    庄静郡主:“听说你之前还同陛下争执过?妇人之道,在乎贞顺,你怎么能违逆陛下呢!”
    皇帝:“……”
    痛苦面具x3
    庄静郡主滔滔不绝的进行说教。
    “那些侍奉陛下的宫嫔,你应该把她们当成姐妹对待……”
    “不要依仗母家胡作非为,叫我和你父亲惶恐不安。”
    “你这肚子也不争气,不曾为陛下诞下一儿半女,我实在无颜去见太后娘娘,唉。”
    皇帝:“……”
    皇帝:“…………”
    我为我从前所有不经调查的揣测和毫无根据的怀疑向杜若离道歉、向丈母娘道歉、向岳父道歉。
    杜若离有您这样女德标杆的亲妈日复一日的在耳朵边儿上说教,还没有心里崩溃报复社会,可想而知她的本性是多么的忠厚孝顺。
    这样一个女人,我居然不识好歹的怀疑她,真是太不应该!
    杜太尉有您这样的妻室,不用想,他肯定是大大的忠臣!
    皇帝喉咙里呛了一下,忽然间咳嗽起来,庄静郡主见状吓了一跳,赶忙为他抚背顺气:“若离,好些了吗?要不要喝水?!”
    皇帝痛苦不已:“娘,我背上有伤!”
    庄静郡主就跟被烫到了似的,忙不迭将手缩了回去,正要吩咐人去为他倒水,就听内侍唱喏声传来:“陛下驾到——”
    皇帝还趴在床上咳嗽,冷不防就被人从床上架起来了,刚刚结痂的伤口被牵动到,他五官扭曲,面容瞬间变得狰狞起来。
    “娘!你到底要干什么,娘!!!”
    庄静郡主耐心的教诲他:“陛下亲临,你作为他的妻室,哪有不亲迎的道理?”
    皇帝:“???”
    他说:“我身上有伤啊娘!”
    庄静郡主坚持说:“礼不可废。”
    皇帝:“……”
    啊这。
    就狠狠的无语了。
    杜若离你从前过得都是些什么日子啊!
    再一想以后这日子就换他来过了!
    难受,想哭!
    芈秋负手于后,进入寝殿,便见庄静郡主搀扶着皇帝来迎,前者神色恭敬而沉稳,后者面容扭曲又痛苦。
    她赶忙上前将皇帝扶住:“身上有伤,怎么还起身走动?”
    皇帝委屈死了:“母亲说礼不可废。”
    芈秋便转过脸去,同庄静郡主道:“朕与皇后夫妻至亲,不必计较这些虚礼。”
    庄静郡主轻轻摇头,坚持道:“这是圣贤留下的规章制度,哪里是能够随便更改的呢?”
    一直等芈秋入内安坐,才重新将皇帝搀扶了过去。
    皇帝从前便同庄静郡主不甚熟悉,此时芈秋成了皇帝,真皇帝又守在旁边,自然也没什么话要同她说。
    好在庄静郡主还不是全然不通人情,推说往小厨房去看药,行礼之后告退离去。
    她刚走,皇帝就忍不住流下了痛苦的眼泪,崩溃道:“杜若离你赶紧想办法把你娘弄走!”
    他大吐苦水:“你怎么忍得了啊!”
    “杜太尉真是承受了太多太多!”
    “所谓女德标杆,贞节牌坊成了精也不过如此啊!”
    芈秋凉飕飕的瞥了他一眼,讥诮道:“还是让我娘留在椒房殿多照顾你一段时间吧,你不总怀疑杜家有谋逆之心吗?现在你是杜家的女儿,趁机试探一二,再好不过了。”
    皇帝听她如此言说,倒想起今日淑妃人前人后的两幅面孔来,立马举起那只被踩过的手,愤愤道:“淑妃素日里也是很乖巧的,不知怎么,竟也会使这些手段,我从前都被她骗了……”
    芈秋听罢大吃一惊,又不禁为之辩解:“可是我看宝瑛她那么可爱,不像是能做出这种事的人啊!你是不是误会她了?”
    皇帝:“……”
    蛤???
    皇帝简直要当场气死——我误会她?!
    我眼睁睁看着她踩下来的,那还能有错?!
    明明是自己占理,却不被对方理解,皇帝瞬间怒火上头:“杜若离你装什么好人?从前不是你跟我说淑妃和贤妃都不是好东西的吗,怎么,现在看见朕被淑妃使绊子,你很得意是吧?!”
    “没有啊,”芈秋赶忙摇头:“我从前是对宝瑛有一些误会,觉得她不是好人,只是近来相处的多了,才知道那都是因为了解得不够多。”
    然后她十分肯定的补充说:“而且我觉得宝瑛长得那么好看,不像是你说的那种人!”
    第25章 帝后交换身体后23
    皇帝:“……”
    杜若离你不对劲!
    还“而且我觉得宝瑛长得那么好看,不像是你说的那种人”——你清醒一点好不好?!
    他勃然大怒:“难道你觉得是我在诬陷她吗?!我既不痴傻,又不愚钝,何必作这种小人行径?!”
    又恨恨道:“你跟那毒妇又不熟,叫她宝瑛做什么!”
    武则天几人在空间里听着,不禁啧啧出声:“从前喊人家宝瑛表妹,这才几天啊,就变成毒妇了,呵!”
    芈秋见他着实气怒,不欲与之过多纠缠,便顺势转了话头:“今日寿康宫到底是出什么事了?太后传了我娘入宫,你又紧跟着被打成这样……”
    皇帝说到此事,当真是憋了满肚子的怨气想要倾诉:“还不是淑妃小气,为着昨晚之事去寿康宫煽风点火,母后恼怒的紧,便传召了你母亲入宫,天——”
    说到这儿,他又一次戴上了痛苦面具:“杜若离你想想办法,赶紧把你娘弄走啊!!!”
    芈秋娴熟的敷衍他:“我想办法我想办法。”
    再看一眼他佝偻着的脊背,目露关切:“你这伤的严重吗?太医都是怎么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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